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皇后温和道:“可见你们用心,大约不止翻阅了这几年的旧例,连从前圣祖爷和先帝爷时小选的文书也都查了吧。”
  一切章程都有旧例可循,并非随便拟来。
  高静姝道:“这都是娴妃的功劳。”
  娴妃难得展颜愉悦,对皇后谦道:“这是臣妾分内应当之事。”
  皇后看向娴妃:先帝爷将她指给宝亲王做侧福晋的时候,已经选定了宝亲王为接班人,那时候指侧福晋,绝不是随手给的。
  太后当时已为熹贵妃,对儿子仅剩的一个侧福晋位置也是万般慎重,最后属意娴妃,娴妃自有旁人不能比的好处。
  起码这管家理事方面,就格外得心应手。
  满洲人起自关外,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就要在家里把一家子的事情料理的妥妥帖帖。
  兼之旗人习俗,家庭之间,礼节最繁重,而未出嫁的女儿又尊贵,正所谓“翁姑上坐,小姑侧坐”新嫁进门的媳妇则要侍立于旁,除了伺候公婆,还要伺候下小姑子。
  出嫁前在家中尊贵,出嫁后要掌一家权柄。
  娴妃就是被这样培养出来的,若非入了宝亲王府做侧福晋,她到哪一家都会是当家主母。
  偏生入了皇宫做妾……皇上却极不喜欢这种主母范儿。
  连皇后都要温慧柔和,何况是个妃子。
  娴妃这身本事,倒是有些可惜。
  皇后虽觉得略有些惋惜,可前些年也不敢用娴妃,她这样能干到略带侵略性的女子,皇后作为六宫之主,要做到平衡后宫弹压妃嫔,便不能用的娴妃太强势。
  若不是纯妃嘉妃渐渐的过了……
  皇后又看向在一旁因卸了任务,看起来就格外轻松惬意的贵妃:果然,自己还是更喜欢贵妃的脾性。
  皇后在脑中转了这许多想法,其实不过一瞬。
  她依旧很是勉励嘉奖了两人一番,然后又道:“小选的正日子,本宫不过去坐坐,其余的时候,还要你们多上心了。”
  宫女也不是选完就算了,入选的宫人还需按考核的等儿分入各位嬷嬷麾下,继续学习不断考试,过几个月才能出师,挑最好的那波送去各位主子处服侍。
  这些后续事务,皇后也都准备放手给娴妃了。
  “今年既是大选之年,后宫肯定要进新人的,宁可多留下些宫女,也不要到时候捉襟见肘不够用的。”
  皇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忽然道:“娴妃小选之事办的很好,不若也留下来,帮本宫一起看看大选之事有无疏漏处。”
  娴妃起身应道:“娘娘主理六宫多年,事事妥帖。”
  顿了顿仍是道:“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很愿意留下,帮娘娘算算账目,打打下手。”
  皇后就看见贵妃垂着头,一副‘别点我名,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不由好笑起来,故意道:“既如此娴妃就留下吧。贵妃——”皇后终于还是失笑:“回去歇歇吧,你身子弱经不起劳累呢。皇上预备端午前将大选办完,然后过完端午就早早去热河新宫住几日,再行木兰秋狝——都是需要行路奔波的,你好好养养,等到了木兰,也可骑马散散心。”
  高静姝连忙谢恩告退。
  娴妃看着她轻松的背影,摇了摇头。
  贵妃靠着宠爱,只图轻松,能有多持久呢?
  出了皇后的长春仙馆,娴妃身边的宫女随画就忍不住说起了这事。
  “娘娘这般辛苦,晚上点灯熬油的查旧年的档儿。贵妃娘娘倒是轻松,半路还得了五阿哥做儿子,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却跟您一样得了操办小选的功劳。好在皇后娘娘眼睛真,看得出娘娘才是办事儿的人,这回就只叫您帮衬大选的事务。”
  娴妃止步:“若无贵妃在上面压着,小选的事会更难办。你当内务府是好对付的吗?若只有我自己操办,我也不能直接就动板子了,否则内务府之后一定阳奉阴违,敢给我撂摊子,私下使绊子。”
  随画连忙认错,又有些不服气:“可到底他们还是为难了一番娘娘……”
  娴妃这才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英气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以后他们就不敢了。”
  县官不如现管,她主理了小选之事,向内务府展示了她的精明不好惹。
  现在皇后又进一步委以重任,内务府多会看眼色,绝不敢再跟她扯皮。
  她自入宫后,虽位份摆在这里,无人敢欺,但却也饱尝世态炎凉:先是纯妃封妃待遇越过她,再是嘉妃也后来者居上。
  宫里的人都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鸭,非常敏锐的体会着宫嫔们的地位,然后给予相应的态度。
  不会怠慢不代表热情恭敬。
  娴妃望着高远的天空。
  九年了,自己也蛰伏的够久了,再这样沉寂下去,只怕宫里超过她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娴妃的分量会越来越差。
  可她天性如此,让她去跟皇上撒娇或者做小伏低她都做不到。
  况且比起宠爱的缥缈善变,她更爱实在,比如太后的看重,比如,现今皇后的倚重,协理后宫的权柄。
  这才是握在手上的,靠自己本事挣来的。
  这九年来,她看似避世,其实十分注意,一步也不肯错。自重身份,不生事却也不怕事,在后宫毫不结党。
  她知道皇后都看得见。
  而在纯妃嘉妃渐渐不安分的如今,皇后终于开始放权用她了。
  娴妃又想起了贵妃的笑容。
  “你说十年后,我与贵妃的路,究竟谁是对的呢?”
  随画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
  娴妃却自己摇摇头,目光流露坚毅:“无妨了,我也走不得她的路。既如此,我就要将自己的路走到最好。”
  那个贵妃之位,原就该是她的。
  正如潜邸的那个侧福晋之位。她虽然比贵妃晚一步入府,但终归要是她的。
  一旦适应了,会发现宫里的日子过得很快。
  高静姝觉得,也就是旁观了一次小选,又听了几场戏,时间怎么就迅速的划到了四月底。
  今年新做的春装都还有一大半没上身,天儿就热的要开始穿夏装了。
  果然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京城都是没有春秋的,不是冷就是热。
  中间值得一提的事,不过是高静姝在小选过程中,见到了三叔四叔家几个堂妹。
  从大选骤然掉到小选,这几个姑娘都面色惨淡,然后又因这惨淡被剔除了名额。柯姑姑作为带头挑选备选宫女的姑姑,表示身子不好怎么能进宫伺候贵人,全部不曾留用。
  跟旁的落选人一样,一人十两银子打发出宫。
  且不提三房四房是如何在家里痛骂高斌父女的,反正高斌本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倒是多用了一碗饭。
  五月初。
  和敬公主抱了一个花样子图册来给她看:“贵娘娘,这是我舅舅托人从江南巧思坊弄来的新鲜花样,江南那边的衣裳果然跟京里不同,更加风流婀娜些。”
  身形初显的少女,更喜欢江南的衣裳。
  她分享过后又叹气道:“听说江南那边,便是满蒙八旗的夫人小姐,也时兴穿汉装呢,可惜咱们在宫里,肯定是不成了。”
  高静姝笑道:“不着急,皇上早晚要效仿圣祖南巡,到时候到了江南,肯定会许你穿汉装的。”
  两人并头选了几个花样要交给绣房,然后和敬又道:“对了,和婉妹妹要入宫了,到时候我带她来找贵娘娘玩。”
  和亲王的嫡女被皇上破例封了和硕和婉公主,还命送入宫中养育。
  和亲王儿子好几个了,女儿却就这一个,很是闹了一番脾气:谁不知道清朝的公主,多半是要去和亲的。自己的皇上哥哥肯定是因为唯一的公主是皇后的独女,不舍得送去跟蒙古和亲,所以拿自己女儿去填数呢!
  可圣旨已下,和亲王再闹脾气,也不敢不听。
  只能继续加倍纨绔,在京城里横冲直撞给皇上惹事来表达抗议。
  皇上也不理会,随他去闹。
  于是和亲王近来简直变成了京中怪谈,人人闻之变色。各府都警告自己家的纨绔:离和亲王远点,他疯了。
  高静姝越发觉得清朝女儿难当,不光公主竟连郡主也跑不了政治和亲,于是点头:“好啊,皇后娘娘忙大事,你只管带和婉过来玩。我还跟猫狗房定了一只波斯猫,刚满月呢,说是过几日就抱来。”
  和敬眼睛一亮:“那可好了。”
  皇后极爱洁净,连鸟雀也不喜欢养,更不会养猫狗了。
  和敬公主走后,木槿并腊梅春草三个人一起,才搬来了贵妃的全套朝服,摊开在西暖阁的临窗炕上。
  “奴婢们已经检查过,朝冠与朝服上的珠子并无缺损,服面也无勾破滑丝,倒是娘娘看看这金约和领约是不是该再送去炸一炸颜色。”
  “不必了,横竖就穿一日。”
  大选按着先满蒙后汉的规矩进行,最后一日,所有中选的秀女都要再次齐聚给太后、皇上皇后磕头。
  那一日,后宫各主位娘娘也得去坐一坐当背景板,让新人认一认。
  贵妃检阅完毕,木槿等人又要再把朝服原封不动的扛出去。
  紫藤端上茶来,忍不住不平道:“真是欺人太甚,明明娘娘已经在宫里为贵妃,大房三房还是要把女儿往里塞,好容易老爷将三房按住了,大老爷却不肯罢休!”
  “侄女在宫里,哪里有自己女儿在宫里来的强呢?”高静姝喝了一口清香扑鼻的九曲红梅茶,倒是很理解自己大伯高麟。
  听说他日常被自己亲爹气的跳脚。
  夏日喝梅花茶,格外显得清冽。
  “何况大伯跟我阿玛都要撕破脸了,自然怕我在宫里给皇上吹枕头风把皇上的心吹歪了,这不送进来一个给自己方向吹风的吗?”
  紫藤叹气:“唉,这样送进宫来,娘娘对她好,只怕是养了白眼狼,可要是对她不好,娘娘这个做堂姐的,倒显得冷心刻薄似的。”
  高静姝搁下茶无所谓道:“入了宫就都是宫嫔,不从母家论。以大伯跟阿玛的关系,我不借势欺负她,就已经是血缘亲情啦。”
  紫藤点头:“也是,她入宫最多是个贵人。”然后又在阿弥陀佛:“只盼着她一辈子是个贵人才好呢。”
  乾隆在某些方面是个很有原则的皇帝。
  比如对秀女的册封。
  满蒙八旗的秀女,父兄有四品以上的官职,进宫初封为贵人,否则为常在,视资质如何(也就是脸)决定要不要给个封号;汉军旗的秀女,父兄有官位者,封为常在,要是父兄不争气,那就只封答应。
  哪怕出身高如舒嫔,进宫也只是贵人,虽然七日后她就抬了嫔位,但也代表了乾隆的态度,不管你出身到底多高,新入宫的初封,是没可能有主位的。
  都从底层慢慢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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