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

  若要算起年纪来,左律瑾应该已经年近花甲了,大概是修道的缘故,她的面容并无丝毫老态,说二十多岁都有人信,与左弗引并肩站着,倒更像是姐妹。
  周围的女子们也都发现了左律瑾,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碍于封何华在都不敢凑太近,规规矩矩地站着说话。
  左律瑾与这些女孩子的母亲当年都是有交情的,以前也都见过,加上左家嫡女向来是京中贵女们的中心所在,很多时候就连公主也不及其光芒耀眼,如今两代左家嫡女具在此处,自然叫这些女孩子心向往之。
  “左道长,我家母亲前几日还念叨您呢。”一个鹅黄色衣衫的女孩子率先出声,模样娇俏,她是周丞相的外孙女,母亲是周丞相的嫡女,嫁的亦是侯门,在左律瑾去陇西郡之前是关系甚好的闺中密友,“待我回去便禀明母亲前去拜会。”
  左律瑾含笑应允。
  “左道长,我母亲近日里在家里忙碌,也只得劳烦道长在闲暇时累及腿脚了。”又一女子说,她是乔家嫡女,母亲亦是京中的高门贵女,她说完又对着左弗引一笑,“弗引姐姐也一起来吧,我也很久没有与弗引姐姐说过话了。”
  封何华不由一笑,然后对左律瑾说道,“左道长,本宫还有些事宜要去琼林馆,便先行告退了,道长哪日若是去宫中,还望知会一声,也好叫本宫略尽地主之谊。”
  乔家人的心思封何华自然是看出来了,自从她与左悠之成婚,左弗引的婚事便没了着落,自然也便引得京中高门蠢蠢欲动,左家人在这点上,从来不会过于计较,毕竟若是论起身份来,左弗引除了嫁皇家,都可以算得上是下嫁。
  封何华想起先前听朔皇说的乔闻珂有意将女儿嫁与左道之被拒,想不到如今竟是打起了左弗引的主意。
  琼林馆里边的景色不比外边差,园子里到处是静坐读书的学子,有富者身边书童成伴,而贫者虽说孤身一人却也不见丝毫艳羡之色,上边的连廊上也有不少学子。
  封何华并未惊动任何人,她在进来前,便在馆主那里换了身读书人的衣裳,又背了个书箱,模样看起来就是个来求学之人,就算是气度不凡,也不会叫人去在意太多。
  她寻了棵旁边无人的大树,坐到了下边,然后从书箱里取了本书出来摊开,表面是在看书,实际上却是暗中观察着周围众学子。
  断断续续有人进来,她身边很快也坐了个蓝衫学子,看起材质来倒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封何华不断观察着周围的学子们,能住进琼林馆的大多是可造之才,或许在进来之前都在家乡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但是如今此处群英荟萃,不由得便会划分出上下。
  封何华一面观察一面默默记下来几个看好的,忽然手臂被人拍了下,一转头,那蓝衫学子微笑地看着她,“这位兄台,为学当专注勤勉,你这样怕是不行的。”
  言辞恳切,满是同窗间的殷切关心。
  封何华笑着点头,正想答话,忽然看到门口又进来一人,穿了身月牙白的衣裳,面目俊美,气度风流,背着书箱进来,目光专注,径直走向楼梯处,一路目不斜视。
  封何华心中诧异,问那蓝衫学子可否认识这人,蓝衫学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认得。”
  然后他又劝了封何华几句求学之道,便低了头自己读书不再理他了。
  封何华哑然,正巧这时馆主和长世侯过来往外边走,看到封何华想要行礼,被她制止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封何华估摸着也观察了个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离开,那蓝衫学子突然又叫她,“兄台,求学贵在静。”
  封何华道了谢。
  长世侯正与琼林馆馆主坐着喝茶,看到封何华进来,馆主笑道,“臣观太子殿下在里边观察了这般久,可是看出些什么了?”
  “馆主见笑了,本宫奉父皇命前来相看今年的学子们,想来父皇会甚是欣慰的。”封何华一面回答一面侧身避过了馆主的行礼。
  琼林馆馆主姓唐,是长世侯的老师,年近九十,京城人氏,之前也在紫衡天府当过先生,年纪大了便回了京中,又不愿赋闲在家,便向朔皇求了琼林馆馆主的位置,也会为学子们答疑解惑,当年在紫衡便深受景仰,做了这馆主后声望更上一层楼,可以称得上是天下学子之师。
  若是论起来,封何华在紫衡天府时的恩师还是这位馆主的女儿,封何华该向馆主行礼才是,只是因为君臣有别,便也只好避开。
  “要臣说,此次可造之才实在是不少,今年的举子人数怕是又要增加。”馆主笑道,“每日都有学子来臣这里求臣解惑,俱是人中龙凤,栋梁之材。”
  说话间便又有学子来了,封何华与长世侯便告退,她去换回了自己原先的衣裳,同长世侯往回走。
  “书灵近日未给太子殿下添麻烦吧。”长世侯问。
  “侯爷不必担心。”封何华道,“书灵乖巧懂事,叫本宫甚少操心。”
  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也怪她太鲁莽,乱了心神,未等宫门开便去了宫里,以至于现在全京城的官员们都知道了为她提早开宫门这事,都在私下猜测发生了些什么事。
  然后她主动解释,“是本宫夜里梦魇,不由思念母后,这才在早上做出了那等鲁莽事。”
  这话其实是事实,封何华早上进宫后,确实是在昆吾子桐的灵牌前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被朔皇赶去休息的,只要去宫中找宫人一打听便可知道,刚好借长世侯之口将事情说出去。
  确定了与书灵无关,长世侯也不欲继续与封何华交谈,毕竟科考在即,他作为考官,还是应当避嫌才是。
  一众女子仍旧在那园子里,封何华本来不愿惊动她们,结果听到有人喊,“太子哥哥。”
  一回头,发现是封若婉,十四岁的少女面容明艳,同众女子围坐在一起品茗赏花。
  这画面倒是赏心悦目。
  封何华叫她好好玩,又叮嘱了跟着的宫人照顾好封若婉,无意间突然看到左弗引在看着琼林馆的方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琼林馆的二层,有一间屋子窗子开着,窗边站着个一身月牙白的年轻人。
  封何华视力极好,加上琼林馆内穿月牙白的也就那一人,她很快就确认了这人应当正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回府里,立刻叫来书灵,让她去查一下这人。
  关于这学子的资料也很快便摆在了封何华的桌案上,她放下手中的活,打开来看。
  这学子姓伏名苏,字黎乔,陇西郡人,二十八岁,从师不详,是陇西郡的一处小富人家的少爷,自幼好学,此次是抱了夺魁的心思来的。
  还有些别的东西,封何华看完,看向来报的人,“这里似乎不够周全”
  “殿下,这是直接从琼林馆内取来的,更多的东西已经安排下去查了,恐怕短时间内得不出结果,得劳烦殿下多等些时日了。”
  “嗯,尽快去查吧。”封何华点点头,把那份情报随手放在一边。
  等到入夜左悠之回来,听说她在书房里又忙活了一下午,不由叹了口气,提着手上的纸包进去找她。
  封何华抬头看了眼便又低下头忙活,左悠之过去坐她旁边,打开纸包,香味立刻便散了出来。
  “殿下可是又没有用晚饭?”左悠之叹了口气,拿竹签子扎了鱼糕要喂封何华,封何华伸手接过,小口咀嚼着。
  仍旧是街上熟悉的那家,左悠之几乎隔几天便要给她买一包回来,乐此不疲。
  不过封何华也爱吃,她自然也乐意。
  “中午在宫里和祖母一块吃的,吃得多了些,方才便不想吃了。”封何华一边答话,一边又扎了块。
  “殿下当以身体为重。”左悠之说着,伸手去把她桌上的书卷合上,“在吃东西那便先歇会儿吧。”
  这一合,便看到了被盖在下边的那份资料,封何华当时也就打开着没合上,使得左悠之一眼便看到了内容。
  “臣听闻殿下今日去了琼林馆。”左悠之轻声道,“这如今才回来,便取了学子的资料来。”
  然后去拉封何华空着的那只手,“臣是要失宠了吗?”
  封何华瞥他一眼,由着他拉,“你何时受过宠?”
  左悠之一时语塞,言归正传,“这人怎么了?竟叫你如此关注,还特意去取了资料来。”
  毕竟还未开考,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此过早地关注一人,怕是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今日在馆内看到了他,当时只觉这人气度不凡,也未多想,结果出去后又看到他站在窗边,不由得便在意了些。”封何华把事情给他说了遍,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别捏。”
  左悠之紧紧抓着不放,倒是没有再捏她手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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