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35
屏风的另一边静了,静得令人心悸。
过了会儿,传来一声:“朕睡了。”
清清冷冷,寡淡得跟水一般无味,却仿佛一堵高墙,倏忽而起,隔断了什么。
萧乾坐在浴桶里,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狗嘴。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塞满了小皇帝红彤彤的眼圈和一双失望的眼。他最看不得小皇帝的冷漠和委屈,还有小心翼翼探出的小爪子。但这番与旧部的联络设计,他该如何说?
说不出口。
他未想隐瞒借尸还魂,也同样从未想过承认他是萧乾。
哪怕他与朱昆的杀身之仇足以扫清小皇帝对他的疑虑,但立场终究变了。
道不同,他们终会背其远行。
可萧乾怎么甘心?
这簇暖乎乎的小火苗被他手里捧着,心口护着,晃晃悠悠在风雨里挣扎,好不容易要长成燎原之火,熊熊而起。岂能如此断送?
若是这时候说出来他与大晋军中相识,甚至关系匪浅。他未来的下场如何不提,只怕方明珏便要走偏了。
至于……他对小皇帝的那些心思。
该再熬熬。
说不定,时日长了,便熬干了呢。
缠绕周身的水渐渐冷了,萧乾站起身,擦干了身体和长发,披着中衣,带子也没系,便往里间走,顺手将两扇窗子关了。
已然入冬,夜间寒了,说不得过几日,炭盆便都要点上了。
熄了烛火,萧乾刚坐到床边掀开被子,却忽然被按住了手。
昏暗里,那截细白的手臂仍蒙着微光般,晃眼得很。萧乾屏息,视线一抬,正对上一双水雾流转的明亮的眼。
那双眸子的主人望着他,不言语。
僵持了会儿,萧乾抽手,翻身下床穿鞋,心里一边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疯狂地打着小白眼狼的小人儿。这就不让他睡床了,生惯的!
面无表情的俊脸下,内心活动别提多丰富。
方明珏手心里一空,凝眸看着坐在床沿提鞋子的背影。
走罢,走了算了。反正他早便是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许是身上还是冷的,双臂便不由自主伸出去,搂住了那团温热。
萧乾正要起身,却忽然腰间一紧,低头就被两条白生生的胳膊给晃了眼。
没脾气,萧大将军一根钢筋都要化绕指柔了,伸手将两条胳膊拉开,站起身回头,正看见那双猛然睁大的眼沉下一丝心爱之物被抢走般的惶然失措。
像根绳子狠勒了把心尖,萧乾气息一紧,直接蹬了鞋子,一个飞扑,将小皇帝压在身下使劲儿揉了揉。
“唔……皇后……”方明珏被突然疯了大尾巴狼蹂.躏得奄奄一息。
隐隐感到下腹又有变化,别名柳下惠的萧大将军无奈地狠狠揉了一把小皇帝的腰,将人嵌进怀里,被子一盖,恶狠狠道:“睡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人,方明珏心里嘀咕了句,靠着热乎乎的胸膛闭上了眼。
这厢同床共枕,安眠于榻,而终于风尘仆仆出了大晋地界,回到辽西的杨晋杨将军,却气得一宿没睡着,次日顶着一张好像纵欲过度的肾虚脸,大发雷霆。
“你办的好事!”几封信啪地扇上跪在地上的男子的脸。
男子八字眉,小眼睛,留着一绺山羊胡,唯唯诺诺道:“姐夫,我这也是被人算计了……”
杨晋恨铁不成钢地又踹了他一脚,旁边王谦很会拍马屁地倒了杯茶双手递给杨晋,“将军莫气,庆云年少,本性纯良,难免被奸人唆使利用。”
一番话,听着像是为荣庆云说清,却也往杨晋心头塞了个心性不定的印象。
杨晋这人很聪明。这是个好事,但也意味着有两点他避不开。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负自大。二,便是脑补过度。换句话说,杨将军是个不折不扣的脑补帝。
脑补帝便容易多疑。
茶水过喉,心头怒火浇灭了不少,但杨晋再度看向荣庆云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掺上了一丝嫌恶。但终究是妻子的弟弟,荣国公府的四公子。
杨晋敛目,冷声道:“收押三十日,领一百杖。滚下去吧。”
荣庆云觑着他的脸色,得寸进尺:“姐夫,您看我这身子骨弱,那大牢里天寒地冻的……”
“我说让你滚下去!”杨晋手里的茶碗猛地一摔,碎瓷迸溅。
荣庆云唬得一跳,连滚带爬冲了出去,被杨晋的亲卫带走了。
房门大敞,寒风倒灌,辽西已是深冬。
王谦过去关了门,低声道:“将军,旧伤未愈,不宜动气啊。”
杨晋坐到椅子上,颓然叹了口气,苦笑道:“君玉,让你看笑话了。家丑,家丑啊。”叹完之后,便神色一冷,道:“查得如何?”
王谦凑近一步,道:“那小将乃是辽西本地人,家中清贫,父母仍在,自幼从军,事发前后并未与什么人有过往来。”当然,村口卖烤鸭的并没有被王将军看在眼里。
“另一个呢?”杨晋问。
王谦摇了摇头:“事发当日因激怒了庆云,被乱棍打死了。家中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摸不着底细。只是听说,此人从军之前曾是个小商贩,常往来于京城与辽西。”
究竟是谁呢,是谁在算计自己?
杨晋心中困惑又犹豫。他直觉是常太师察觉到了他的一些动作,要提前动手了。但又隐隐觉得不对。可是无论是那位囚禁深宫,野心勃勃的小皇帝,还是蠢蠢欲动的王侯,都没有足够的势力来做这些。
他一口一口啜着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