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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小皇子是元和皇后冒死生下来的。
  ——元和皇后正是皇帝的第二个皇后,也是沈茴的二姐姐,沈菩。
  皇帝并不喜欢这个皇子。可他再如何辛勤耕耘,后宫这群女人的肚子就只会生女儿!这几年,后宫倒也不是一位皇子也没出生,只是都活不下来罢了。
  至于为什么没活下来。谁也不敢明着讨论,只能在暗地里瞎猜着。
  裴徊光搁了笔。
  王来赶紧去给他拿棉氅。
  ——皇帝一个时辰前就召裴徊光过去。
  王来跟在后面咋舌。皇帝召人,还敢慢悠悠耽搁了一个时辰才过去,除了掌印,恐怕也没旁人了。
  皇帝召裴徊光过去是让裴徊光帮着他批阅奏折。他实在懒得看那些奏折。这不是第一回 了,确切地说,每日如此。
  ·
  皇帝今日被老臣们烦了一天。此时坐在元龙殿偏殿的软塌上,一边看着几个舞姬跳舞,一边吃着静贵妃喂过来的糕点。
  “昨儿个宫宴的事情,陛下也别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年纪小,又初入宫,不懂宫中规矩很正常。”静贵妃说。
  皇帝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姬的舞蹈,随口说:“是不懂规矩,让裴徊光派人去教了。”
  “掌印做事自然让人放心。可朝堂的事情都够掌印忙了,这后宫的事情也要让他来操心吗?”江月莲又将一块细点递到皇帝口边,“嗐,沈家出来的女儿哪个不是聪慧异常出类拔萃。依臣妾说,皇后只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也根本不用让那些老嬷嬷讲课。”
  皇帝这才把眼睛从舞姬身上移开,不解地看向江月莲。
  江月莲娇笑一声,身子软软靠过去,凑到皇帝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
  裴徊光到了元龙殿,直接往书房去。书案上早已堆满了四地送上来的奏折。
  裴徊光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视线落在游廊另一侧的偏殿檐下的两个小宫女身上。如果他没记错,那是永凤宫的宫婢。
  “皇后过来了?”他问。
  立刻有小太监过来,斟酌了语句,有些尴尬地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了。
  裴徊光望着偏殿的方向,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抬步穿过游廊。月白的棉氅拂过漆红的扶栏。
  他走到门外,便听见了里面皇帝和舞姬闹出的动静。
  门外的小太监个个低下了头。
  裴徊光听了听,没听见小皇后的声音。他抬手指了指门,小太监赶忙帮他将门打开。
  一道坐地十二屏隔断视线。屏风上映出沈茴挺直脊背僵坐的娇小身影。
  皇帝听了江月莲的意见,命令沈茴坐在床榻前,欣赏他与舞姬的“表演”。
  裴徊光走进去。
  “陛下,有刺客潜进了宫中。”
  皇帝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躲在裴徊光身后,抱住他的腿,惊慌喊:“刺客在哪?”
  “正在追查。请陛下先到正殿。”
  不用裴徊光再说了,皇帝赶紧爬起来,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往外跑。
  裴徊光转过身,看向沈茴。
  她僵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倒还没吓哭,就是小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裴徊光缓步朝她走去,略弯腰:“皇后?”
  沈茴眼睫颤颤,她抬起眼睛望着裴徊光,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在一开口的时候,吐了。
  吐了裴徊光一身。
  第8章
  两个人同时一窒。
  王来惊地张大了嘴,足足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我……”沈茴刚吐出一个字,胸腹间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来了。她赶忙伸出手,双手交叠一起捂住自己的嘴。本就不大的小脸被她这样双手捂住嘴,便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来,巴巴望着裴徊光。
  王来飞快向身边的小太监交代了两句,急急弓身跑进来,手脚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的外衣脱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进来,一个弯着腰给沈茴抚着背,一个蹲在沈茴面前给她递水。
  小太监从外面悄声跑进来,给裴徊光送来干净的衣服。王来手脚麻利地接到手里,伺候裴徊光穿上,再将玉带扣好。便又是那个洁整的掌印了。
  由始至终,裴徊光没动过,只阴着脸盯着坐在圈椅里的小皇后,看着她后来又吐了一次。
  她低着头,叠着厚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干呕,小眉头揪在一起,大概因为呕得太难受了,眼角都泛了红。
  等她终于顺了气,搁了帕子,接过婢女递来的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声,问:“有那么恶心吗?”
  沈茴刚觉得胃里好些,听了裴徊光的话,脑海中不由又浮现了些景儿,这胃里顿时又不舒服了,小身子一颤,双手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徊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着沈茴揪着眉头一脸痛苦地使劲儿忍着,也看见她的婢女从荷包里取了糖块,拆了包纸,递进她的嘴里。她的眼睛这才弯了弯,不自觉地勾了几分小小的满足。
  就在裴徊光以为她没力气吭声,他也打算先出去时,沈茴慢吞吞地开口:“是的。”
  裴徊光停下脚步,侧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有些空,闷声说:“不是书上那样的。真的很恶心。”
  她嘴里含着的糖还没完全化尽,影响了吐字,说的话闷闷的。
  裴徊光看见她软腻的雪腮一侧因含了一块糖而微微鼓起来,分明还没吃完,她又朝自己的婢女伸手,再讨一块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着——这可真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从小被养得太纯稚,还是因为初入宫,还没染上宫中人那一身的规则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宫这样肮脏又凶险的地方。染脏染臭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拇指指腹将食指上的翠玉戒慢悠悠地拨弄了一圈,开口:“娘娘与其讨糖吃,还不如琢磨琢磨是什么人向陛下献了这么个主意。”
  沈茴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裴徊光看着她眼睛里浮现惊讶,而这种惊讶又很快消失于无形。
  裴徊光敏锐捕捉着她眼中情绪变化,便把小皇后的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惊讶之后觉得是谁出的主意并不重要,阿谀帝王之人太多,不过都是讨皇帝开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的。她只是恶心皇帝罢了。
  沈茴扶着沉月的手站起来,望向裴徊光认认真真地说:“今日多谢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过履行职责缉拿刺客,娘娘谢什么?”
  沈茴怔怔望着他,她心里想着怪不得裴徊光不爱笑,他笑起来过于好看,好看得不像个奸恶之人。
  沈茴目光游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为宫中安全奔波,自然当得起这声谢的。”
  顿了顿,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还有,掌印的衣服……”
  裴徊光一瞬间收了笑,脸色阴沉下去。所有的风光霁月瞬间打进了阴曹地府里。
  沈茴吓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赔了。令尊送的昙金砚很是好用。”言罢,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转身往外走。
  “什么昙金砚……”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着,隐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情。
  裴徊光迈步出来,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禀告:“掌印,陛下急召您过去。”
  裴徊光抬眼,望向正殿的方向。
  侍卫将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去回话,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暂不过去。”裴徊光略显不耐。
  裴徊光当初从先帝诸多皇子中,挑了个日后最可能歪成昏君的皇子送到龙椅上,结果也没让他失望,现在龙椅上的这位,的确将“昏君”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这皇帝,不过是他复仇游戏中随手抓的一枚棋子罢了。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的,他自然也可以换一个人送上去。
  不过,裴徊光对现在这个皇帝的昏庸还算满意。
  这世间复仇的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的德性。裴徊光却觉得那样太无趣。
  复仇嘛,就应该是一场享受的游戏。
  慢慢铺展筹划,再慢慢收获,让复仇的快感一次次席卷,真正地取悦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的翠玉戒指,对着檐下宫灯照落下来的光,眯起眼睛细瞧着。翠玉戒指中有一条线细的红,红如血。成了这枚戒指的点睛之笔。
  裴徊光慢悠悠地捻着翠玉戒指,欣赏着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他轻轻一吹,便连灰烬也无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高悬的红宫灯,宫灯下坠着的红穗也跟着飘动。照落在裴徊光脸上的光顿时光怪陆离起来,光影晃动,却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
  已到了夜里该歇下的时候,沈元宏却因为腿疼睡不着。大概因了今年几次受寒,这条伤腿越来越不中用了。他拄着拐杖在庭院里一步步地走着。虽然疼,但是他怕他不多走走,这条腿要不了多久就走不了了。
  沈家并不大。
  按理说,沈家男儿都有功勋,更别说出过三个皇后,如今宫中唯一的皇子还是沈家出去的女儿所出,沈家应该大富大贵才对。
  沈家以前倒是的确显赫。沈元宏年轻时候也曾想要荣华富贵。只是后来子女接连出事,夫妇两个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对锦衣玉食身外物反而看淡了。如今天下又不太平,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太好过,沈元宏便把曾经的万贯家财都变卖赠了百姓,如今过着只能说不算清贫的日子。
  沈元宏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他的书房亮着灯。不由有些意外。
  沈鸣玉看书看得太过专注,沈元宏拄着拐杖走到近处了,她还没发现。
  “鸣玉,你在看……兵书?”
  沈鸣玉吓了一跳,手中的书落了地。她慌忙站起来,捡起书背到身后,小声地喊了声“祖父”。
  然后便丧气地低着头。
  ——祖母不让她看这些。
  沈元宏望着孙女,眼前莫名浮现自己的长子,眼睛立马有些酸涩。他压了压情绪,半晌才开口:“想学?”
  沈鸣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然后又去攥他的袖子,满怀希望地问:“祖父可以教我吗?有些地方能看懂,有些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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