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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95节

  于是守门的和巡逻的将士们倒了霉,被史思明打得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可是所有将士仍一口咬定,确实有个自称范阳来的督粮官拿着史思明的腰牌混进了军囤。
  将士们不像说谎,可腰牌实实在在一直挂在史思明的腰间,从未离过身,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究竟是谁,他的那块腰牌到底是怎么来的?
  史思明太绝望了,领兵打仗攻城掠地他可以,但是这种烧脑的悬疑案以他的智商根本无法解决。
  更令史思明绝望的是,粮仓被烧掉了一大半。
  昨夜火借风势,火烧连营,并排建在一起的粮仓都着了火,这把火烧了整整一夜,史思明费尽心思花了几年时间筹集起来的粮草被烧掉了一大半,原本足够平卢军一年所用的粮食,这把火之后仅能吃两三个月。
  史思明心头惊惶,接下来的问题不是破案,而是如何在安禄山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平卢军的粮草被毁大半,安禄山治军向来颇为严苛,怎会轻饶了他?
  军囤粮仓的大火已灭,但粮仓仍在冒烟,史思明此时心乱如麻,六神无主,营州发生了如此大事,想必报信的人已在路上,范阳的安禄山很快就会知道粮草被烧一事,等待史思明的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昨夜还在与冯羽笙歌漫舞,庆祝自己完成了安禄山的粮草任务,仅只过了一天,一切便全毁了,他的前程性命已变得不可测。
  冰凉的北风一吹,史思明的脑子忽然清醒了几分。
  腰牌出现得太诡异,守门的将领信誓旦旦说腰牌是真的,包括腰牌上那道不起眼的划痕都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伪造,没人能伪造得如此逼真,若是被人偷了……
  史思明猛地一惊,昨夜子时前后他已醉倒不省人事,身边唯一的人只有冯羽,如果有人偷走他的腰牌,用完之后再还回来,从时间上来说是完全可能的。
  难道是冯羽?
  亲卫说他并未走出房门半步,但是如果有人在外面接应,他根本不需要走出房门就能达到目的。
  是冯羽吗?
  史思明脸色阴晴不定,从内心来说,他是很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对冯羽这个人,史思明是真心觉得这个朋友值得交,如果他接近自己是暗怀鬼胎,人心未免太险恶了。
  史思明是个狠角色,能在“安史之乱”这四个字上挂名的人,当然不是泛泛之辈。他的狠不在攻城掠地,而在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一想到冯羽这个人有嫌疑,史思明只犹豫了片刻,马上便下了令。
  “将冯羽拿入大牢,严刑拷问!”
  ……
  冯羽坐在史思明分给他的住所里,桌案上放着一封刚写好的书信,书信墨迹未干,冯羽点了一根蜡烛,将书信凑近烛火慢慢炙烤,不仅能快速烤干墨迹,而且还能人为造假,显示这是一封很早就写下的书信,只是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样子。
  没过多久,书信墨迹已干,冯羽取来信封将书信折好封口,并在封口处打上火漆,最后将书信塞入怀中。
  做好这一切后,冯羽终于松了口气,接着苦笑摇头。
  拍了拍胸口,然后抚摩了几下,冯羽喃喃道:“完美无瑕的肌肤恐怕要遭罪了,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但愿我能熬得过酷刑吧。”
  话音刚落,住所外传来破门之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夹杂着兵器出鞘的声音,紧接着几名武将非常蛮横地闯了进来,见冯羽独自坐在屋子里,武将顿时一挥手,喝道:“将冯羽拿下!”
  一群军士上前,飞快将冯羽绑了起来。
  冯羽露出极度震惊之色,震惊之中又带着几分愤怒和惶恐,像极了一个突然遭遇莫名横祸的小人物。
  “你们……你们是何人?为何拿我?我与史将军是朋友,是朋友!”冯羽大怒挣扎道。
  第四百零九章 奏报入京
  史思明不认朋友,只认现实。
  如果现实告诉他,自己的朋友有嫌疑,以史思明的性格,根本不会在乎所谓的“友情”,有嫌疑就抓起来,然后严刑拷打,如果最后发现抓错了人,朋友已经变成了死朋友,没关系,再找个新朋友便是,至于抓错的死朋友,嗯,死后情绪稳定就好。
  涉及利益和前程,亲爹都能杀,何况区区一个朋友。
  冯羽就这样被拿进了平卢节府大狱。
  嫌犯入狱,不问青红皂白,按例先给个下马威。狱卒用浸了盐水的鞭子先将冯羽抽了个皮开肉绽,然后便是杖脊,用胳膊粗的大棍猛击他的后背,这些属于大开大合的用刑方式,精细的还在后面,比如竹签穿手指,匕首割皮肉等等。
  冯羽被鞭子抽了数十下后便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晚上时,一名节府文吏走进了大牢,按照史思明的吩咐,对冯羽进行刑讯。
  在狱卒殷勤的陪笑下,文吏进了大牢,坐在刑讯房的桌后,看着被刑具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冯羽,文吏皱了皱眉,对冯羽的模样很是嫌恶。
  慢条斯理地捋须坐了半晌,文吏吩咐将冯羽弄醒。
  一桶凉水从头淋下,冯羽打了个激灵,悠悠醒来,看到前方端坐的文吏,冯羽嘴角一瘪,大哭起来,哭声渐大,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到底犯了何罪?为何要抓我?我与你们史将军是朋友啊……”
  文吏得了史思明的嘱咐,知道该问什么,于是缓缓道:“冯羽,昨夜子时前后,你在何处?做了什么?老实说出来,你做的事情,史将军都知道了。”
  冯羽大哭道:“昨夜我与史将军青楼饮酒,后来我与史将军皆醉,就睡在青楼的雅阁里,史将军与我同睡一房,他难道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将我牵连进来了?”
  见冯羽哭得冤屈,文吏皱了皱眉,有点不对劲。
  瞧冯羽这模样,分明是受了冤屈的样子,通常真正有罪的人往往不会表现得如此贪生怕死,但冯羽此刻却根本就是个完全不知情且非常恐惧的普通小人物样子。
  莫非史将军弄错了?
  “冯羽,你莫再抱侥幸之心,你做过的事已经事发了,你瞒不住的。我且给你提个醒,史将军的腰牌是你所窃吗?”
  冯羽一呆,接着悲愤不已:“什么腰牌?我窃他的腰牌作甚?昨夜我与他一同醉酒,一同睡着,未出过房门半步,史将军的腰牌与我何干?这位上官,我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为何要冤杀我?”
  文吏脸色有些难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问三不知,按说不像是能扛得住事的英雄好汉,看他一脸冤屈的模样,显然对此事真不知情。
  犹豫了片刻,文吏正打算让狱卒继续用刑,狱卒忽然陪着笑递上一封书信,低声道:“此信是从冯羽的怀里搜出来的,火漆完好,没人动过,请管事过目。”
  文吏接过书信,先认真检查了一遍火漆,发现确实没有破损的痕迹,于是打开火漆,将书信取出来,凑着大牢内昏暗的灯光,文吏仔细看了一遍书信。
  从称呼上看,书信是冯羽写给家人长辈的,似乎没来得及送出去,一直贴身放在他的怀里。文吏看完后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情愈发犹疑不定。
  这封信没有任何让人怀疑的蛛丝马迹,信的内容可以说非常的感人。
  冯羽在信上说,他在营州交到了一位好朋友,是一位名叫史思明的武将,这位史将军做人通情达理,与冯羽相谈颇为投缘,出手也很豪迈大方,不拘小节,是一位值得交的朋友。
  这位朋友如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上面催他筹备粮食,冯羽在信里询问家人,能否调集家中的资金,尽快在河南道与山南道收购两万石以上的粮食运来营州城,以解史将军眉睫之忧。
  文吏看完信之后,老实说,他都有点感动了,感动于冯羽和史将军这段真挚的友情,对冯羽不幸牵连大案而落狱刑讯更感到十分的唏嘘感慨。
  “太黑暗了,可惜可惜!”文吏暗暗摇头,一段旷世奇缘般的友情遇到了波折和误会,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确实太黑暗了。
  “史思明真不是人,狼心狗肺。”文吏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随即看了看信的落款是前日,也就是昨夜与史思明饮酒大醉之前。
  尽管找不到真正的冯羽无辜的证据,但文吏主观上还是认为冯羽被冤枉了。
  文吏暗暗叹息,冯羽却浑然不觉,仍在嚎啕大哭,哭声里透着无处申诉的冤屈。
  “先把他关着,我去请示一下史将军。”文吏吩咐狱卒后,拿着书信便匆匆离去。
  冯羽哭声忽然一顿,接着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
  长安外,骊山华清行宫,一骑快马在官道上飞驰,策马行至骊山脚下,骑士下马,步行上山,脚步匆忙。
  三个时辰后,李隆基在华清宫里看到了两份奏疏。
  一份是安西都护府监察御史裴周南的,另一份是安西节府监军边令诚的。
  两份奏疏都在禀奏同一件事,但说法和语气却截然不同。
  李隆基看完奏疏后神色阴晴不定,然后终于狠狠一拍桌案,大怒起身。
  “顾青,竖子尔敢杀我军将,尔是何居心!”
  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见龙颜大怒,不由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李隆基气得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朕给你一镇兵权,你便是这般报答朕的么?裴周南和边令诚此二人在做什么?当诛!”
  高力士见李隆基气得浑身直颤,于是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朕迟早会被这些悖臣逆臣气死!”李隆基怒气更大了。
  来回踱了几步,李隆基脚步一顿,猛地转身盯着高力士,喘着粗气道:“你可知顾青在安西做了什么?”
  “老奴不知。”
  李隆基指着桌案上的奏疏,怒道:“他,他竟杀了朕派去安西的校尉,那个校尉听说安西军里有人恶言谤君,于是锁拿了几个人讯问,顾青这竖子竟将校尉杀了!”
  “哈!好大的胆子,如今的安西,莫非已是顾青的天下,而非朕的疆域了?他是安西的土皇帝么?麾下将士恶言谤君,他不但不拿不问,反而杀校尉以平军心,顾青,顾青!此子定是暗藏反心,朕岂能容他!”
  高力士眼皮一跳,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李隆基这番话有点重了,说顾青不识好歹不知轻重都好,但要说他“暗藏反心”,这个……未免过分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经营安西才两年多,何德何能敢谋反?大唐如今最大的心腹之患安禄山,也是在三镇经营了十来年方有如今的威胁。
  “陛下息怒,顾青……确实太混账了,当年在长安时便不停闯祸,没想到去了安西依然不改其色,此子委实让人头疼,陛下知他品性,何必为这混账小子生气?”高力士温言劝道。
  这番劝慰的话说得很有技巧,首先站在李隆基的立场痛骂顾青,但是却又不着痕迹地将顾青的性质降低成了“闯祸”。
  “闯祸”与“谋反”可就完全两个性质了,高力士一番话顿时如同一场甘霖,迅速将李隆基的怒火扑灭了。
  暴怒的李隆基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懵懂地眨了眨眼。
  “闯祸?”李隆基皱眉,喃喃自语。
  高力士也露出不解的模样:“难道不是闯祸?陛下应该知道此子的德行,当年在长安时可也没让陛下省心过,他连刺史都敢杀呢,在安西杀个校尉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吧?”
  李隆基嗯了一声,此时的他已冷静了很多,转身上前拿起裴周南和边令诚的奏疏,在两份奏疏之间来回看了几遍,神情陷入了深思。
  边令诚的奏疏颇为激进,里面没说顾青一句好话,顾青杀校尉的事情被他形容成了蓄谋已久,而裴周南的奏疏里却将前因后果说得很清楚,校尉陈树丰闯营强行锁拿安西军将士,严刑之下害死了一名将领,另外两名将领重伤。
  安西军闻讯后极为愤慨,大营上下异口同声要求杀陈树丰,差点造成哗变,顾青为了安抚军心,不使情势变得更加恶化,遂顺了全军将士的意,当众杀了陈树丰以及几个帮凶。
  同一件事,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谁是真,谁是假?
  李隆基思虑半晌,缓缓道:“嗯,闯祸……呵,是闯祸么?”
  高力士躬身道:“老奴胡乱猜测,陛下恕罪。”
  高力士也不算是帮顾青开脱,只是这些年来宫廷和朝堂的局势让他不得不为顾青说话。
  在后宫里,高力士与杨贵妃的关系颇为投契,毕竟是李隆基唯一宠爱的女人,对高力士来说,杨贵妃就是当家的主母,而高力士是管家,管家对主母自然要多巴结一下的,更何况杨贵妃的兄长如今又是朝廷的右相,里里外外都是杨家人当家,高力士是个有眼力的伶俐角色,自然懂得如何站队。
  而杨贵妃向来将顾青当成亲弟弟一般,所以在高力士的眼里,顾青其实就是天子的小舅子,只不过与杨贵妃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而已。
  事情理顺了,高力士帮顾青说话的动机自然便很充足了。
  第四百一十章 起事在即
  李隆基的疑心病很重,像曹操。但手段相对而言没有曹操那么狠毒,大唐在他治下四十年,无论经济文化还是言论自由,都是中国历史的巅峰,唯独军事上比大唐立国初期差了一点,不再像太宗高宗时期那样百战百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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