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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人开口道:“他说的没错,你要当真死了,连灰都剩不下。你不怕吗?”
  昊天听见了罗浮话,像听见了笑话。
  他对罗浮道:“你生得晚,怕是不知道。当年父神陨落,生出憎惧,万灵哭嚎,我也心下恻恻。只有她还冷静着,毫不知何为憎惧。”
  “你问她害怕,她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何种情绪。”
  西王母没有反驳。
  可东王公却道:“我害怕。”
  这个当年被她从洞里提出来、被鲲堵在家里差点就被吃掉的家伙,这个被她抓回了洞里替她照顾花花草草将近万年也不变神色的家伙,竟然在几百万年后,说他“害怕”。
  被她问“你会哭吗”连回答都奉欠的家伙,一个见她拔剑面不改色的家伙……竟然会说“害怕”。
  原来他不是永远都能冷静,也会恐慌的吗?
  西王母的心忽然便柔软了些,她说:“我不会死。”
  东王公问:“万一呢?”
  西王母道:“如果出了万一,你就救活我。”
  东王公看着她。
  西王母道:“你来消弭这个万一,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由你撑下去。”
  “我将我的性命,全数交托给你。”
  陈寒看着,她能瞧出东王公的痛苦。
  可在天地面前,痛苦算什么。
  ——你我皆不可退,但你我皆可弃。
  ——你必须撑下去。
  西王母静悄悄的出现于陈寒的身前。陈寒看了看她,她看了看陈寒。
  陈寒道:“我骂了他,说他狼心狗肺。”
  西王母笑了笑。
  陈寒道:“是你狼心狗肺啊,所以毫无底线。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却逼他撑下去,送你去死。”
  西王母眯着眼,她又笑了笑。
  陈寒叹道:“你是我啊。”
  她伸出手如同镜面一样触碰到西王母的手掌。
  对方的身形像是一汪水,被她一碰即漾。
  陈寒抵上对方的额头,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
  西王母将东王公掳走,一方面是贪恋生机,另一方面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确实不懂憎惧,却是最完整继承了盘古对于世界之爱的子嗣。
  她那么执着的斩杀天道,一方面是为了天地不错,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天道要混沌归来,首先灭绝的会是“生”——
  昊天以为她不惧死,是因为不懂憎惧,却不知她早已生出憎惧。
  她也憎惧着、害怕着有朝一日,墨发束冠的青年会如同烛阴一般消散于天地间。她再也没法等着他路过昆嵛山,掐着时机去劫了他,迫使众仙尊崇的东王公不得不立于她的瑶池花海,小住上几日,一点一点让瑶池变得越发生机盎然。而她只需远远的站着,叫他一声,只等他略一侧首,便能瞧见漫天霞光。
  她正是因为憎惧,故而不畏死。
  西王母的影像如水波荡去。
  陈寒轻声道:“我也喜欢他。”
  第70章 西王母06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 是金柱红墙。而她身边立着的,是倦极浅眠的东王公。
  陈寒半做起了身,周身仙气氤氲灵气充足, 边猜到了她现在哪里。
  陈寒先前就觉得赵明的运气好直觉强, 如今放在自己身上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她受西王母长达千万年的记忆冲击,几乎就要迷失在记忆海里, 如果说谁能帮她稳住自己,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接受消化——五帝之中, 怕是也只有东王公了。
  赵明误打误撞, 反而帮了陈寒一把。
  东王公坐在不远处, 双眸微微合上,看起来极倦。神仙本应该是不会觉得疲惫的,尤其还是东王公这样的神仙。便是当年洪水倾涌, 众人补天的时候,众人不眠不休近十年,也不见有谁生了疲态。
  东王公如今至此,说到底还是被陈寒牵累。
  陈寒还是清楚自己第一次斩杀虺后遭天劫灭顶, 提剑坐化于瑶池,力崩而亡。这可比她想象到的后果严重多了——她本以为自己好歹能靠一半元神撑下去,万没想到别说撑下去, 她差点真的死掉。
  那一半元神飘飘荡荡,没有意识也摸不着边际,只是本能地要向来处归去。她本要崩散,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熟悉而令人眷恋的力量将她笼住, 将她四散漂移的意识又重新抓了回来,不轻不慢地、用手指仔细归好、圈在一处。她不管去哪儿都跟着她,紧紧抓着她,让她过了千百年,也没能抛开他好回到盘古的意识里。
  等她重新有了意识,她已经是陈寒。
  羽嘉那时已开始复活虺的计划,生怕她一醒来会发现端倪,便偷偷的在她刚降临的时候偷走了她的记忆。天庭应该是察觉了,但即使察觉了,按照陈寒自己看见的,他们的做法也就是派来了秦青。
  没了记忆,陈寒什么都不懂,一切要从头开始引导。
  东王公因分了一半的元神去聚拢西王母的残魂,已然重伤,身形一夕间状似孩童。不过他并不以此为意,能活着就好,都活着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他辛苦地活着,殷殷叮嘱、小心布局,在陈寒将计划忘掉一干二净的时候,按照他当初答应过的那样——有他撑下去。
  他撑了两千七百八十七年,以最后的十八年最为难熬。
  他一个人坐在紫府里,因元神损伤,前期几近到了寸步不可离紫府的地步。等他后来喘过了这口气,也只能偶尔通过秦青得知陈寒近况。她是修行精进了,还是哭了笑了。秦青说陛下不哭不笑,小时候就很有威严。东王公听着,倒是隔着天地,像西王母当年瞧着他长大一样,瞧了一回陈寒的长大。
  他也想亲自看看她,却终又放弃。陈寒未能登天,他怕他出现了,引起陈寒的好奇与怀疑。
  既然已经没有记忆,好不容易有这十八年无忧欢愉。东王公不愿意因一己私欲而破坏它。他也希望她能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当做救世主,做一辈子潇洒的陈寒,想不想起来无关紧要。她能像如今这般无忧无虑,垂眸浅笑就好。
  他又等了一十八年,终于等到了紫府门被敲响。
  有人在门外叫着“弟子陈寒,今登于天,特来拜见”,他愣了一瞬,几乎要忘记此间时日。紫府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如经碧水洗涤,一瞬间便以新换旧,一夕回到三千年前。
  他脚步顿顿,启唇又闭,甚至有些气息不稳地开了门。
  他站在门前,看着门外好奇打量他的陈寒,语气里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颤抖。
  他眼底携着笑意,携着历经三千年终于挣脱出的那点儿情感,低低道:“我是君明,你是我的徒孙?”
  陈寒修仙,只用了十五年。因为她本来就是天地孕育的仙胎,若非昊天在东王公的要求下压制了她的气息,怕是等她心智健全,就要登天。
  陈寒登了天,她毫无所觉。
  她竟毫无所觉。
  陈寒动了动手指,赵明趴在桌子上睡得深沉,想来借用羽人的力量一夕穿梭耗尽了他稀少的灵力。但东王公却醒了过来。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地间都似乎更添了一抹鲜色。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露出那双漆黑的眸子。他见到了醒来的陈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
  陈寒看着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她笑了一声,而后对东王公道:“我走不动,你能不能走过来,让我抱一抱你。”
  东王公看着她,忽得站起了身。他在紫府穿着陈寒最初见到他时的那声青袍子。白色裹在青色里,露出点儿滚边衣领,青色上连点花纹都未绣上,只有腰封上零星的绣着点花草的样子。
  但这样也好看。
  陈寒瞧着他,心里深觉他哪怕穿一件麻布衣服,也是天下最好看的麻布。
  在陈寒眼里,姿容宛玉的仙人站在她的床前,他略略地倾下了身,全然没有了起身的果断,伸出的手都是透着三分犹豫的。
  陈寒心想,这也怨不得当初西王母死得干脆——就是他这幅样子,西王母死得才无惧无憎。毕竟谁能想到他怕西王母陨落,竟然怕得不是天崩,而是他会见不到这个人呢?
  陈寒是个不愿意等的人。
  她说喜欢便是喜欢,她说了想要抱一抱你,就是干脆的要抱你。
  气息尚未恢复的东华只觉得腰身一倾,若不是手撑得即使,怕是整个人就要倒在了陈寒的身上。
  他撑着了自己,却又没能好到哪里去。
  陈寒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的腰,将下颚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偶有他黑色的长发滑过她的眼睫,她也只是眨眨眼,含着笑。
  东王公撑了些许,便也慢慢松开了手,他轻轻的,反手拥住了陈寒,右膝抵着床沿。
  陈寒抱着比自己要高上了不少的家伙,微微合了眼。
  她说:“对不起。”
  东王公笑了笑,他顿了一瞬,说:“没关系。”
  陈寒说:“虺醒了,人间大乱。”
  东王公道:“我察觉了,已经第一时间借着东皇钟罩住了虺复生处,一时半刻,它逃不出来。”
  陈寒在看见东王公居于紫府便猜到了他原本的打算,东皇钟确实能压住虺一时半刻,但并不久远。
  所以陈寒又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她喟叹道:“东华,谢谢你。”
  她松开了手,微微向后仰去。
  这样她刚好能瞧见东王公的五官眉眼。
  他生的晚,心性却最为沉稳。眼睛像是宁静的夜,眉似是春日远山,就连微微抿起嘴角,都像秋日里寂静无声就熟透了浆果。他看着,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却只是习惯将一切藏在心里。
  陈寒咬了一口浆果。
  她看着对方的脸上浮出神色来,低低笑道:“我去啦。”
  东王公微微垂下眼帘,他忽得笑了。
  他微微地笑着,轻轻抵上了陈寒的额头,就这样极近地看着她。
  他说:“好。”
  陈寒站在南天门外,璇玑知道她回了天庭,去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匆匆追了上来,见着她就唧唧喳喳。
  璇玑说:“陈寒,你怎么才回来呀!东王公回来啦,他动了东皇钟,人间是不是出大事了?”
  “少羽也不见了,前些日子陵光神君也不在了,如今连天帝都寻不到——”
  “陈寒,你从人间来,人间莫不是真出大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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