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傅恒见无事,就要告退。
  皇上忽然叫住他:“最近大阿哥跟谁走的近?”
  傅恒心里一突,然后恭敬表示不清楚。此次东巡,他照旧负责皇帝出行的安全工作,最近实在没见大阿哥。且傅恒谨慎小心,并不会为了七阿哥而诋毁其余的阿哥,反而还道:“奴才听说,诸位阿哥们这一路都住在一处温书。”
  皇上“唔”了一声:“既如此,永璜是从哪里知道,高斌在江南治水,颇有功绩的?”
  傅恒低头:“皇上派高大人去江南督办河道之事,想来朝中人人皆知。”
  皇上仍旧不肯罢休:“可知道高斌进展的人,能看到高斌折子的人,却不多。”
  傅恒也不敢说话了——他也是能看到高斌折子的人之一。
  皇上在朝中,自有耳朵眼睛。
  很快就弄明白了,大阿哥是请教了张廷玉才知道了高斌近况。
  其实张廷玉也是冤枉。
  大阿哥跑来找他,说是自己从前得罪了高斌,如何是好。张廷玉能说什么,只能说高斌是肱股之臣,治水有功皇上得用,大阿哥不该为了一己私愿得罪高斌,与他生了嫌隙让皇上不快。
  他总不能跟大阿哥说,你去按着高斌打一顿吧。
  所以才有了高静姝见到的那一幕,当着她的面,大阿哥故意跟皇上表白了高斌的功劳。
  然而在皇上那里却觉得张廷玉越发大权独揽,连阿哥的事儿都敢插手。
  虽说张廷玉现在确实在一人担着军机处,但他也是没办法才大权独揽——讷亲被皇上派出去打仗去了,高斌被皇上支使修河道,唯有张廷玉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大阿哥自然只能找他。
  皇上在案前站了一日,然而无论对于大阿哥还是张廷玉,都未再提及任何。
  按着时日,圣驾启程回京。
  高静姝坐在车上,离开了济南地界。
  她装走了一罐趵突泉水,一罐大明湖水,算作安慰。
  马车里茶香浓郁。
  柯姑姑见贵妃不舍得喝皇上的茶,立刻寻了机会去皇上跟前替主子表了表心意。说的贵妃娘娘对皇上的心意真是感天动地,日月可鉴,天地可表,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皇上摇头嗔道:“总共就这么一罐子,朕给了她就是要她喝的,非要收着供在佛前,岂不是白糟蹋了?”
  虽然这样说,柯姑姑却见皇上唇边的笑意湛然泼洒而出,如同穿破云层的阳光一般挡不住。
  于是低头:啊,男人。谁说女人才是口是心非来着?
  果然皇上又赏了贵妃新茶。如今车上备着的就是这九望仙苁茶。
  香气甚为浓郁,甚至让人想起“重帘不卷留香久”。
  和顾躺在软垫上,肚子朝上,睡的呼呼的。
  紫藤就坐在公主身边,跟一个乳娘一起护着公主。紫藤眼里都是温柔,小公主长得真像娘娘。
  紫藤的亲娘是贵妃的乳母。她想着,要是自己的娘能有幸见到小公主,一定会惊喜的不得了,简直就像贵妃小时候的脸庞模样刻出来的。
  因杜鹃不在,木槿就担当起一部分情报系统:“嘉妃娘娘这一胎怀的不安稳,不但一直吐个不住还浑身酸痛,连床都起不来。皇上也只是叫太医好好看看,并没有多加垂怜。”跟在高静姝身边,木槿比宫里其余妃子知道的事情还多。
  八阿哥的腿疾,旁人大约只有回宫才能知道了。
  木槿轻声道:“不过四阿哥倒是依旧得皇上的喜欢,在行宫时皇上查阅各位阿哥的功课,就没骂咱们五阿哥和四阿哥。”
  “五阿哥娘娘是知道的,再不出错的。可四阿哥居然也得了个好脸色,必是皇上仍旧喜欢,没受到嘉妃娘娘和八阿哥的牵连,想必嘉妃娘娘也有所安慰。”
  然而等回宫后,高静姝才发觉,皇上不骂四阿哥,未必是多喜欢四阿哥,而是真的要动手抽大阿哥和三阿哥。
  旁人东巡是旅游,皇上却还是要完成许多政治任务,接见官员,同时又要随时关注大小金川的战事,所以刚回到京城,就有些感染了风寒,停了两日常朝。
  皇上十分勤政——主要是抓权不肯放松。
  大清的皇帝又很少有前明那种动辄不上朝的风气,别说像嘉靖万历皇帝那样几十年不上朝,就算是五天不上朝,都是大事。
  皇上除了上回自己病的七荤八素不能上朝外,也就只有端慧太子薨逝的时候,他太过悲痛停朝五日。
  这会子竟然也因风寒停了两日朝,大臣们自然忧心,不管心里到底急不急,上的折子却都是心急如焚,言辞恳切恨不得代替皇上病了才好。
  雪花样的请安折子飞向军机处。
  搞得张廷玉更忙了,皇上便指了傅恒跟他一并分担军机处的要务。
  皇上这场风寒来去匆匆,起初无人在意,但接下来因为这场小小风寒引起的事情便震惊朝野。
  皇上上朝第一日,就痛斥站在下头的大阿哥:勾结臣子,不敬君父。于人子之道毫不能尽,断不可继承大统。3还痛斥三阿哥不学无术,愚钝惫懒,不堪大用。
  高静姝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可是乾隆十二年,东巡后皇后和七阿哥还是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活着,怎么大阿哥和三阿哥就被皇上暴怒痛骂,踢出了继承人的资格呢。4
  高斌不在京中,虽然幸运的完全避开了这场皇上的滔天大怒,但导致高静姝也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毕竟原来都是外头的高家通过木槿送进来,如今高家也什么都不知道。
  皇上骂过一回还不肯罢休,当日更处分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师傅和安达。
  又当着十几位重臣道:“朕染了风寒,大阿哥若有人子之心,自然要担忧照料,谁知毫不介意日常当差,可见不忠不孝。朕从前就跟讷亲、傅恒说过,大阿哥断不能为储君,果然是令朕失望!”
  傅恒无语凝噎,当时面对张廷玉谴责的目光就无言以对:皇上之前真没跟他说过大阿哥断不可立这种话啊!
  搞得他这个七阿哥的亲舅舅似乎早跟皇上讨论过太子位置,然后把别的阿哥都贬低了一顿似的。
  这种飞来横锅,傅恒只能低头背了。
  远在天边的讷亲更是不知道,皇上已经拉他做了证人,还在如火如荼的投入在战争中呢。
  大阿哥三阿哥不能继承大统的话,自然很快传得后宫皆知。
  太后难得在小佛堂里又呆了一日,不知在为谁祈福。
  出来的时候就道:“以哀家的名义,将今春的新茶和里貂皮和海龙皮,挑了好的给大阿哥府邸和三阿哥送了去,皇帝训斥儿子是正理,但别叫奴才们狗眼看人低,苛待了阿哥们。”
  再痛斥了儿子后,皇上对女儿的垂怜就显而易见的更明显了。
  和敬公主定于乾隆十三年出嫁,和婉公主定于十五年春。
  此时京中两座公主府已经开始起建。
  不但对嫡女如此重视,过了四月,皇上还亲自将七阿哥永琮领到了阿哥所,命所有太监乳母给阿哥磕头。
  并指了国子监祭酒和翰林院满族掌院学士,一汉学一满学,为七阿哥的师傅,给七阿哥开蒙。
  这样的豪华配置,可见皇上对嫡子的重视。
  嫡子嫡女接连蒙圣恩殊荣,皇后却仍旧端庄和雅的坐镇后宫,没有丝毫得意之色。
  对待六宫妃嫔也仍旧是公正严明,又带领娴妃一同操办乾隆十二年的大选事宜,昼夜无懈。
  皇上自然多番勉励嘉奖。
  甚至说出这样的话来:“十余年来。朕之得以专心国事。有余暇以从容册府者。皇后之助也。”5
  前朝后宫,所有人都是长眼睛的。
  立刻明白皇上的立储之心,这就是在给嫡子铺路啊,所以集体跟着皇上的思路走,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贤德。
  乾隆也很满意:没错,朕决定的事情就是天理,你们最好少说话,只磕头,别给脸不要脸。
  果然,一番处置后,皇上神清气爽起来。
  自打从济南回京的这一个月,诸事发生如狂风暴雨,皇上也很少踏足后宫。
  后宫嫔妃们自然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去争宠——何况自从庆贵人事件后,大家对过分争宠已经有了阴影。现在后宫流行的是令嫔路线,乖巧温顺,捧着一颗红心等皇上,别做出头鸟,免得被赶到草棚子里去住。
  于是后宫里难得一片大和谐,都安安静静缩在自己宫里过日子。
  这日高静姝自在的抱了女儿往御花园去看鸟。
  往大明湖一行,和顾还太小,没有体会到母亲的思乡之情,但是却因为山东巡抚放养的各种鸟类而喜欢上了鸟。
  刚回宫时,口中天天说着要去看“花花们。”
  起初乳母都以为公主要去看鲜花,所以给公主搬来好多盆各色花卉。结果和顾根本不爱看花,急的都要哭了。好在看到了廊下挂着的鹦鹉才开始数数:“一只花花。”
  众人才知道她的“花花”是花里胡哨的鸟们。
  搞清楚公主是喜欢鸟就好办了,宫中的鸟雀怎么会比山东的巡抚现采买的少?
  高静姝还特意给女儿要了一只特别灵的白羽鹦鹉挂在架子上。
  这鹦鹉说话,比现在的和顾可灵巧多了。
  甚至跟五阿哥似的,教一遍都能会背诗。
  不过就是脑容量不太够,像是狗熊掰棒子,只要记住了一首新的,旧的诗就再也听不到它背诵了。
  倒是一句“公主驾到”说的非常熟练。
  见到和顾就拍翅膀。
  高静姝对此还表示非常忧伤:女儿这点不随自己,她不太喜欢猫狗,她喜欢羽毛华丽的鸟类,可见果然是一半乾隆的基因。
  她本来还想等和顾大一大,就将两只爱猫接回来的。
  结果上回刚试着接回来一天,两只猫跟这只大鹦鹉,就如同三英大战吕布一样厮打成了一团。
  值得一提的是,她给和顾的鸟,按着四大美人的名字顺延,起名昭君。两猫一鸟的战斗,最后以昭君掉了好几根鸟毛飞到房梁上为结束。
  鸟雀司的鸟训练的极好,几乎从来不会离开那根金属横管,就算不栓脚链也可以放心。结果昭君鹦鹉却被貂蝉西施这两只猫逼上了房梁,可见败落。可怜它也没学过什么骂人的话,只能在上头狂叫表示愤怒。
  自此后,只能依旧是把鸟架子挂在前殿,两只猫继续去跟平常在混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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