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７章：远遁（四）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天空，营地里鼾声此起披伏，马匪们吃饱喝足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菩提诃似乎在做梦，脸上的表情变化多端，一会儿横眉怒目一会儿堆满了笑容，估计是在宰肥羊吧！无论今天过得好不好，明天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明天等待菩提诃和他的八百马匪的究竟是什么呢？
次日卯时，菩提诃一跃而起，大声吆喝着催促马匪们起床。马匪们睁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穿衣起床，埋锅造饭。依菩提诃的意思，起床就上马赶路，这早饭吃不吃是无所谓的。众匪却一阵鼓噪，今天要赶几十里路去宰肥羊，还要厮杀，还要毁尸灭迹，万一遇上对方的援军，又少不了一番厮杀，这饭怎能不吃饱了？
马匪们选择这份极有前途的事业，为的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小称分银。吃饭是天底下第二件大事，仅次于分赃，菩提诃虽然是首领，也不敢违逆众意。待得众匪吃饱，刷洗收拾了锅灶，剔完牙打完屁上马，竟将近辰时了。
众匪酒足饭饱，看看首领的脸色，一个个自觉地催马前进，宰肥羊毕竟是大事，马虎不得分毫。这一赶就是二十里，贼老天竟然刮起了风，直刮得飞沙走石，五步之内分不清人脸。众匪连忙下马，吆喝着把马匹围成一圈儿，自己躲在里面避风。
这一阵风刮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停，马匪们从沙尘中站起来，吐出口中的沙子，清点人数，聚拢马匹。相互一看，都是满脸灰土盔歪甲斜，嘴唇鼻孔都是黑黑的一圈儿。菩提诃心中的怒气更盛，脸色黑的好似墨汁一般，贼老天，你也和我作对！
一路向南跑了一个时辰，眼见就到午时了，众人的五脏庙开始造起反来，大风中的那小半个时辰耗费了太多气力。听着肚中咕嘟嘟的一阵阵响，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敢情饥饿会传染的。菩提诃肚中也是一阵轰鸣，他的饭量本来就大，每顿非两只猪肩不饱，如今饿意袭来腹中又是空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竟似要晕倒一般。菩提诃稳住身形，正要下令安锅造饭，盯梢的小匪飞马而来。“首领，肥羊在前面！正在造饭！”闻听此言，马匪们喜出望外，不待菩提诃下令就打马如飞而去。
转过一座小山，迎面便是一马平川，山脚下十口大锅支在地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微风吹过，一缕缕的肉香顺风而来。“是猪羊炖！”一个老匪吸着鼻子，满脸的渴望。“冲上去！抢他娘的！”马匪们开始鼓噪。长期的马匪生涯，使他们养成了一个思维定势，那就是抢！只要是我想要的先抢了再说！鲜卑草原是一个谁拳头大谁说话算数的地方，每人会觉得抢掠有什么不对？想活下去活得比别人好，那就让自己的拳头足够大！
虽然怒火攻心，菩提诃还是弹压住了马匪，他毫不留情地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嘴里同时咆哮着。“给你们脸了是不？我忍你们很久了！你们都是马粪！首领是我！不想挨鞭子的闭嘴！”马匪们吃的就是这一套，在鞭子的威压下变得服服帖帖。菩提诃的心中一阵感慨，对待马匪就像手里攥了一支鸟儿，握得紧了就会死掉，握得松了就会飞走，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带队伍吗？王显何等聪明，自然看出了菩提诃的忧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难呀！除了刀子和财宝，就连大汗檀石槐都没有更好的办法，首领就更不用说了。
菩提诃催马上前，仔细观察了半晌，四周一片空旷，完全没有伏兵的迹象。大锅周围的五六十人全然没有发现马匪，一个个闹哄哄的开着玩笑，马匹就在他们的身边，骆驼则卸下了重载，在远处聚成一堆。那个巨人并不在其中
十口大锅中煮着的猪羊终于熟了，众人掏出腰间的匕首割下大块儿的肉送进自己的嘴里。“好！”众人一阵叫好。马匪们屏气凝神，饿狼般的眼光盯紧那些大块儿的喷香的熟肉，喉咙中响起吞咽吐沫的声音。“好像差点儿？”一个有着硕大鼻子的鸟头大汉叫了一声。“都停停，再加一把佐料，稍待片刻！”众人连忙把手中的肉送进嘴里，性急的又捞起了一块儿。
那鸟头大汉在十口大锅中都撒了几把佐料，用长勺子搅了搅，一阵扑鼻的香味滚滚而出。菩提诃计算着时间，一炷香！肉里如果有毒也该发作了，看来没问题。他抽出战刀向前斜指：“抢！”饿极了的马匪们顿时一拥而上。
那群行商四散奔逃，几百驼的货物丢得到处都是，马匪们也不追赶，饿狼般的冲向那十口大锅。大块大块的熟肉忙不迭的送进嘴中，来不及咀嚼就被吞下肚，喝骂声争抢声乱作一团。菩提诃正待要骂，四周一看一片绿莹莹饿狼一般的眼光，他识趣地住嘴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侍卫递上来一条煮的喷香的猪肩，菩提诃一把抢过大口吃起来。管他娘的！先吃饱再说，几百驼货物都在，跑了几个行商又算得了什么！
就像一阵狂风卷过，十口大锅一干二净，就连肉汤都被喝没了。香！实在是香！是不是该留下几个不杀专门炖肉？菩提诃躺在草地上悠然得望着天空。鲜卑人做饭食的本领差得太多，还是汉蛮子会做。想起满桌的美味珍馐，还有旁边伺候的娇滴滴白嫩嫩旱作少女，菩提诃下了决心，一定要抢个县城玩玩！
饱胀后竟有些肉醉，菩提诃正想闭上眼睛歇息一阵，突然一阵剧痛从腹中传来。他一个高儿蹦起来，撒开腿找个地方拉开裤子，噗，一阵腥臭传来。终于拉完了，菩提诃摇摇晃晃站起来向四周一望，八百人全是如此这般，蹲在地上一泄如注！“完了，中计了！”著名马贼、前鲜卑勇士菩提诃一头栽倒在地上。
每个马匪都泄了三回，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躺在草地上呻吟声响成一片。最严重的是王显，他吃得快份量越发的足，躺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眼见得就要去见长生天了。菩提诃已经被救醒，身体虚弱的不能移动，动动手指都需要费好大的劲儿。完了，常年玩鹰的主儿，今日却被鹰啄了眼！他已经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鸟头大汉的佐料上，布得如此好局令人防不胜防，这个人又是谁呢？
正在马匪们痛骂这些行商之时，远处施施然出现了一支骑兵，大约三百多骑。这帮人哼着小曲儿，歪戴着帽儿骑着马，仿佛不是行军而是郊游。最搞笑的是军旗竟然是一枚金灿灿的五铢钱！马匪们挣扎着坐起来，手里握紧了战刀，等待着命运的裁决。草原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就连高高在上的太阳都躲进了云层中。
郊游的行商们终于来到了马匪面前，三百多人四下散开，每人手里都有弓弩。箭头指向马匪们。鸟头大汉策马上前，指着旗帜上那枚金灿灿的五铢钱。“各位老客，请向上看！咱们是银狐部队，这枚五铢钱就是咱们的金字招牌！咱们只劫财不伤性命，当然了，如果各位客官把钱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咱们就不介意伤一伤性命了！”
鸟头大汉环视四周：“我说的话诸位有异议没？有异议的请出来说话！”“哪里来的兔崽子？敢在大爷们面前装神弄鬼？”一个身躯魁梧的大汉挣扎着站起来怒喝。鸟头大汉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好，咱家佩服的就是这样的英雄豪杰，小的们！还不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好汉？”“好嘞！”属下一阵哄笑，弓弩齐发将魁梧大喊射成了筛子！
鸟头大汉环视四周：“诸位客官，还有没有有异议的？出来好好谈谈，我侯成可是一向以德服人的。”“卑鄙！”“无耻！”马匪们爆发出了一阵咒骂。侯成听而不闻，手指指向一个马匪。“你有异议没？”那马匪赶紧摇头，有异议的已经成了筛子，谁还敢表达不满？侯成又问了几个，头摇得都和拨浪鼓一般。
侯成开怀大笑：“这就对了嘛！大汉和大鲜卑一向有着亲密友好的光荣传统，这得从卫青卫大将军和冠军侯霍去病说起??????”身旁的随从轻轻咳嗦了两声：“老大，别忘了我们的口号：除了性命，钱财最大！”侯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最近和老大学的这招作报告不错，竟然上瘾了！我说马匪兄弟们！你们辛苦了！竟然抢了这么多好东西，是不是在想怎么送回家去？为了一劳永逸的解除你们的烦恼，显示大汉和大鲜卑的伟大友谊，我会暂时帮你们保管全部财产，期限吗，就先定一万年好了！小的们，手脚要轻，莫要弄坏了这些坛坛罐罐！要友好地对待马匪兄弟们！”
哇！马匪们吐成一片，一部分是因为肠胃，更多的是因为侯成的讲话，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菩提诃和王显却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抢劫的真谛在这儿！把卑鄙的行为包装成伟大的理想，通过精神掌控控制部属，使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东西吗？虽然只是顿悟，却在两人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两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恭恭敬敬的奉上了全部的财物，然后只身向北而去。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显得孤独而落寞，却一步一步的走向远方，再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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