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而对她,他一次也没有过!
  这会他甚至压根都没在看她!顾自垂眸沉思。恐怕他人在这里,心却还在虞念卿那里!即使她为他母亲烫伤了手,他仍然想念着那个女人。没有缘由,女人的直觉让她十分确信,此时此刻,他在想着那个女人!不是公事,他想着虞念卿。
  锦凤面上笑容依旧甜美,只手指无声的拧绞着帕子。没关系!这只会让她更加有兴趣,斗志昂扬。有什么比征服这样一个男人,更叫人满足,更令人欢喜的呢!
  第11章
  直至用早膳的时分,韩奕羡细致体贴的给她喂饭,锦凤糟糕的心情方才缓解了好些。
  “糖蒸酥络还要来一点吗?”他笑看着她温声轻问。
  锦凤摇头。
  “烧鹌子呢?再来一块?”
  锦凤柔媚的睨他一眼,娇声嗔道:“爷怕不是要将妾身喂成个胖子!”
  她说着娇俏的撅嘴:“妾身已经吃饱了。”
  虽然非常享受他耐心给她喂食的温柔,但她委实吃不下了。她已比平常多吃了近半碗的饭食。
  韩奕羡笑笑:“那不吃了?”
  “不吃了!”
  放下碗筷韩奕羡轻抬了抬手,随侍一旁的丫头们立即灵醒的上前,手脚利索的撤下未吃完的膳食。旋即又递来香茶伺候两位主子漱口。
  “都下去吧。”锦凤开口,这会她只想同她的爷单独呆着。
  丫头们恭声应喏,十分规矩的行礼,尔后低着头安静的退下。
  对着丫头们离去的背影,韩奕羡望了一瞬黑眸闪过幽光。心中已然笃定自己所料不差。这次烫伤事故不是意外,不过是锦凤玩的花样行的苦肉计罢了。亏得母亲精明一世,临老了却糊涂一时!如此简单的妇人伎俩,竟然被生生骗过。
  不说那碧枝是师府里头出来的丫头,便是以锦凤御下的手段,借碧枝十个胆,她也决计不敢在当值的时候疏忽慢待。何况,就他平日所见,碧枝并不是那等行事不稳当的丫头。
  他心下一冷,说母亲糊涂,他又何尝不是。他看错师氏何止一星半点!当初怎么会觉得她知书达理,性情温婉!説什么大家闺秀,深闺里的小姐,论心肠之狠辣,她大抵不逊他半分。
  韩奕羡这么想着却是勾了唇,眉眼盈笑朝看向他的锦凤说道:“你这回为娘吃了苦头,爷不能让你白白吃苦。说说看,想要什么奖励?只要爷能做到的爷都满足你。”
  “爷此话当真?”锦凤歪头,表情欣悦笑容天真。
  “自然当真!说吧,你想要什么?”韩奕羡看着锦凤笑道:“听说瑞宝阁才来了一批新货,都是朝廷的商船自高丽,日本等地带过来的首饰。虽珠宝品相并不比我朝的金贵,但造型雅致别有意趣。你要是喜欢,爷陪着你去挑几样?”
  锦凤闻言,嘟起嘴,眼里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么?不喜欢?那你说要什么?”韩奕羡含笑看她,一径的温和口气。
  “爷等等,容妾身好好想想!”锦凤的眼睛又亮起来,她口吻俏皮冲他嫣然一笑,眉目鲜妍的脸孔,皎若秋月灿如春华。
  韩奕羡颔首,静静的瞅她,心道这张脸确实生得好。只是这么好看的脸,他瞧着,竟是意兴阑珊。他望着锦凤,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张素白的小脸。那乌眸清亮,里面的两丸黑瞳子,珠玉般晶莹,稚子般澄澈明净。
  锦凤比卿儿小,却已通身心眼。而他一手娇养的宝贝,仍是秉性纯良,稚拙可爱。在她身上,时光仿若静止,不曾给她留下一丝的世故与脏污。
  “爷,护娘安好替娘挡祸,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分!妾身不以为苦,不要奖励。”锦凤巧笑倩兮,说得恳切。
  她凝着韩奕羡笑盈盈接道:“不过,再有十余天便到了妾身的生辰。今儿借爷开口的这个机会,妾身倒是想向爷讨一份生辰贺礼!”
  韩奕羡微愣,随即想了想,记起来她生辰确实快了。他笑一笑,一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早听闻蓟城咱们韩府在那的梅林,里面的温泉水尤是养人。妾身憧憬已久,此次生辰,盼着爷能全了妾身的心意,带妾身过去体验一回。”
  韩奕羡笑容淡下来,凤眸上挑睇住锦凤默声不语。
  室内陡然静寂,气氛凝滞。
  “不行吗?”锦凤心头一紧,笑容跟着凝固。
  此时,上一刻还神情温润的男人,望着她已然表情冷淡,眼神深沉又冷清。很明显,他在不高兴。因为她说要去梅林的温泉——
  那个虞念卿每一年的生辰,他都会带她去的地方。
  锦凤心里妒恨漫天,又不无畏惧。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彰于形外的不豫。他为了那个女人下她的脸子!
  锦凤终于不能维持她温婉的风度,她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语声幽怨道:“爷不愿意,那便当妾身没说。”
  韩奕羡静了半晌,突地掀唇面上再度现出温煦的笑意:“行!你想去,爷应你便是。”
  锦凤呆住。
  韩奕羡执起她的手,轻柔的拍拍她的手背,温言道:“该换药了。叫丫头进来帮你换了,等下我们过去娘那边,今天就在娘那里用午膳。”
  他说罢起身,不再看她,举步走了出去。
  锦凤没有叫丫头,她僵着脸,很长一段时间脸上没有表情。
  第12章
  韩奕羡去了北院。院子里,念卿正弯身扶着初荷练习走路。她全神贯注,眸光都放在女儿身上。清雅恬静的脸孔唇角上扬,梨涡点点眉目弯弯。看起来异常的柔软,充满了母性的温情。而初初学步的初荷,大眼睁得溜圆,摇摇摆摆的走两步就要停下依恋的看一眼母亲,然后咯咯笑的扑到她怀里,母女俩便开开心心,亲亲&抱抱一番。
  韩奕羡抬手比了个手势,示意见到他的丫头们不必行礼,不要吱声。他立在院门处,静静遥望前方母女情深的一大一小,心头温软得仿似要化开,若冷寂冬日遇春阳和暖,欢欣无限暖融一片。心间充溢着怜爱和满足。
  这是他倾心守护的宝贝,除了母亲,他将自己所有的良善与温柔都给了她们母女。他给了她们自己最纯粹最干净的部分。他给她们纯净的爱。
  便是他的两个儿子:征哥与齐哥,相较之,亦然远远不及。事实上,私心里他更疼爱女儿。抑或许是爱屋及乌,女儿玉雪粉嫩肖似娘亲。同样的点漆黑瞳,同样的秀气小脸,同样的精致五官,初荷长得实在太象卿儿,他没法不疼宠,没法不珍爱!
  如果不是需要延续香火,如果不是家业必要子嗣承继,他其实可以有女万事足。然儿子是宗族的,是韩家的。是他为人子孙必须要尽的义务,是基于孝道不可或缺的存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至关紧要,他没得选择。他要传宗接代。
  心随念转,韩奕羡马上又感觉到深深的遗憾!一股无可言喻的感伤和失落,混和着一样说不清的悲哀与无奈,一骨脑的袭上他心口。
  许此生此世,他和卿儿都无法拥有他们共同的儿子。照张老太医的说法,卿儿能生下荷儿,已可谓奇迹。按理原本是至少要再调补个几年,才或能成就的事。而以后,韩奕羡眸色一黯,以后卿儿要再生养,基本是听天由命的事情。毕竟奇迹鲜有不会经常眷顾。
  他无比怜惜的望住念卿,目光忧伤又温柔。少顷,他对上她终于望过来的眼眸,面色一整露出笑容,迈开大步走了过去。若再不能生,那便不生罢!始终她的身子为重。只要她日后身子安好,他亦别无所求!至于其它的,他自会替她打理周全。她无子嗣傍身,但她有他!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念卿抱着女儿起身,有些惊讶。昨夜里不是还特地过来,知会过这几天怕是都要呆在那边的吗?
  “爷抽空过来看看。”
  韩奕羡笑着接过女儿,自怀里掏出一个玉质的四喜人塞在女儿手里,趁她新鲜的当口将孩子递给了随侍左右的奶娘。
  “爷”念卿忍不住出声阻止,担心道:“荷儿她现在还玩不了这个,当心她给摔了!”
  “摔了就摔了!不过一块玉罢了,值当个甚么!她要喜欢,由得她摔!爷的心肝儿,还怕摔不起!”
  当爹的浑不在意,牵了念卿的手就往屋里行去。一进门,二话不说便将人紧紧的揽进怀里,半晌不吭声。念卿于是感应到她的爷心情不太好。她马上记起才将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他眼里分明有些悲苦之意。
  “爷,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她语带担忧,伸手轻轻拍一拍他的背柔声低问。
  韩奕羡亲亲她的鬓发,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对着她耳际喃喃低语:“乖卿卿爷想了!”
  念卿不防,脸立时烫起来红透了耳根。
  “爷!”她羞恼推他:“卿儿与你说正经的呢!”
  “爷说的可也是正经事儿!夫妻敦伦天经地义!”韩奕羡低笑,声音里满含着笑意,是明显逗弄的语气。说罢,他稍微推开她一点,噙着笑看她。
  念卿耐不住,躲开他灼人的视线,红着脸儿继续推他。
  “好了好了你别恼,爷不逗你了!”他圈住她笑得十分温柔:“让爷好生亲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他说着,即刻低下头来亲她。是一个很温存的吻,不带任何的旖&旎心思。他只是拥着她,很珍惜的亲&吻她。
  柔情依依一吻结束。韩奕羡拉她坐下,看一会她低垂的嫣红含羞的小脸。眸色暗了暗,不再迟疑,轻声言道:
  “卿儿,爷有事要同你讲。”他没想过要瞒她。何况迟早要知道的事,他更不愿她从别人嘴里得晓。
  念卿闻声,抬眸看他。见他神色不太对,心中不由有点忐忑,直觉不是太好的事。她顾不得着羞,面上立刻现出些紧张的神态。是婆母又对她有什么不满了吗?
  韩奕羡瞧在眼里心中一疼,他抿一抿唇,稍顿了片刻方直言以告道:“没几日就到师氏的生辰了,她向爷索要了一份生辰礼。说想去梅子坞泡温泉,爷应了。”
  念卿呆了呆,尔后低了头一语不发。她心下又惊又痛,有绵密的酸楚如潮泛滥,涩涩苦苦。
  蓟城是她的家乡。而那梅子坞是他们定情之初,他特地给她置办的。因为她爱梅,也因为他觉得她似梅,所以他给寻了地为她种下一片梅林,又因地制宜在那里依傍着后头的清麓山,引进了一汪温泉水。
  情正浓时,他抱着她望着满树的梅花,对她说:“卿儿,这是你的梅林!”
  彼时,他深情的看她,黑眸熠熠笑容灿亮:“爷给你的卿儿喜欢吗?”
  而现在,他要带着西屋里的那位去她的梅林。哦,不,那还是她的梅林吗?
  韩奕羡定定的瞅着念卿,深幽黑眸闪现痛苦。他知道,他又惹得她伤心了。只是他有他的计较。自师氏进门,卿儿有孕继而生下荷儿,整有两个生辰,他没能带着卿儿去蓟城的梅子坞。也就是说,师氏本不该知晓这些。可她却知道了。这充分说明了一件事:师氏果真不容卿儿。
  而他的确看走了眼!
  韩奕羡瞧着面前默然不语的小女人,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的娇娇就是如此。委屈了,便会闭口不言,沉默以对。一如两年前,他告诉她要娶师氏过门,她亦然如是,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不抗争也不说话。
  是的,从来如此。她用沉默表达她的不喜,用逆来顺受无望的表达她的不愿。但她也从来不予掩饰她的不喜与不愿。就象眼下她绝不会开口询问师氏的伤情,绝不会口是心非的表示关心。她不似师氏,他的卿儿秉性憨直率真,永远学不会迂回兜圈子弯弯绕绕的那一套。她不喜欢师氏,对其亲热不起来,她便干干脆脆不与往来。
  “是爷不好!”他轻声叹息,将他受伤的宝贝抱进怀里。
  “乖卿儿,你听爷说”他偏头凑近她亲一亲她已然冰凉的脸颊,语音沉沉:“爷说过,她若容不得你,爷便容不得她。只她毕竟是哥儿们的娘亲,且她这两年操持韩家勤勉有为。爷这次答应她,便算是对她的一种报偿。日后她若聪明,不再提非分的要求。那便也罢。若还是如斯不知进退,爷定不会再依她!”
  他凝着念卿,眸色深深。这确是他心中所想,是他的肺腑之言。人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甭论师氏到底给他生了孩儿。他这回应了她,算是全了她的颜面。也是给他自己一个安心。至此后,他将对师氏心安理得再无愧疚。至此后下不为例。
  念卿默声,依旧臻首低垂没有回应。
  韩奕羡苦笑,将她搂得更紧一点,贴着她的脸低道:“爷保证,这是爷最后一次因她而害得爷的娇娇难过伤心。”
  他说着又陡地顿住,想起先前他违背誓言遵从母命娶了师氏,不由面色一僵感到尴尬与窘然。顷刻后,他长叹一记轻轻蹭她的脸,闷声道:“卿卿信爷!爷定然再不食言,再不会失信于爷的乖娇娇!”
  念卿心内自苦,真的会是最后一次吗?她的爷难道不知,只要师氏是他的妻子,只要他有另外的女人,她的心就不会真正的完整。永远会有一块填不满的缺失。
  “蓟城的梅子坞不要也罢!爷想了将城西曾家那片山林买下,给爷的卿卿重建一个更大的梅林,引进更好的温泉!以后同城里也方便,卿儿什么时候来了兴致,爷便带着卿儿过去。”韩奕羡低声轻哄,声音里满带着示好。
  可怀里的人儿依旧安静,不肯吱声。
  “这次爷会顺道去探望岳父,卿儿准备一下想带什么给岳父,爷给你捎过去。”韩奕羡微转转眼珠,继续耐心的哄。
  又等了一会,终于听见她的回应:“那我得赶紧给爹爹做两套棉服”她停一停,语带思索的接道:“还得赶制两双棉靴。”
  韩奕羡一听,登时抬头睇着她的发心不赞同道:“这些哪里需要你来劳神!卿儿只要告诉爷想带哪些物什,爷自会安排人给你置办妥当。”
  “那不一样!卿儿亲手做,是卿儿尽的孝道。”
  爹爹鳏居,独自一人。她时常挂念,奈何已是远嫁女。以往只有生辰以及过年的时候能回去探望爹爹。这两年有孕兼之生产,照看荷儿,都没能回去看望一回,只靠着家书问安,由着驿站寄送包袱。上一回见着爹爹还是在荷儿的满月礼,距今已经一年过去。
  韩奕羡闻言,略是沉吟,随即妥协道:“那卿儿便给岳父做双鞋吧。其余的都交给爷来办!”他声音柔和,但语气里透着坚持。反正不管如何,他舍不得她受累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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