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还好还好,除了手上有些擦伤,其他地方倒也无碍,只是心里难免对唐枕生出了几分怨气。
一行人进了屋子,崔嬷嬷一直等着,等唐枕什么时候出去,她好仔细给婉婉看看。谁料唐枕一进来就不走了,不止不走,还翻出伤药亲自给小姐清理伤口,那动作轻柔小心的,好似在照看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崔嬷嬷自认亲自上,也做不到比唐枕更好了。
她心里诧异,这位大大咧咧的姑爷,何时这般殷勤了?
然惊异归惊异,崔嬷嬷对唐枕的观感倒比方才更差了,觉着他这样小心翼翼,无非是哪里对不住自家小姐,心中有愧才至于如此。
崔嬷嬷在旁静静立着,表面上对唐枕倒还毕恭毕敬一如平常。
“呼~~”朝婉婉伤口上吹了一口气,唐枕才给她裹上纱布,“伤口痊愈前,这双手可不能碰水了,有哪里不方便的喊我一声,我替你做。”
婉婉嘟囔一句,“一点小擦伤而已,我哪里那般娇气了。”
唐枕想也不想道:“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室内一瞬安静下来,唐枕也懵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脱口而出那么老土的情话。对一个未成年少女说这种话,他简直罪大恶极!
这算不算无意识勾引未成年?
心念电转间,唐枕一阵头皮发麻,不敢面对婉婉那双干净纯真的眼睛。
虽然已经成亲了,可是只要婉婉一天没成年,他就一天不能对婉婉有越轨的举动,言语也不行!而他竟然脱口说出那样的话,难道说他潜意识里对婉婉有了欲求?
这一瞬间,唐枕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婉婉的双手被唐枕包了几圈纱布,还打了两个蝴蝶结,婉婉有些新奇,正要举到眼前仔细看看,却发现唐枕双眼无神,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婉婉一惊,忙问:“夫君怎么了?”难道唐枕身上又有哪里不适了?
唐枕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道德上的瑕疵而已。”
婉婉:……
唐枕却叹了口气,起身往耳房去了。
耳房中,翠梅已经为自家小姐放好了水,刚要撒花瓣,听见动静以为是小姐进来了,转身便笑脸相迎,“小……”
声音戛然而止,翠梅结巴道:“姑、爷!”
唐枕颔首,“我要沐浴了。”
姑爷把小姐弄丢,找了几个时辰才找回来这事儿阖府上下都知道,翠梅跟崔嬷嬷同仇敌忾,觉得都是姑爷的错,小姐那么柔弱娇贵,一个人在荒郊野岭迷了路不知有多危险多害怕,尽管现今小姐平平安安回来,翠梅心里依旧存着气,听姑爷说要沐浴,翠梅手一抖,簸箩里的花瓣就洒了一些进浴桶里。
她啊呀一声,连忙道歉,“姑爷,这里头洒了女儿家用的花瓣,您还是等小姐洗完再洗吧!”她突然又不结巴了。
谁料唐枕看了浴桶里飘着的绯红花瓣,不退反进,“我好久没洗花瓣澡了,多撒一些!”
翠梅:“啊?”
唐枕嫌她动作慢,自己抓过簸箩,将花瓣一股脑全洒了进去。纷纷扬扬一场花瓣雨中,唐枕的双眼亮得惊人。
翠梅看了一眼,恍惚觉着面前站着的不是纨绔大少,而是一位爱俏的娇小姐。
手里抓着簸箩,被赶出耳房的翠梅恍恍惚惚走到内室,就听崔嬷嬷正同小姐说话。
崔嬷嬷:“姑娘,你受苦了。车巠口勿姑爷也是,怎么能将你丢下独自跑去玩耍?”
婉婉:“夫君他不是有意的,他已经道歉了。”
崔嬷嬷:“翠芳那事他怎么说?”
婉婉低垂下头,耳根微红,“夫君说了,他不会纳妾,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他说他会一辈子待我好的。”
崔嬷嬷摇头,“糊涂啊,男人的话如何能信?靠男人还不如靠儿子,姑娘还是要尽早生下嫡子,方能站稳脚跟。”
提起这个,婉婉面有难色。
崔嬷嬷看出来了,心里一沉,“莫非……姑爷还是不肯与你圆房?”
婉婉连忙为唐枕解释,“嬷嬷误会了,夫君他有难处。”
崔嬷嬷冷哼,“能有什么难处?”
婉婉听着耳房那边的水声,心想唐枕那么可怜,他是信任我才将隐疾告知,如果嬷嬷也知道了,她会怎么看待唐枕。她一定会说唐枕不能帮我生下嫡子巩固地位,是个没有用的男人。
虽然嬷嬷是她极信任亲近之人,但婉婉不能辜负唐枕的信任。
她捏了捏唐枕给她绑的蝴蝶结,小声道:“夫君说……说我年纪太小了,他想等我再长长。”婉婉不敢说要等两年,生怕嬷嬷吓得从榻上摔下去。
但即便如此,也把崔嬷嬷吓了一跳,只因这理由太荒谬,崔嬷嬷不觉得是婉婉在说谎骗她,毕竟婉婉那么乖怎么会呢,所以只能是唐枕花言巧语哄骗了自家姑娘!
她忙道:“你要是十三四岁,那确实是小,可你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别家姑娘这个岁数,都已经怀孕生子了,哪里小?是不是姑爷不愿圆房,才编这瞎话哄你?”
婉婉还是第一次对着崔嬷嬷撒谎,她面庞发烫心跳加速分外心虚,听见嬷嬷怀疑唐枕,连忙为他说话,“嬷嬷误会了,唐枕其实是位正人君子,他是有苦衷的!”
崔嬷嬷:……
翠梅:……
完了!小姐一定是被那纨绔灌了迷魂汤!
翠梅急着上前跟着崔嬷嬷一块劝阻,毕竟她们一开始的目的只是利用唐枕让小姐怀上唐家嫡长孙,可绝不是让小姐一心向着唐枕啊!把一颗真心交付到那样一个纨绔手上,跟自取灭亡有什么两样?
谁料翠梅刚开口唤了声小姐,耳房的门就开了,头发湿漉漉的唐枕披着件中衣就出来了。
翠梅和崔嬷嬷被他这沐浴速度惊了一跳,不约而同住了嘴。
翠梅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嬷嬷则暗道自己压低了声儿,姑爷必定什么都听不到,除非他是顺风耳转世。
然而不知为何,唐枕一出来,目光就在两人身上打转,那眼神中的意味,好像在瞅两只蹦到他家菜地里嚯嚯庄稼的野狐狸。
崔嬷嬷和翠梅被这目光看得直打鼓,好在唐枕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转头面对婉婉时,便换做了十足的温柔,“婉婉,我给你放了热水,快去沐浴,一会儿我给你擦头发。”
婉婉对唐枕这副温柔的姿态已经有些习惯,但也只当他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沐浴出来后,唐枕竟然真的抓着巾子,仔仔细细帮她擦干头发,而且……
婉婉摸了摸自己热烘烘的头发,歪头看向身边的人,“夫君……”
唐枕眼皮一跳,“唤我名字吧!”
婉婉哦了一声,“唐枕,你手里为什么有热气。”婉婉头发长,往日里需要翠梅拿厚巾子擦好久才能擦干,但由唐枕来干,却事半功倍,这么一小会儿,她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而且唐枕的手跟暖炉一样,烘得她都有些发热了。
唐枕眼也不眨,“我天生火气旺。”
婉婉伸手摸了一下他不断散发热气的手掌,不太相信,“那为什么别人没这么热?”
唐枕瞥了眼室内站着的翠梅和崔嬷嬷,补了一句,“当然是因为哥比他们都厉害!”
要是婉婉以前听到这话,一定会偷偷在心里说他不要脸臭美,但是现在,她怀疑唐枕袖子里藏了个小暖炉,顾及到唐枕可怜的自尊心,婉婉没去戳破他。
夜里熄了灯,唐枕照旧躺在榻上睡。
崔嬷嬷以为她压低声音,隔了道墙的唐枕就听不见了,却不知道唐枕二十几年来把上辈子的功夫都捡了回来,只要他想,隔墙的呼吸声他都能听见,怎么可能听不见她们的窃窃私语。
诚如崔嬷嬷所言,唐枕的确是对婉婉抱有愧疚。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让婉婉心安,他编瞎话骗了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哪怕他告诉自己,推脱自己有怪病,总比让婉婉误会他嫌弃她年纪小要来得好,可是撒谎就是撒谎,欺骗就是欺骗,每每对上小花脸干净信任的眼神,他心里就很不得劲。
许是因为心里有鬼,这天晚上,唐枕梦见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当他照旧从武馆回家时,天上掉下个顾婉婉,不但摔在他怀里,还非说她是他老婆,并且拿出了两人的婚书。
看着那纸婚书,唐枕稀里糊涂就把人带回了家,开始了大龄单身青年和未成年小妹妹的同居生活。
小妹妹虽然年纪小,但是单纯又可爱,当他说出通讯录里的女孩子都只是朋友,虽然每周都去会所但只是为了k歌听音乐这种事时,小妹妹居然还相信他的清白与纯洁!唐枕大受感动,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他们只会觉得他是在炫耀!
唐枕大受感动,当场决定爱上她,并且耐心等她长大。
谁料小妹妹还没来得及长大,他就被人举报进了局子,警官用电击棒围着他,严肃问他是怎么诱骗未成年的。
唐枕大呼冤枉,但是没有人相信他,每个人都在逼着他承认犯罪事实……
唐枕当然抵死不认,然而法官无情地宣判他罪无可赦!
当被拉出去枪毙时,唐枕看到一个长相非常刻薄的嬷嬷拿枪指着他。
他听见她说,“你居然敢不帮小姐生儿子!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贱男人!去死吧!”
砰的一声枪响!唐枕被吓醒了。
第20章 神医孙淼
又是一日明媚天光,唐夫人在床上歇了好几天,可算是能起身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心疼她,不住劝慰,“夫人您身子骨还未全好,还是多躺几日吧!”
唐夫人摇头,“再躺下去,我怕再过几个月就有人大着肚子找上门咯。”
丫鬟听得此言便笑了,“夫人,大少爷并非没有分寸的人,岂会让外边不三不四的女人怀上家里长孙?”
单看唐枕留恋花丛多年,却从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闹出丑事,就知道他荒唐归荒唐,心里还是有谱的。
这么多年了,唐枕向来如此,唐夫人早就习惯,但如今儿子成亲了啊!孩子一旦成了亲,在父母眼中就仿佛一夕长大,尤其这些天唐夫人卧病在床,唐枕却只早晚来看一眼,多一盏茶的功夫也待不住,唐夫人表面没说什么,心中却不免难受。
“都说新婚燕尔,婉婉成日在家里,却不见他多陪一时半刻,日日往外跑,也不知去会哪个小蹄子。”不同于在外优雅从容的形象,唐夫人背地里对那些勾引她儿子的女人厌恶不已。
丫鬟便又笑了,“夫人这回可误会少爷了,少爷这些天不说秦楼楚馆,就连那几家公子邀约都推了不去。每日在您这请了安,就赶去城外空心寺施粥发饼子呢!”
唐夫人惊讶地拿帕子掩住了嘴……
于是这日晌午,正在空心寺门口施粥的唐枕一抬头,便看见一辆不知何时停在附近的马车上,车帘子着急晃动几下,像是不久前车里有人掀了帘子偷偷打量唐枕,在唐枕望过去时又猛然撤下帘子缩回去。
唐枕瞟了一眼车上唐府的标志,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同时手上锅勺一敲,哐的一声,一只陶碗摔在地上,那个趁机挤进来蹭粥的面皮一红,在众人的嘲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
婉婉戴着幂篱站在后头看了一上午,好几次想去帮忙施粥发饼子,都会被唐枕身侧的小厮劝回来,“少夫人去后头歇凉吃茶罢,外头的事有少爷在错不了。”
然而婉婉听了这话,却并不怎么相信,她想,唐枕这样一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真的能做好这些事吗?出乎婉婉意料,唐枕不但做得极好,眼光还毒辣,光是婉婉看着的这半天功夫,就有七八个想要蹭吃蹭喝的人被他揪出来,这一天里,他放出去的粥食饼子,没有一个发错的。
晌午过去没多久,今日的布施便完成了。
婉婉看他熟练地清理锅子收拾桌椅,半点不让别人沾手,彻底相信他这些天是真的在寺外亲力亲为施粥,半点不打马虎。
回去的路上,婉婉好奇问,“你是怎么发现那些人的?”
唐枕闻言不假思索道:“看胖瘦呗,胖的肯定不是需要施粥的难民。”
婉婉觉得不止是这样,她又问,“那我还看见被你赶走的有好几个瘦的。”不止瘦,还衣衫褴褛,婉婉看来看去,都没看出来那些人跟难民有什么区别。
唐枕便道:“你当时站得远,没看清楚。有的人虽然衣衫褴褛,可他们身上衣裳大多干干净净,甚至里头穿得都是好衣服,在外边套一件破衣裳就来讨要粥饭;有的人身上滚得脏,可是耳后、脖颈这样细致的地方却干干净净,难民连一口吃的都混不上,哪里有余力去打理身体?就算这些没看出来,难民和普通人的眼神也是不同的。”
唐枕这么说,婉婉不由想起她从寺庙台阶上俯视的情景,那些难民看着食物的眼神,确实与寻常百姓不同。有些……可怜。
婉婉道:“以前从未听说过难民之事,近来城里似乎多了许多。”
提起这事,唐枕眉眼间有些无奈,“没办法,现在生产力太落后了,一个洪涝一个旱灾的,多少人就得流离失所……”今年安州西北方向的永州府,连续发了两场大水,当地官府又治理不力,难民只得四散奔逃寻找出路,安州府离得不算近,但地处富饶又气候宜人,看着还是一幅盛世景象,不怪有那么多人涌进来。
车外赶车的小厮听见他们说话,便道:“少夫人不必太过担心,咱们大人这些日子忙里忙外,难民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又有少爷日日在寺庙门口施粥,逃难过来的那些人肯定多能活下来的。”小厮没说出口的是,为了赈灾,少爷把多年经营铺子里的钱款贴了大半,实在是再心善不过,只是少爷做好事没人宣扬,去逛个花楼吃个酒就有人满城嚷嚷纨绔做派,实在气人。
这小厮跟了唐枕许多年了,是个很活泼的,又问道:“以前都是底下人施粥,少爷这些天怎么亲自来了,方才我都瞧见夫人的马车了,吓小的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