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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梁以霜哽咽,忍回去泪水,她看得到陆嘉时的眼眶也很红,她突然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嘉时攥着洗手间的门把手已经握出了汗,他意识到他们复合这一个月以来所有的好都是建筑在摇摇欲坠的地基上华而不实的阁楼,根本不需要风雨,时间久了在一个艳阳天就可以坍塌。
  他们需要一个契机去爆发,小白的丢失促使这一天提早到来,不知道心里是悲是喜。
  梁以霜不说话,两相固执地对视,陆嘉时清楚自己输得更多,他主动说起。
  “当初我知道沈辞远之后就要分手,因为我接受不了被当做一个不如我的人的替身,你知道我有多骄傲。
  “这次复合,我抱着的心态也是,我一定要超越在你心里沈辞远的位置。想不通我哪里比沈辞远差,差就差在你更偏爱沈辞远而已,这种偏爱不是靠争取就能得到的。
  “我得承认,我嫉妒沈辞远,我没嫉妒过任何人,可我嫉妒又羡慕沈辞远。我想不通,霜霜,我爱你比沈辞远爱得少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一放他沈辞远,看一看我陆嘉时?”
  梁以霜无声落泪,用脏了的纱布随便揩掉,不得不说她此刻心很痛,绝对不比陆嘉时轻松分毫。
  “你别一口一个沈辞远行不行?我求求你,我刚刚说气话,不是你不配提他,我只是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陆嘉时摇头,“可你心里就是一直装着沈辞远不是吗?你的心里有你自己、有沈辞远、还有小白,没有我,甚至也没有你妈妈。我劝过你去找他,可是你不答应,你非要留在这和我一起,最后大家过得都不好。现在凌晨四点,我们两个怒目而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今晚分外话多,不得不说很费口水,嘴巴很渴,喉咙也干哑。
  梁以霜只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明明最期待和陆嘉时来一场直白的争吵,真正发生了她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弱,甚至不争气地想要抱头痛哭。
  他也不会靠近抱抱她,她甚至怀疑他天亮就会离开她,他被她彻底伤透心了,她自作自受。
  陆嘉时看着嘴巴封胶了一样的梁以霜,确信只有沈辞远才会让能言善辩的她伤情沉默,他做不到。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你要把和他的回忆偷偷藏起来,我一个外人别想插进去分毫……”
  “他死了。”
  陆嘉时愣住。
  她崩溃大哭着重复,“他死了,他不在了!你满意了?”
  chapter 36
  梁以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可爱的女生,这个可爱说的是可以被爱,值得被喜欢的意思,而让她体会到自己居然也可以有柔软的一面离不开沈辞远在整个少女时代的陪伴。
  她和姜晴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成为朋友,原因有些难以启齿。
  小时候的梁以霜遗传了梁淑玉的美貌,可梁淑玉就是美貌太过,十八岁的时候犯糊涂行差踏错,一生都没法补救。
  至今只要翻出来她幼儿园时候的合照,你都能一眼认出来最亮眼的那个小姑娘,叫梁以霜。
  可惜她性格并不像梁淑玉那样温和,从小就是牙尖嘴利的骄傲品性,其他同学绝对算不上喜欢她,甚至到讨厌的程度。
  小梁以霜早就学会察言观色,只是掩藏在自己高傲的外表之下,她知道自己被大多数同学驱逐,于是装成一副不屑和他们为伍的样子,只为了维护自己过度的自尊心。
  具体追根溯源到底是她先嫌弃其他人,还是其他人先嫌弃她,说不好的。
  看起来太强硬骄傲的人,反而心底里压抑着绝对不能与人说的自卑作祟,她懂事太早,当然知道自己比别人少了什么——她没有爸爸,问起来梁淑玉只会打她。
  和姜晴成为好朋友在小学一年级,应该是周围人都什么不懂的小屁孩年纪,所以善是那么的直率纯粹,恶也是那么的直接□□。
  一群女孩混在一起,把帮老师取粉笔的梁以霜堵在厕所里,门在外面锁不上,她们就齐心协力拉着门把手不让她拽开,谁也不知道梁以霜在里面急成什么样子。
  看不下去的不只是姜晴,但是出于动物之中少数为弱的原则,没有人敢说出口。其实姜晴也很胆小,甚至在嬉闹声中急得想要方便,她鼓起勇气喊了句:让我进去,我憋不住啦!
  小孩子们四散,姜晴打开厕所门,看到咬牙忍着哭意的梁以霜蹲在那捡散落一地的粉笔,默默上前帮忙。
  友情来得就是这么快。
  后来姜晴不是没有劝过,在校园中的集体生活里,少不了要屈从于多数人的意志,以达到自己世界的和睦,大多数人都会这样。
  梁以霜摇头:我就是很嫌弃他们,不想跟他们玩,大部分同学我都觉得很傻,除了你。
  姜晴觉得她只是眼光过高,确实不可爱,梁以霜坦然承认自己讨人厌,很长时间没有改变,直到遇见沈辞远。
  她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觉得沈辞远也很傻。
  那次放学一起在学校外面吃冰淇淋之后,梁以霜虽然觉得拿人手短,实际上对沈辞远的态度并没有好多少。
  他依旧是不受待见的跟屁虫,还有男同学明目张胆地嘲讽他每天跟女生一起玩是“娘娘腔”,梁以霜纯粹是更讨厌其他同学的逆反心理,严肃威胁对方:你再骂人?再骂人我现在就去告诉老师。
  同学走了之后沈辞远还没心没肺地嘲笑梁以霜:张老师每天要被你烦死,你怎么什么事儿都找她呢?
  梁以霜瞪他一眼:我乐意。
  沈辞远还要贫:你乐意,你吃屁。
  梁以霜气得一天不理他。
  之后沈辞远慢慢渗透进她的生活。
  他们两个一起留下做值日的时候,沈辞远会用红色的粉笔教她在黑板上画老丁头,梁以霜一开始满脸不屑,耐不住他说一句“你就是记不住”,两个人你争我抢地画满了整个黑板,还要多做五分钟值日,出校门的时候板着一张脸扮高傲的梁以霜心里十分后悔:刚刚怎么和沈辞远一起幼稚起来?真讨厌。
  可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长大了以后,梁以霜无限怀念每一个和他玩石头剪刀布比谁先画完整一个老丁头的傍晚。夕阳顺着窗户打在教室里,倒在地上的扫帚和拖布,和她差不多高的沈辞远,以及趁对方不注意偷偷多画一笔的梁以霜。
  (沈辞远可是说他看到了哦。)
  他说她喜欢装大人,是长辈们口中精明的“小大人”,但是小朋友们不会觉得这样的女孩可爱,除了姜晴和沈辞远。
  梁以霜则不以为然,她那个时候迫切地想要长大,因为不论是因为犯错被梁淑玉责骂,还是因为问起爸爸惹梁淑玉生气,梁淑玉都会说:等你长大就好了。
  沈辞远直言梁淑玉在骗她,他喜欢那时候小小年纪瘦瘦身形谁也打不过的阶段,或者说他喜欢自己经历的每个阶段,他总是开心快乐的。
  他说:我们都是会长大的,你急什么呢,霜霜?
  梁以霜缄默,她就是很急。
  沈辞远还说:我巴不得一辈子都长不大呢,我不想学习考试,只想跟你一起玩。
  永远长不大的谶言居然成真,好滑稽。
  ……
  梁以霜把自己锁在卧室里痛哭,陆嘉时和客厅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的生物小白面面相觑,打心底里滋生出一股悲凉,明明眼前是个把话说开的完美契机,但他理解梁以霜难以承受。
  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沈辞远已经不在人世的现实——活人和死人比,怎么比得过呢?
  他在天亮之后离开,带走了常用的东西。
  梁以霜在被子里蒙着头,精神不济已经快要昏昏入睡,听到关门声的一瞬间睁开了眼,愣了几秒之后意识到是陆嘉时走了,刚止住的哭意再度袭来,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止陆嘉时无力,她也很无力。
  姜晴收到陆嘉时的电话之后赶来,梁以霜像是攥住救命稻草一样埋在她怀里呜咽,姜晴显然看得出发生了什么,一边拍她后背安抚,一边低声地哄。
  “好了好了,别哭了,没事的,陆嘉时给我打的电话,他担心你呢。”
  梁以霜一直摇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彻底地哭过,好像隐约意识到,和陆嘉时的这段感情终究还是玩儿完了。
  “吵架嘛,过两天不定你们两个谁给对方个台阶下就和好了。就不说陆嘉时拿你没办法,你不是也心疼他嘛?怎么哭成这样……”
  直到姜晴已经没了耐心,闭嘴不再说这些胡乱的安抚的话,梁以霜也哭累,太阳高挂,她彻夜没睡。
  裹着被子躺在姜晴的腿上,梁以霜沉默很久,姜晴等她开口。
  没想到她问姜晴那样一句:“晴晴,你想他吗?”
  姜晴愣住,久久不知道如何开口。
  尝试着措辞,“我……我以为你不会再提起他了。”
  沈辞远在高三毕业季去世,梁以霜消沉了整个八月也未曾大哭,开学之后容光焕发,好像从没发生过那件让人心痛的事情,姜晴也开始遵循她的意愿,再也不提沈辞远。
  看梁以霜不说话,姜晴慢吞吞地说,“想的。霜霜,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
  梁以霜用被子掩住双眼,姜晴佯装不知,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小学时候做眼保健操,你是班长,要在讲台上做。沈辞远问我们有没有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偷偷睁过眼,你还说他来着。
  “你每次都要说他几句,但是最后都被他忽悠着听话。张老师不在班级的时候,全班都在安静地闭眼听广播,我们三个偷偷睁眼,互相看互相,沈辞远还扮鬼脸逗你笑。
  “其实我想啊,在我们两个也没睁眼睛之前,他是不是偷偷看了你很久呢。毕竟小学时我们霜霜虽然性格讨人厌了点,长得还是很水灵漂亮的。”
  梁以霜又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姜晴捕捉到了她细微的抖动,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顺她的背。
  优秀班干部梁以霜和好好乖学生姜晴在认识沈辞远之后做了很多顽皮的坏事。就说眼保健操,有了第一次睁眼就有第二次,终于有天在他们三个互相扮丑陋鬼脸的时候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三个人通通罚站走廊,成为梁以霜那一整年最丢脸的一件事,偏偏沈辞远还在偷笑。
  还有计算机课的教室角落里有一台脱离了中央控制的电脑,沈辞远发现之后每次都要带着她们两个占据那台,以及周围的两个位置。
  他会打开网页小游戏,三个人轮番玩十五分钟,其他两个人要帮忙做侦察兵,防止被老师抓到又少不了挨骂。
  梁以霜每次回想都觉得沈辞远那么好,是小小年纪看女孩子玩换装游戏都带着笑容满分耐心的好,还会用男生审美建议她们粉色的公主裙要配黑色的高跟鞋,引两个小姑娘嫌弃又无语地瞪他。
  梁以霜说:“我一直后悔,我后悔小时候对他那么差,我总是嫌弃他、骂他,其实不是的,我特别特别喜欢他,像喜欢你一样。”
  姜晴淡笑,提起沈辞远之后,气氛总是有些哀伤,可不耽误她听到梁以霜内心真实想法之后的触动。
  “我知道,辞远也知道。不止你们两个关系好好不好,我和他也很亲密的。”
  梁以霜忍俊不禁,她一点也不吃醋。
  姜晴继续说:“六月份高考结束之后,他跟你表白之前还跟我说了。你也知道辞远这个人,虽然看着挺马虎的,其实他心里都懂,他怕你们两个好上之后我心里不舒服,偷偷问我,可我没有,我特别高兴,高兴到后面突然情势就急转直下了我都没办法接受……”
  梁以霜点头,频繁地点头,她从不怀疑他们三个有多好。
  姜晴说到了沈辞远的死,赶忙又加了几句,“他真的好会气人,你们谈恋爱之后他还催我。你想得到他讲话那个欠揍的语气吧,他说‘晴晴啊,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可要抓紧啊’。我说我已经错过早恋的机会了,我不急。他又出馊主意,‘那你别告诉霜霜,我偷偷跟你们两个谈恋爱’,气得我把他打了一顿,真是个碎嘴子。”
  她已经被姜晴代入回忆之中了,她甚至贪心地想听她多讲讲她所不知道的他们两个的对话,可她不能。
  “霜霜,你知道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还记得。”在沈辞远出事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面对面对话。
  梁以霜目光平静,通宵后整个人的神智好像都在天空飘荡,她轻声应了句,“嗯?”
  “我们收到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比爸爸妈妈还有梁姨都开心,可是趁着你不在,他又小声告诉我一定要多照顾你。明明从小到大你照顾我更多,他却知道更需要被照顾的是你。
  “他怕你到了大学还是不被周围同学喜欢,虽然说为了获得别人喜欢而生活的想法有点蠢,但他只是想让你过得比以前轻松些,你一定明白的。
  “他说你只是脾气大,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个世界上能让你立刻消气平静的人只有我和他,他没办法陪你一起上学,那就只能靠我了。唉,怎么说着感觉那个时候就像在道别了啊……明明他只是去当兵。”
  梁以霜又往被子里躲了躲,姜晴抿嘴,她没办法控制讲起沈辞远之后的话头向哪里偏转,好像总是会触到伤心处。
  被子里的人闷声说:“晴晴,你拿我手机帮我跟学校那边请个假,我困了,我要睡了。”
  姜晴默默起身,在床边站了几秒,还是叹口气拿上梁以霜的手机出门。关门的前一秒,姜晴还是克制着满心的波涛汹涌,假装满分平静地对她说。
  “我觉得这些年我们一直做错了,我们应该怀念他,偶尔提起他,但是我们也都得向前走。我相信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不快乐。
  “我也只想你开心。至少还有人能让你真正的开心,他现在很担心你,或许还想着和你好好走下去。”
  梁以霜沉默着等她带上卧室门,无声咀嚼这两句话里面的“他”,都是爱她很深的男孩,她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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