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请王爷的安。”他哑着嗓子道。
  “安什么?”四皇子转过身瞪着他,冷声道,“本王刚回京,告状的比邸报抄件堆积得还多。”
  穆莳诚恳认错道:“是做侄子的不好,让姨父操心了。”
  听他的称呼变了,四皇子表情缓了一些,还是将眼风一扫,见他低下了头,冷笑道:“你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你很好。你今日敢纵马掳人,闯国公府,日后只怕出息得很。”
  “朋友危亡,侄子一时心急,之后已经同贾大人宋先生赔礼道歉了。”
  “那你在大街上打田家的三公子是为什么?”
  穆莳有些茫然:“哪个田家?”
  四皇子伸手“砰”地一拍桌案,气极反笑了:“你还打了几个田家的?”
  穆莳忙道:“他因为被污了鞋,打一个老丐。”
  “我临走前给你请的先生,你不想学便罢了,还把人吊在树上是怎么回事?!”
  “这个先生见我们府里没个管事的人,调戏先母的丫鬟。”
  四皇子听了这话,沉默半刻,又道:“你倒是都有你的理由。只是,你做事前有没有想过后果?”
  穆莳没有说话。有些事情,即使知道后果也是要做的。
  这次对方似乎也没打算让他说话,接着道:“去见见你姨母吧,直到我们离京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王府了,再见着你惹事,不管什么原因,我第一个收拾你。”
  穆莳倒退着出了书房,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更沉重起来。
  所以说,他现在是被关禁闭了。
  贾珠那边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贾瑛:所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穆莳:……吃相算吗_(:3」∠)_
  第23章 莳萝
  我有不香的鱼干。
  ++
  四皇子也是觉得自己不在京内没法管他, 再说侄子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时想起他家那些子破事,又才十二岁, 实在可怜, 看他噗通跪下了,认错态度不太良好吧,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也还能管管,最后还是放过他了。
  穆莳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虽然挂着贾珠的事情,刚刚情况有些复杂,面对姨父的传召, 穆莳一时间只有打起精神应对。这会立即想起那个药剂师来,如今被关禁闭了, 他还不会莽撞到第一天就撩虎须, 只好差人去推掉了会面,这才起身去找他的姨母。
  天渐渐凉了,园子一片枯败,只有几颗常青木还留着绿意, 穆莳穿过一段抄手游廊,身侧的塘里是浮草和枯荷随着风吹起的水波晃荡着。不少仆妇站在岸池边, 拿网捞池里的枯枝碎叶。
  秦王府是在原本的四皇子府基础上扩建的, 一切都极其严谨遵照亲王的制度布置,既不逾矩,也不刻意往低了迁就。
  虽说他对这里比自家府邸里还熟悉, 还是由着前面的人引着,回廊到了尽头,走下石阶,见了他,一路的仆从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朝向他,躬身垂手立在那里。
  又穿了道垂花门,才是进了后院。正对着的便是穆莳姨母的正院。
  这个院子里摆放着不少盛开的山茶花,香味并不浓烈,比起前院却有生气多了。穆莳一眼便见到了候在滴水檐下的董嬷嬷,对方快步走过来,穆莳忙搀起要行礼的她。
  先不说董嬷嬷在王妃跟前的地位,单论当初这位老嬷嬷是如何细心照料他,穆莳也不会让她拜下去。
  董嬷嬷慈爱笑着看他,口中不停道:“刚才王妃还念着,要打发人去问呢,可巧就听人报说哥儿要过来了。哥儿还是快进去吧。”
  穆莳也笑着颔首,拾步而上,门口的丫鬟早已打起帘子,方一进门,还未见到王妃,就听得一个女声欢喜道:“莳哥儿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听得姨母关切的话,穆莳鼻子一酸,躬身走到正中坐在交椅上的妇人面前请安。只是看到和母亲有些相似的脸,他心里霎时间酸涩起来。
  “姨。”他只叫了一声,声音便哽咽了。
  王妃听着,眼眶也跟着红了,急忙拿起帕子拭去泪水,勉笑道:“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听了这话,穆莳不好意思笑了笑,掩下悲恸,任由王妃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着他。
  王妃口中絮絮道:“我记着前年走的时候你还没这么高呢,这是好事,只是如今怎么更瘦了?”
  说着,又吩咐一边的丫鬟:“快给表公子看座。”
  待穆莳坐下了,王妃又同他说了一会子话,问了不少事情,穆莳说话时,她便含笑听着,目光柔和。
  穆莳母亲走得早,王妃多年无子,又是最亲的姐姐留下的唯一孩子,王妃对他便像是亲生儿子一般。
  小的时候,他最期待的便是节日,那时候四皇子还没分派封地,就在京中,穆莳便常常被接来四皇子府。比起家里,这有疼爱他的姨母,四皇子虽说常训他,比他家那个一时不合就只会打他的父亲要好得多。
  穆莳内心里还是很敬重这位姨父的。
  “你的事,王爷同我说了,你便安心在王府里住下吧,一应的事情,都不用管,”王妃冲着他道,“我早命人在前院给你收拾了一处院子,就在王爷的书房边,差使的人也都是你熟悉的。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人来给我说。”
  秦王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毕竟天潢贵胄,除了皇帝和太子面前,从来只有他下命令的时候,在以往的相处经验里面,穆莳深刻认识到了这点,既然对方已经说了,那就等于是没得商量了。而且他先前做的那些事,他爹不会管他,肯定都是这位姨父给他扛下了。
  神京的人几乎都默认了这个事情,找他爹,是不会管的,所以告状都直接告到了秦王府。
  话这么说,他心里也感激,只是把他拘在院子里,这一下就戳到了他的七寸。
  穆莳闷闷点头。
  王妃看了觉得好笑,心想他如今再怎么独立,到了他们面前,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便宽慰道:“你乖乖听话,王爷说不准就提前放了你呢,再说了,这段时间京城里乱,各处来的人都有,你在府里安心读书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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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安心读书,秦王还真的给他安排了一个先生。穆莳心里纳闷,他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他又不打算参加科举,学作八股文干什么。
  穆莳的年纪不算大,只是府里也不是只有王妃一个主子,是以这个王府他也不敢乱跑,每日不过给秦王夫妇请安,其余时间里便由府里一个姓魏的清客先生带着念书。
  这位魏先生大概三十来许,容长脸,双目分的极开却炯炯有神,塌鼻上架着西洋镜,整日穿着一身浆洗得似灰不白的长袍,摇一把破扇子,整个人不伦不类,这么有个人特色的人,他没有什么印象,想是秦王从封地带回来的。
  魏先生教书没有任何章法,今日这本学一半了,明日又挑出另外一本来。有时候讲到一半,话题就越偏越远,说着还自问自答,如果不是偶尔魏先生还点他问几个问题,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不是学生,而是秦王扔来给这位先生解闷当听众的。
  穆莳是个呆不住的人,不过安分了两天,之后就忍耐不了了。
  魏先生看他浮躁起来,也不逼他听课,将书撇了,从案头的书中抽出一册子来。
  “公子这样成竹在胸,想必已经全数掌握了,那魏某便考考您。”魏先生摇扇道,和他极具个人风格的样子相比,他的声音非常普通。
  穆莳心里腹诽这位大冬天摇扇子,却还是有些懵。
  掌握什么,他有教他什么吗。
  接过那册子,他就听得对面的人不疾不徐道:“这是三年前的一份邸报还有王爷收到的谕旨抄件。公子从上面看出了什么,尽可以告诉我。”
  正不明所以,魏先生又不轻不重刺道:“我听闻公子这两年在京中交友甚广,想来对公子来说,不是没甚么难的。”
  穆莳听了,倒也没有什么怒气,他最不吃的便是激将法,既然他爹都不管他是不是犯事了,自然也不会管他的死活,要这点话都被戳了,他在京里早都被打死了几十次了。
  他将那册子打开,细细打量。才一看,满满一页的晦涩字文,立即头昏脑涨起来,只是既然已经接过手中,也只有耐着性子看下去。
  照着看算术书给他的思维习惯的话,解题前,得知道未知和基本思路,第一个面临的问题就是,这个魏先生是想要他看什么。
  这份邸报内容大致有四个内容,分别是进士前四十甲名录,官员的任免升迁,皇帝诏令还有一些折子,最后是各地旱情。
  进士名录这部分可以排除,因为只有这一份记录,不具参考对比的可能,所以这一段他只捡了京籍的几个进士看了便直接略过。
  他又翻到了官员任免那一页,其中最大变动的,就是一个叫张承业的,说是一撸到底也不为过。
  他急忙翻到诏令里,果不其然看到了朱批斥骂这个张承业妄图把持朝政,以他为首,后面还带着一批人,他记下这些人名,校对目录,又翻到了谕旨的地方,在一个奖赏剿匪有功的官员后面,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有说治理不善的,还有贪污的。
  穆莳隐隐猜到了什么,心里却还不太明晰,抬头,魏先生已经捧着书看起来,并未注意他。
  他清了清嗓子,忖度了一番用词,道:“先生想让我看的,是这个叫张承业的?”
  魏先生将目光从书上移开,低着头,眼镜滑下来,目光从眼镜上部直直投向他,透着热切。
  穆莳被看得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往后坐了些。
  魏先生合起手里的书,满意笑了:“看来我教得不错。”
  穆莳:“……”你教啥了!
  魏先生放下了手里的扇子,道:“公子能看出这里已经不错,那跳出这个邸报再看呢?”
  为什么对面这个人偏偏要找三年前的东西给他看?这么想着,他又将谕旨抄件拿出来看了看。
  那一年确实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可是大皇子和张成业有什么关系?
  魏先生忽然道:“听说公子与工部的贾存周贾大人的大公子关系很好?”
  贾存周说的便是贾政。
  穆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贾珠了,还是点头:“当年在江宁府进学的时候,我同他认识了。”
  见他年纪轻轻,想不到已经进学了,魏先生面上滑过一丝讶然,想到他父亲的作风,倒是明了了一些,也并不在这点上深究,转而道:“张家与荣国府是姻亲,张承业的女儿便是荣国府大房的大太太。”
  穆莳一怔,他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魏先生又道:“还有一事,公子年轻,可能不知道,张承业还做过大皇子的老师。”
  穆莳这下心里明白了一些,不然好端端一个刑部尚书,怎么跟把持朝政挂上关系了。想来是结党的事情。
  所以三年前各个皇子都分派了封地,只有大皇子留了下来,至今赋闲在府。
  这和张家与贾家是姻亲有什么关系?
  魏先生抚着书脊:“早些时候,皇上因年纪大了,想时时见着儿子们,所以虽然分封了,诸位王爷们还都在京中,再加上圣上态度暧昧,想着一碗水端平,太子爷威势不足,惹出了那桩事,大皇子倒了,王爷们被赶到封地。不少侯爵家里趁着这个机会打着拥戴圣意的旗子,想方设法投了太子门下,太子爷才站稳了脚,这几年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闻势跟从的也不少。”
  “贾家这几年的胆子也大了。”魏先生意味深长道。
  穆莳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秦王的侄子,这层关系是撇不清的,贾家现在又在太子那艘大船上。他和贾珠交好,难免不叫人猜,毕竟他做什么了,别人的第一反应是告到秦王府,而不是东平郡王府那里。
  穆莳将册子甩在案上,冷笑道:“魏先生又何必拐弯抹角的,铺垫这么长一宗,原来是为了教我这个道理。”
  他腾地站起身来:“魏先生也转告姨……王爷,尽可以放心,我的朋友也不过是贾善端,他如今也要死了,人没了,我和贾家能有什么联系?以后我自然不会再与他们往来,别人也攀扯不到什么枝蔓了。我与世子约好了,先行一步,先生见谅。”
  言罢,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静。
  “这个臭小子。”
  这时里屋有人笑骂了一句,又带着笑音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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