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况且皇上正当盛年,龙章凤质,哪里比不过一老翁!”
  被迫老翁的林太医:……
  被夸赞的皇帝一笑。
  而险些被扣上颜色不对的帽子的纯妃掩袖而泣。
  高静姝冷眼看着她哭。
  瞧,针只有扎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方才纯妃暗示自己跟林太医有不正当关系的时候,多么温柔平静,这会子自己一被诬上相同的罪名,才知道这件事多么恶心,哭了起来。
  高静姝看着纯妃痛哭,别过头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又哭又哭,我被冤枉了还没哭呢。”
  这声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纯妃的哭声就噎在了嗓子里。
  柯姑姑就是这时候站出来的,她端端正正给皇上磕头:“奴婢得皇上吩咐伺候贵妃,自然尽心照料娘娘。奴婢可用脑袋担保,林太医凡来钟粹宫,都是门窗大敞,满宫人都能瞧见太医举止,更有奴婢陪同在侧。”
  “奴婢无用,前些日子病了几天,不得伺候,倒叫贵妃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奴婢请皇上治罪。”
  皇上抬抬手:“起来吧,你是伺候过父皇的人,自然妥帖,如今身子既好了,以后就好好伺候贵妃。”
  柯姑姑起身,却又专门给纯妃行了个礼:“多谢纯妃娘娘为钟粹宫着想,以后奴婢必会更加谨慎约束下人,不叫娘娘替钟粹宫‘忧心’。”
  纯妃脸都要绿了。
  皇上冷眼看完,这才伸手扶了皇后一把:“皇后站久了,坐下歇歇。”
  然后又对贵妃颔首:“今儿你受委屈了,回去可别哭的伤了身子,朕明日就去看你。”
  等皇后落座,众妃嫔才敢随着皇上一个摆手按着位份陆续坐下。
  刘辉宁见此,忙趁机提了朱答应、景兰并两个口称看到贵妃行踪的宫人告退,而刚刚赶到的夏医正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又跟着林太医告退。
  六十岁的夏大人气都还没喘匀,心道:这不是在溜我玩儿吗!
  皇上坐在上首,目光划过座下莺莺燕燕一众妃嫔。
  “你们日日向皇后请安,就算学不到皇后一成的贤惠温和,也该学学娴妃的端正持身!再有人无事生非,朕决不轻饶。”
  纯妃像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脸色涨红。
  高静姝低头转镯子,只听皇上继续道:“以皇嗣之名谋算贵妃,此事交于慎刑司着实去查!你们各自回宫去修身养性,若再有生事,都一并留在圆明园,不必再回紫禁城了。”
  皇上起身拂袖而去。
  第34章 除旗
  “姑姑觉得此事能查出来吗?”
  回到万方安和馆后, 自己想了一路的高静姝才开口问柯姑姑。
  而木槿正在一旁跟急坏了的紫藤复述今日之事。
  柯姑姑蹙眉摇头:“娘娘,恕奴婢之言,此事大约是查不出来的。”
  “或者说,查不出最后的那个人。”
  柯姑姑历经三朝, 从康熙爷年间做小宫女, 到混成先帝爷跟前儿有名有姓的人, 后宫中事她见得实在太多。
  真相从来是雾里看花。
  慎刑司能让进去的人吐出实话,却不能吐出她们自己都不清楚的真相。
  柯姑姑道:“朱答应主仆明显是一对蠢货, 主子误以为自己怀孕就要争宠, 发现其实根本没孩子后吓的六神无主,一个昏头就又生了这个恶毒的蠢主意。”
  “至于那碗药, 估计也不是什么落胎药——而她既然无子,又是在月信期间,弄点活血的牛膝吃下去, 自然也有下大红的效果。宫中奴才命贱,就算跌打损伤的, 也不会有太医给看诊, 多半会自己弄点药吃吃,类似这些活血化瘀的药草, 许多奴才手里都有。”
  既然不是落胎药,太医院处也就查不出什么了。
  “至于宫女景兰大约也是知道了主子没有怀孕的消息, 吓得要命, 不知从何处听了您跟林太医的行踪, 或者根本就是被别人蛊惑了这个主意,就伙同朱氏办了这件蠢事。”
  对着镜子卸了钗环,高静姝疑惑道:“姑姑,您为什么不觉得, 景兰是害我的人安排的?”
  朱氏禁足,动作有限,这一系列事情里都少不了景兰的影子。
  “因为此事太冒险了。”
  “娘娘,六宫皆知,您跟朱答应是发生过冲突的,那次朱答应就已经被认为怀着身孕却没落下好。那么哪怕真的坐实娘娘害了朱答应的龙胎,您到底会不会受罚也在五五之数。”
  “不能一击必中的话,背后的人不会用自己的人,露出尾巴。娘娘,慎刑司那地方,您不清楚,可奴婢们知道,活人到了里面没有撬不开的嘴巴。”
  “所以背后陷害之人不会冒险,只怕景兰到死都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柯姑姑也很遗憾,蠢货真是令人烦恼,死都死的没有意义。
  “查下去,无非是几个碎嘴的小太监宫女,说起您跟林太医的行踪叫她听见了。再就是会有人‘正巧’背后说话被她听见,说些类似于朱答应要是没了龙胎要多么可怜,伺候她的宫女也绝对会没命;生下孩子也要被抱走,还不如出个意外孩子没了别招贵妃的眼,说不得皇上还会怜惜这样的话。”
  潜移默化。
  朱答应和景兰主仆两个不会觉得是陷阱,只怕还会以为是自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柯姑姑证明了自己在后宫多年没有白混,等几日后慎刑司拷问出结果,果然几乎一模一样,只能处置几个平素就爱说闲话的花房和洒扫的太监宫女。
  慎刑司刘辉宁也有同样的苦恼:他们这里还真不怕进恶人,就怕进这种蠢人,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卖了还在数钱。
  这是后话。
  此时柯姑姑仍立在贵妃跟前:“娘娘,奴婢还有一话要嘱咐娘娘。”
  “姑姑放心,以后我会谨慎些的,半夜不随便出门。”
  柯姑姑笑了笑:“并不是这件事,娘娘,在宫里只有谨慎也白搭,你失宠旁人未必不来踩你,可你得宠,旁人就一定会来害你。”
  “所以娘娘与其纠结这次害您的人是谁,下次又会是谁,不如更上心抓住皇上的圣心。”
  高静姝一怔。
  柯姑姑继续道:“皇上胸怀天下,后宫只是天下极小一部分,能让皇上放在心上的人并不多。而今日娘娘也见了张贵人的下场,这就是没有圣心的下场。公道比起圣心,实在是不够看的。”
  许多妃嫔都以为,世间自有公道,对错皆可分明。
  似乎天理应当,不使一人含冤。
  可世事并非除了白就是黑。
  皇上日理万机,连朝政上的事许多还得含糊过去,有时候皇上本人还得咽下些憋屈,怎么会在意后宫某个根本不熟的女人有没有委屈,得没得到公道。
  在后宫,皇上看不见的女人,就是死人。
  还在喘气的时候还需要消耗宫里一份份例,等真的生理上也死了,那正好给下一个腾地方。
  毫无道理,残酷血腥,可这就是现实。
  柯姑姑声音低沉,几乎响在高静姝心底:“娘娘,您这些日子对皇上太不上心了。”
  高静姝忍不住轻轻一抖。
  “奴婢听说过您抗旨险些失宠之事,不管您是为那次事伤心要疏远皇上,亦或是畏惧胆怯,有些不敢亲近皇上,奴婢都能理解。”
  “可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静姝苦笑:这宫里的人,真是眼睫毛都是空心的,全都是火眼金睛。
  好吧,她心道,这几个月她拿着高工资混日子,妄图一直这样混下去。可今日被柯姑姑戳破,这条路行不通,那以后就努力工作就是了。
  做出爱一个人的样子很难吗?并不,尤其是对皇上这种男人来说,他从未怀疑过后宫妃嫔对他的爱慕。
  毕竟现实社会中什么都没有的直男都那么自信,何况真正坐拥天下的皇帝。
  这就是她的工作,专心致志做好一个宠妃。
  高静姝清醒过来,是啊,自己的工作态度是太不端正了。
  这一夜圆明园中,各处灯火都亮到颇晚。
  纯妃看向水清:“这件事收尾收的干净吗?”
  “娘娘放心,花房和洒扫的那几个爱嚼舌根,爱贪小便宜的太监宫女,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来自咱们宫里,何况朱答应主仆,还当是自己用银子买来的消息,信得不得了。”
  纯妃点点头:“既如此也罢了。可惜,在圆明园总共没几个干净的人,以后也不能动用了,否则说不得就叫人捉了尾巴。”
  得纯妃处授意,暗中操办这件事的,都是纯妃从前几年跟皇上来圆明园时暗中笼络的人,面上跟纯妃宫中是没半点关系的。
  各宫主位手里或多或少都笼络过这么几个干净的钉子。又在宫外早早安排人捏着对方的家人,是很好用的棋子。
  许多事用自己人反而不好办,也不能办。
  只是多年养着的棋子,折在这件事上,却未伤及贵妃一丝一毫,真是令人懊恼。
  纯妃从头捋一捋这件事,觉得有些不对。
  纯妃原也不指望这件事成为这样——她根本不知道朱答应竟然没有身孕,铤而走险就上阵冤枉贵妃伤了龙胎。
  她一开始传出去的话就只是为了剑指林太医与贵妃有私情,想让对贵妃含恨的朱答应闹腾出贵妃跟林太医都夜半出门,行为鬼祟,进而折掉贵妃这一根可靠的太医臂膀而已。
  谁知道竟然闹得这么大,最后反而还伤了她自己的颜面。
  水清蹙眉道:“娘娘不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吗?要只有咱们的消息,朱答应真敢这么铤而走险诬陷贵妃?”
  纯妃眉心一动:“你觉得还有人也掺了一把?”
  水清低头:“奴婢拿不准。”
  纯妃沉思起来。
  嘉妃将手泡在玫瑰花水里。
  紫云在旁笑道:“娘娘这件事办的真是漂亮,纯妃那里得了贵妃与林太医半夜出门的消息,还当宝贝似的策划了这一场,算是替娘娘试水去了。咱们又从朱太医那得知朱答应九成是没有身孕的,顺着纯妃的人添了两句话吓唬她,果然吓得她办出这蠢事来。”
  又惋惜:“偏那夜皇上跟贵妃在一处,真是不巧——否则谋害龙裔,私会太医,这两个罪名,哪怕坐不实,只是个疑影,都够贵妃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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