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两个师?紫金山地处北方自辽朝之后胡汉杂居,其后历经金、元的统治,礼教大防已不如南方严苛,众弟子见这位蒙古贵女秋波盈盈肤光胜雪,言语娇憨可爱,便有个生性跳脱的和她开玩笑:“我们这儿有算学师、天文师、治水掘河舆地师,后面舱房里还有大成至圣先师孔夫子和大元国师刘秉中的牌位,只不知小姐要找的,是哪两位师?”
乌仁图娅一跺脚,嗔道:“你这人怎的夹缠不清?我听说这船上搭载着两个陆军师的兵将,这才上来看看哩。”
那饶舌弟子还待和她开开玩笑,有老成持重的则看出此女腰间黄金鞘、羊脂玉石柄的弯刀,和当年金刀九拔都张弘范得忽必烈所赐的一模一样,非蒙古帝国中手握大权指挥重兵的汗王、公主不能佩戴,地位直可与蒙古大汗的苏录定战旗比肩,当下心头就有些发毛,赶紧扯了扯师弟让他不可多话,然后恭恭敬敬的施礼道:“小姐怕是听差了,本船上只有紫金山学派两位老师,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可称得上一代宗师,所谓两师者,或许便是本派两位师尊?”
乌仁图娅不耐烦的道:“不是不是,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怎么会听差了呢?”
“你没听错,这位紫金山学派的朋友,也没有说错!”楚风和李鹤轩一前一后踩着跳板上船,方才站在船首,自持身份不与乌仁图娅计较的郭守敬认得李鹤轩,故友相见分外惊喜,急急拉着王恂走到中甲板。
没等蒙在鼓里的两位大科学家开口,楚风先手掌一摊:“瞧,这两位大学者、大宗师,在和北元的战争中,每一位都足足顶得上一个陆军师。”
乌仁图娅眼珠滴溜溜一转,突然之间金刀出鞘,一道匹练也似的金色刀光,向郭守敬头顶斩下!
“不可!”楚风、李鹤轩、紫金山众人同时叫道,无奈乌仁图娅出刀快逾闪电,郭守敬根本连躲避都忘记了,睁大眼睛看着锋利的金刀,直直劈到自己鼻尖上。
金色的刀光,在距离郭守敬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乌仁图娅刷的一下收刀入鞘,娇笑着道:“夫君哄我,这位老人家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在战场上顶得两个师?”
楚风虎着脸,往她脑门上弹了个暴栗子:“胡闹!快向,嗯,这位年纪大些,应该是郭先生,向郭先生道歉!”
乌仁图娅笑嘻嘻的道:“老人家,对不住了,吓着你了吧?您可别记恨我,要怪就怪我夫君撒谎骗人!”
郭守敬吓出了身白毛汗,不过他生性老实木讷,见这位蒙古公主娇憨可爱,言语纯粹出自内心,也就不为几甚,宽厚的笑了笑:“幸好老夫身体旺健没有宿疾,若是师弟被吓这么一场,恐怕早就……”
“早就见了阎王!”王恂大笑着对李鹤轩一揖到地:“罪人王恂参见大汉情报司长,尊驾果然好手段,这位小姐是漠北哪家汗王的公主,也被你拐了来?”
这下轮到李鹤轩满头黑线了,忙不迭的解释:“郭先生、王先生,两位弃暗投明,足使蒙元胆落而大汉生辉,何言罪人?乌仁图娅是辽东乃颜王爷的掌上明珠,如今系我大汉第五皇后,这位陛下才是正主,可别赖到我头上。”
楚风向郭、王两位拱手道:“后学末进琉球楚风,参见两位贤师!”
郭守敬、王恂和他们的七八名弟子,通通吓了一大跳,方才被大汉帝国的第五皇后小小的捉弄一番,皇帝竟然命她向臣子——现在连臣子都谈不上,就一草民吧,向草民道歉?而她,控弦之士十万威震塞外的乃颜汗的继承人,竟然就浑不以为意的道歉了?
就蒙元朝廷的政治逻辑来看,这简直是纲常颠倒太阿倒悬,被主人戏弄,那是臣仆的荣幸,何来道歉之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死且系于君命,何况戏弄!
郭守敬不由得心头慨叹:看来,新儒学《四书新解》《五经新编》上提到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并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被大汉帝国的君臣奉为圭壁,切实遵行。
王恂则注意到了后学末进四个字,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他也常常自诩有帝王师之才,若是五天前楚风这么说,他就受之无愧了,可现在,自从看了《测圆海镜》之后,岂能崖岸自高?
“仆闻《测圆海镜》一书附录,系陛下所作,内中道理精微之处,足以发人深省。其余火炮之创、望远镜之制,皆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为之。恂自问不能望陛下之项背,陛下所谓‘后学末进’,实在自谦太过,仆不能腆颜领受。”
“不,没有自谦太过,比起你们光耀千古留名月球与星系同为不朽的学问,我晚了七百年。”楚风在心中如是说,不过他不再坚持刚才的说法,“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两位到我大汉之后,咱们互相请益互相提高,王先生、郭先生、加上比你们早几年到琉球的曲海镜,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宁不信哉!”
楚风此言一出,紫金山众人又定下了一道心思。北方两大学派,李冶为首的封龙山和刘秉中开创的紫金山,在学术、政治各方面互相抵牾,闻得封龙山曲海镜在大汉为文教部长,大约相当故宋礼部尚书一职,众人隐隐有些儿担心受他排挤,如今大汉皇帝亲口将王、郭、曲三位并列,自然没了那层担心。
“皇上,参见皇上!”妻子管道升在中舱照顾郭王两家家眷,赵孟頫到甲板上来透透气,一眼就看见了楚风,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嗯,辛苦了,辛苦了,”楚风轻轻拍着便宜大舅哥的肩膀,他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赵孟頫是为了自己这位妹夫激动如此,显然,赵孟頫失态另有原因。
把赵孟頫派到北元做高级卧底,让他堂妹赵筠很是不满,“孟頫堂哥就是个文弱书生,让他吟诗作画还差不多,深入虎穴与蒙元君臣周旋,是他这种人能干的事吗?”
可能够影响蒙元朝政的高级卧底,除了赵孟頫,还能选其他人吗?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弱点,但只有他的身份,能快速进入大元朝的心脏,周旋于阿合马、留梦炎等高官之间!
好歹有李鹤轩、金泳两大特务头子先后北上大都坐镇,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他怎样行事,这样才没出乱子,即便如此,平生只讲诗书琴剑棋酒花的风流才子,在虎狼之穴与凶恶的敌人周旋,也达到了赵孟頫的极限。
从泥沽上船离开蒙元控制的陆地,赵孟頫绷紧的神经仍旧松弛不下来,颠簸的海船上,每一个夜里他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直到见着了妹夫,大汉帝国的皇帝,他才踏踏实实的放下心——确实,现在已到了安全的大汉,再也不用再三斟酌之后才说话,再也不用担心夜里被怯薛武士从家中揪出,再也不用对着残暴无道的忽必烈三叩九拜!
“干得不错,我想,赵筠会为你这位堂兄感到骄傲的。”楚风点点头:“我将让报纸刊登你的事迹,澄清你北归降元的汉奸污名。我认为,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洗刷了临安谢太皇太后、全太后携小皇帝降元的耻辱,从今往后,赵宋全始全终,可以俯仰无愧了!”
“谢谢,谢谢陛下!”赵孟頫用手绢擦着眼泪,拱手辞别楚风,急匆匆的冲下中舱,向妻子管道升报告这个好消息。
“哼,脓包软蛋,赵宋尽出这样娘娘腔的家伙,怪不得被伯颜所灭!”乌仁图娅鄙夷的看着赵孟頫的背影,简直不屑一顾到了极点,言罢柔情蜜意的望着楚风,仿佛是在说:瞧,像我夫君这样,筚路蓝缕开创庞大的帝国,统领汉军东征西讨,收高丽日本南洋诸国,击杀张弘范李恒唆都,声威布于长生天之下的陆地和海洋,才是堂堂男子汉!
楚风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喂,别太不给他面子,小心传到你赵筠姐姐耳朵里去……”
摆在乌仁图娅面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和留在南方的四位皇后结成统一战线,讨好还来不及,怎么敢得罪呢?她小脸一白,故意大声道:“不过,他一介文弱书生,能把性命置之度外,冒险到大都,骗得伪汗团团转,也算得上智勇双全了,我听说古时候中原王朝有位投笔从戎威震西域的班超,北元说赵孟頫是海上苏武,我却认他作今日班超!”
李鹤轩耳朵尖,听到了楚风的话,此时乌仁图娅转了这么大个弯子来夸赵孟頫,直把这位情报司长冷面阎王笑得肚子疼,勉强忍住才没笑出声。
郭守敬于学问上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为人处事却甚是古板,也没听出乌仁图娅前后话里差别有多大,老老实实的点点头:“皇后所言有理。赵郡公、不、赵大人在北元所作所为,已相当不错了。”
“喂,郭老爷子是吧,方才夫君说你和你师弟,各能顶一个陆军师来用,我就不明白了,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顶一个师呢?”乌仁图娅边说话,边围着郭守敬好奇的转了一圈,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法宝,可以撒豆成兵呼风唤雨?
岂但郭守敬,王恂和众位弟子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位皇后几次三番的说什么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楚风为他们解开了谜底:“知识就是力量,两位大贤者学通古今博闻海内,他们以丰富的知识报效大汉,岂不是当得两个师?”
“我不相信。”乌仁图娅揉揉娇俏可爱的鼻子,“什么知识,能抵得两个师?他们会造枪炮,还是会造军舰?”
郭守敬苦笑道:“若论造枪炮军舰,郭某之能与皇帝相比,恰如萤火之比皓月,溪流之比沧海,万万不可相提并论。”
“科学知识,是能够从各个方面起到强大作用的。”楚风顿了顿,接着道:“试问一个汉军师,能否在河北、淮扬一带,阻截八个精锐蒙古万人队整整三个月之久?”
不能,绝对不能!不仅乌仁图娅,任何人都知道,河北淮扬地势平缓利于骑兵冲击,没有堡垒的帮助,一个汉军师的战斗力大约相当一个到一个半蒙古万人队,八个万人队至少相当五个汉军师,任何统帅都无法在平缓地形上,阻截五倍之敌达三月之久,哪怕对方统帅是头猪,八个万人队排成一排平推,最多两三天就能把一个汉军师拼光。
“但郭先生以知识的力量做到了。他是北元第一号水利专家,替我们指出了京杭大运河的薄弱之处和关键节点,大汉的特工人员用炸药摧毁了这些节点,就使得京杭大运河陷于瘫痪,伯颜的八万大军不得不延迟三个月才能南下!”
哇~紫金山弟子们顿时对师父刮目相看,老实说,师父的学问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师父为人古板木讷,不会官场上那套,自从祖师爷刘秉中去世之后,紫金山一脉在朝廷的风光气象,就远不如当年了,弟子们难免背后有所抱怨。可谁也没想到,师父安居大都城中,竟然以一己之力阻截伯颜大军南下,替大汉立下了泼天也似的大功劳,将来紫金山一脉,不是能被大汉另眼相看吗?
更有人欢欣鼓舞,庆幸自己南下归汉的选择。
蒙元以弓马取天下,贵官们从不读书,因而少有文字狱之说,弟子们平素能读到南方传来的书籍,渐渐接受了新儒学的部分提法——这也是他们欣然随两位师尊南下归汉的原因之一。
新儒学从“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引申出王朝正朔为小,华夏民族为大的理念,并把替蒙元服务,认贼作父为虎作伥的留梦炎之流打成汉奸,众弟子难免心头惴惴,毕竟紫金山一脉在北元做的官可不小,大元国师、司天监正、太史令、集贤学士……虽说天下一家思想是为了救北方百姓于倒悬,可在民族大义面前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那汉奸两个字,离自己头顶似乎也不是很远了。
这下可好,师父帮助大汉抵挡伯颜大军南下,这就是紫金山一脉身在北元心在汉的绝好证明,谁说咱们是汉奸了?老大耳刮子抽他脸上!
众弟子面露喜色,郭守敬却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深夜里在观星台上观察浩瀚星空一样,坦坦荡荡的道:“郭某虽然提供了京杭大运河各处节点的位置图,但没有李鹤轩司长辖下忠勇之士,断乎不能让运河瘫痪的。”
“是啊,是啊,不能全算他的功劳,”乌仁图娅总是被楚风教训,这次可算逮到了错处,望着李鹤轩道:“李司长手下的功劳也很大。”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李鹤轩那个郁闷啊,决定再不招惹乌仁图娅。
楚风点点头:“是的,确实很大,但把炸药放到运河的特工,当得一个班、一个排至多一个连,惟有知道在哪儿放置炸药的人,顶得上一个师!”
乌仁图娅半懂不懂的,但她知道,在草原上的部族,大贤者和智者,也是非常珍贵的人才,成吉思汗说过:“一位智者的力量,胜过十位把都鲁、一百位哲别。”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郭守敬,特别是他头发花白的脑袋,手时不时的碰到自己腰间的弯刀,让郭守敬直心慌:这位蒙古公主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呢,能不能劈开看看?”
呼吸海上清新的空气,王恂的肺病好了许多,他笑道:“皇后别看了,郭师兄的脑袋,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若是取下来称一称斤两,也未必比别人重几钱几两。”
乌仁图娅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人倒是有趣,他管运河,你又是做什么的呢?”
王恂生性幽默诙谐,见这小姑娘有趣,大汉皇帝也平易近人,就和她开开玩笑:“草民是北元朝廷的太史令,专管计算黄道吉日,观测天文星相。皇后若是生了皇子,将来可以找草民算算生辰八字,祸福吉凶。”
“哦,原来是个占卜星相的江湖骗子!”乌仁图娅撇了撇嘴,草原上那些自称能和鬼神交流的骗子特别多,当年成吉思汗就差点被通天巫阔阔出骗倒,父王乃颜汗不也被满口天父的神棍骗了吗?
楚风正色道:“别胡说,王先生能预测星星的角度,日月运转的规律,这是一门很了不起的学问,你夫君在这方面,就远不如他。”
乌仁图娅最听不得说楚风不如人,哪怕是他自己说出口,此时听了大不乐意,反驳道:“郭先生炸运河可以截断伯颜南下路途,王先生看星星月亮,又能对行军打仗有什么帮助?”
“谁说看星星月亮无助于战争?”楚风神秘的一笑:“将来,我会让王先生证明给你看,一位天文学家是怎样歼灭蒙元万人队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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