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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在上_73

  管家琢磨着这话究竟几分真假,匆匆出了府。
  作为个下人,他委实想不到,此种形势竟然不反击不反抗,任人宰割,还卧病不朝,能有何好处。
  但等他一溜小跑到了皇宫门口,才晓得,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精,自家老爷不来,才真是料事如神。
  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早朝的宫门外,聚了黑压压一大片身着素服,额绑红带的学子。
  他们跪伏在地,红带垂落,唯有一条条挺直的脊背暴露在天光之下。无人开口,却胜过千言万语的诉讼。如一支无锋之师,不见血不杀人,却已兵临城下。
  文武百官被挤得缩在红墙根底下靠边站,面面相觑,个个愁眉不展。
  赶不赶得上上朝对他们来说并非什么大事,但这连日来的暗涛汹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无论是姓杨还是姓常,此时都是没得开颜。
  当然,姓萧的除外。
  萧乾知道此事后,先把不知为何昨夜辗转难眠,还睡眼惺忪的方明珏哄着抱上銮驾,再一转身,悄悄换了身侍卫服,跟到了方明珏的銮驾后。
  初春晨风尚寒,方明珏被凉意刺醒,手指缩了缩,才发觉身在銮驾上,左右并无萧乾身影。
  没有萧乾在身侧时,无论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必再做出一副顺意姿态。
  越靠近凌霄殿,方明珏神色越寒。临近了,听得慌张的禀告,方明珏冷声打断:“去正阳门。”
  皇帝移驾的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来。
  群臣乱了阵,但周遭百姓也好,学子也罢,都未退去,平日他们朝堂上如何落小皇帝面子不管,但此时此刻,若真当着天下百姓的面连跪都不跪,恐怕他们这帮人甭管多高武功多大权势,都走不出这个门。
  于是当方明珏的銮驾到正阳门时,便是登基来头一遭,文武百官,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萧乾站在一旁,清楚地看见薄纱遮掩下,方明珏的面色变了。
  皇帝。方明珏顶着这个头衔十几年,却似乎头一回,享受到真正的皇位所带来的无上的尊荣,和生杀予夺的权欲。
  这像是一个信号,冥冥中昭示了什么。
  萧乾垂下头,心想,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万岁之声犹存耳际,方明珏从銮驾上慢慢走下来,面容稍冷,竟自有一股威严气度:“诸位爱卿好生跪着吧。”
  群臣一怔,心中郁愤惶惑,却一时竟不敢抬头。
  方明珏走到跪着的学子们身前,弯腰挨个将人扶起来。这些学子不全是参加此次科考的,还有些尚在童学,仍是稚嫩少年,见方明珏过来,根本不用扶便慌张起身,眼眶通红。
  “陛下……”一名学子抹了把脸,哑声道,“我等……不为求官求财,未想逼宫成事……只寻一个公道。这里有人才高八斗,有人才疏学浅……中与不中,凭的是本事,但公道与否……凭的却是人心!”
  “求陛下,给我等一个公道!”先前几名学子再次跪了下来。
  方明珏扶着人,第一回觉着如此烫手。
  这只是一个局。
  这当中无论死了的张闻书贺如声,还是身在其中的常裕禄杨晋,无人是无辜的。但只有这群被他硬生生牵连进来的学生,真令他愧疚得不敢与之对视。
  但帝王心术,是方明珏学会的第一课。
  “都起来,”方明珏沉声道,“若真要跪,也是朕该跪你们。”
  所有学子抬眼望过来。
  方明珏道:“朕与在场文武百官,一心不如你等赤诚,一行不如你等磊落。春试泄题,这等大事,无人敢言,无人敢审。空有权位,只图醉生梦死之享乐,懒等得过且过之蹉跎。遇事则退,遮遮掩掩,于家国无益,于己心有愧。要跪,也合该是朕与百官,跪尔等。”
  说着,他一掀袍,当真要跪下。
  身前学子还没急,后面萧乾却急得直咬牙。
  腿断了还没好,这一下要是跪下去,这小兔崽子非残了不可!
  萧大将军心里骂着,脚下却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低着头一把扶住了方明珏,力道大得让他跪不下去。
  方明珏偏头,正要开口,却被赶来扶他的学子打断:“陛下,我等愿意跪您,便还是那句,只求……一个公道。”
  方明珏没再坚持。他觉着欠这些书生的,但也并非非要一跪不可。
  秀做得差不多了,他开口道:“刑部协同城防卫,共查春试泄题一案。涉案者均拘于南所,不得与外界往来书信。另,着刑部侍郎郭守泽彻查张闻书、贺如声一案,望郭爱卿秉公处理,莫要徇私。”
  一应安排,稍显严酷,但却很规矩。
  百官默默松了口气,众学子脸上却现出迷茫之色。
  方明珏顿了顿,话锋却淡淡一转:“诸位爱卿之前应对,置身事外,已然失了百姓信任。此中案件,若尽由你等处置,恐是不妥。如此,朕便酌情,命今次举子、名学夫子,由百姓学子各选十人,有监理审查之权。一旦遇见徇私或嫁祸,尽可公之于众,朕绝无半点偏袒。”
  此言一出,刑部的官员们差点一个撑不住,全趴地上。
  这真是要往死里整他们啊。
  不徇私,只怕春试泄题没查出什么,但杀人放火贪赃枉法却能列出一箩筐,自己人打自己人,这党羽就得自裁一半。
  若徇私,还真当这些少年和老头都是吃干饭的?一个笔杆子就能让你遗臭万年。说不准早上出门就被套麻袋揍死了。
  这些姓常的官员也是有苦说不出。
  以前这些文人的笔都是偏向他们的。杨晋就算握着兵权又如何?还是要对没有一兵一卒的常太师退避三舍,恭敬几分。但只因着一场真假难辨的泄题,这风,就忽然变了。
  “变了,”常太师坐在太师椅上,握着茶碗耷拉着眼皮,笑了笑,“是变了。”
  他喝了口茶,在面前桌上的宣纸上写下陇北二字,盯着看了会儿,然后又慢悠悠提笔划去,“这世道,哪还有人能不变?……不变的,那都是傻子。”
  几日后,南越陇北的春日里一声惊雷,竟落下一场瓢泼大雨。
  一户富庶人家别院赏春,却一夜惨遭强盗灭门。血流满地,雨夜凄厉。
  这一夜,满身泥泞与鲜血的少妇捂着肚子,踉跄着走在山林里。她被一块石头绊倒,疼得全身抽搐,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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