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古风]_61
嘉绶下意识弯腰一趴。
几乎同时,两条蒙古獒便从他背后纵身跳出来,一边一口,咬住两个看守的裤管子。
两个东厂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开始追打两条猎犬,眼看人和狗都滚成了一团,离这驿馆大门越来越远。
嘉绶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他又听见了那种尖利的笛鸣声。
他猛地站起身来,紧张地再次四下张望。
那两条蒙古獒的耳朵也竖着,敏锐抖了一下,便如同接到了指令,拽起两条人腿就跑。
嘉绶彻底看傻眼了,终于张了张嘴,想要喊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摸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别乱叫!快带我进去!”
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甚至,嗅见了夹杂在奇怪馊臭味道里的一股熟悉的清甜幽香。
“苏……”嘉绶皱着眉头耸了耸鼻子,眼睛却全亮了,又惊又喜。
苏哥八剌好不容易引开门前守卫,哪肯跟他在这大门口叙旧,见他还傻站着不动,干脆抬腿踹了他一脚,反过来把他扭进门去。
两人一溜小跑钻回嘉绶的房间。
跟着靖王殿下从京中来的仆婢都上那边照顾四皇子嘉钰去了,驿馆的仆役又唯恐沾了火星待殿下们离开江南便要倒大霉,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一路上,竟也没有遇见什么别的人。
才关上门,嘉绶便激动地双手抓住苏哥八剌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你真回来啦!你这几天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怎么打扮成这样?刚才那两条狗是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厉害!”
一连串嗷嗷叫唤,苏哥八剌也不知该先回答他哪一句才好,又是好笑又是可气,真真无可奈何。
那两条狗自然是她唤来的。
她自幼在草原骑马猎鹰,驯养的猎犬都识得她犬笛号令。但这犬笛声寻常人却是听不见的。
说来倒也奇事,看方才这小皇子的模样,倒像是听见了她的犬笛声呢。莫非他原来还有这样异于常人的能耐?
苏哥八剌心中忽然一动,略带惊讶地望住嘉绶。
这一望,正是望到了嘉绶心深里。
少年患难倾心思慕数月,终于第一回 得了正眼相看,骤然激动得面红心跳,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愈发抓着苏哥八剌不肯松手。
苏哥八剌哪知道他这些心潮澎湃,被他抓得吃痛便毫不客气推开他,口中嗔道:“我好着呢,你别动手动脚的!”她探头又仔细确认了一回没人在外间偷听,才回身问嘉绶:“你二哥呢?”
嘉绶还正为被推开而委屈,猛听她这么问,顿时更委屈了。
连日来,他为苏哥八剌的下落和安危也算是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作“寝食难安”。万万没想到,如今少女甫一回来连问候都没问候他一声就要找他二哥。
四哥是一心向着二哥的。甄先生也是向着二哥的。人人眼里都只有二哥,这也就罢了,而今竟然连苏哥八剌都要找二哥……
“你找我二哥干吗啊?”嘉绶心酸地瘪瘪嘴,垂下头去。
眼见这少年刚兴奋地跟初次猎到黄羊的狼崽一般,眨眼又低落沮丧如被主人踹开的狗,苏哥八剌只觉得他古怪极了。但她一心记挂着甄贤的嘱托,也顾不得多想其他,便又催促:“甄大哥让我回来找他的。你别磨蹭了,赶紧去把人找来。”
这回应愈发微妙地激起了嘉绶心中一丝逆反的不爽,当即鼓起腮帮子,“我二哥照顾四哥呢。四哥伤得厉害,现在离不开人,也不能受打扰。”
他原本也就是气性上来了胡闹两句,换作平日里身边簇拥的那些“识眼色”的男女老少,肯定立刻就要多说几句好听的哄他开心。
偏偏苏哥八剌是个直来直去的草原女子,又是大汗宠爱的妹妹,众星捧月的小别吉,莫说根本不识他这眼色,便是识得,也根本不会理睬。
此刻的苏哥八剌,听了他这一番话,只觉得甄贤让她来苏州“与靖王殿下会合”的计议恐怕已要落空了。
既然此路不通,就得换一条路再走。
她当然不能就这么将甄大哥扔下不管了。那个什么陆老板,她说什么也不能信任,直觉甄大哥跟着那人走了一定凶多吉少。
可按嘉绶所言,她如今已经不能从靖王嘉斐那里搬救兵了。
但苏哥八剌天生也不是喜好依靠他人的女子。否则她便不会宁愿顶撞她的兄长远离她的家乡也一定要去做她认为该做的事。
所以,就算只靠自己,她也一定要去救甄大哥。
她知道她的蒙族姑娘们和猎犬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苏哥八剌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再次摸出犬笛抵在唇上。
那奇怪的笛声骤然使嘉绶紧张起来。
眼前的少女既没有如期望中那样围着他讨好,也没有缠着他央求,而是兀自就展开了新的行动,俨然已将他忽略了。
“苏哥儿,你……你到底在干吗啊?”嘉绶忽地心慌意乱,下意识想伸手抓住她。
苏哥八剌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打岔。
于此同时,她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鞑靼少女们果然追着循声而来的猎犬一起过来了。其中一只与苏哥八剌最亲近的獒犬甚至已立起前足,敏锐地开始扒拉屋门。
“带上狗、刀和弓箭,现在立刻跟我一起走!”
苏哥八剌当即推开门,用蒙语下令。
鞑靼姑娘们见别吉回来了欣喜若狂,也不管她还穿着一身小乞丐的污衣烂衫,激动地将她围住,就跟着她走。
“不是……你们去哪儿啊?”
嘉绶眼睁睁看着苏哥八剌突然回来又突然说走就走,又急又懵,整个人都糊涂了。
假如他就这么干坐着看她走了,那他这一辈子恐怕就再也没办法追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