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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280节

  顾青心旌一荡,一个童男子,竟被女人夸厉害……
  “你有预知能力?”
  皇甫思思茫然道:“什么?”
  “你刚刚说我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很厉害?”
  “你帮我度此大难,差点还将边令诚拖进泥沼,当然很厉害,你以为自己哪里厉害?”皇甫思思不解地道。
  顾青面不改色地道:“我觉得自己哪里都很厉害。”
  扭头望向那对中年夫妻,夫妻二人已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半躬着腰站在顾青面前。
  顾青淡淡地道:“戏演得不错,去领赏钱,然后永远消失,不要在龟兹城出现。若遇刚才那位官员盘问,就说打算离开龟兹回关中买地建房,安享清福。”
  中年夫妻唯唯称是,恭敬地告退。
  顾青高声道:“王贵,出来洗地!”
  王贵出现,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铜钱,发给中年夫妻一大半,再给店伙计发钱,一边发一边恶狠狠地道:“管好你们的嘴,谁敢泄露一个字,你们全都别想活,没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顾青看着皇甫思思,柔声道:“以后你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了,再也不会有人用朝廷钦犯的理由去挟制你。”
  皇甫思思眼眶一红,垂首裣衽一礼,泣道:“妾身多谢侯爷再造之恩。”
  “大喜事,哭什么,娘里娘气的!”顾青顿了顿,又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欠你的一百两银饼……”
  皇甫思思破涕为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行,侯爷仍欠我一百两,还有很多顿饭钱,这笔账不能消。”
  顾青愕然:“你能做个人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这点小钱都要跟我计较?”
  皇甫思思忽然忘形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像一只泥鳅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半晌之后,她微微喘息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这笔账,妾身要与侯爷纠缠一辈子,反正你欠我,我欠你,等咱们老了,变成一笔糊涂账。”
  顾青身体僵硬地任她在怀里扑腾,脑海里却警铃大作。
  必须写信让张怀玉赶来安西了,不然自己贞操难保。
  ……
  风平浪静之后,边令诚自闭了。
  他是真正的自闭,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回到节府后便关上房门,不与任何人来往,每日的饭食都是随从送进去,甚至大小便都是随从拎着恭桶送进去,第二天一早又拎出来。
  出了这件事后,顾青对边令诚愈发猜疑,于是吩咐段无忌暗中买通了节府的几个差役和低阶小吏,嘱咐他们日夜盯着边令诚的动静,顺便连裴周南也一同盯住。
  几天以后,常忠入帅帐来报,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来访,人已经到了大营辕门外。
  顾青眯起了眼,道:“来者不善吗?哥舒翰带了多少兵马?”
  常忠呆愣了一下,道:“不算来者不善吧?哥舒节帅只带了一千多骑人马,有一部分还是咱们安西军的将士,这些日子在河西军里面挑选陌刀手和神射手,约莫挑选出来了一些,哥舒节帅今日亲自送人来了。”
  顾青嗯了一声。
  亲自送人是幌子,哥舒翰的真实目的恐怕是来参观龟兹城的,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多有钱。
  “传令打开辕门,将士们列队按诸侯礼迎接哥舒节帅。”
  顾青命韩介给自己披甲,着装整齐之后大步走向辕门。
  时隔两月,两位诸侯再次相遇,这次的气氛明显融洽多了。
  二人站在辕门前互相托着胳膊,正是一出感人肺腑的喜相逢,寒暄一番后,顾青望向哥舒翰身后的一千多骑。
  哥舒翰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将士道:“这些都是安西将军们在河西军里选出来的将士,惭愧的是,选了不少时日,仍只选出了不到千人……”
  顾青笑道:“陌刀手的人选确实很难,能选到这些委实不易,节帅勿须惭愧,您治下的兵马已经很健壮了,不愧是大唐的常胜将军,治军颇为不凡。”
  李嗣业从哥舒翰身后走了出来,这次他是跟哥舒翰一起来的,上次玉门关外两军对峙,化敌为友之后,顾青将李嗣业留在河西军里选人,哥舒翰身后的这千余人应该是李嗣业亲自选出来的。
  走到顾青面前,李嗣业恭敬行礼,顾青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李将军辛苦,回来好生歇息几日,酒肉管够。”
  李嗣业硬邦邦地道:“侯爷,军中禁止饮酒,再说末将要马上操练这些将士,无暇歇息。”
  顾青笑脸有些僵硬,哥舒翰却在一旁哈哈大笑。
  “顾节帅麾下部将真是好本事,这些日子在河西军,我算是见识了李将军的威风,一柄陌刀耍得风生水起,仅他一人便有万夫莫当之勇,如此虎将能归于顾节帅麾下听用,委实教人羡慕不已。”
  顾青白了李嗣业一眼,随即假笑道:“节帅谬赞了,这家伙勇则勇矣,就是性子太犟,像头驴似的,让人又爱又气……”
  哥舒翰冷不丁凑过来轻声道:“顾节帅若忍受不了,不如将李将军送予我河西军如何?我愿拿五名都尉换李嗣业一人。”
  顾青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呵,当着我的面挖我的墙角,你也是够奇葩的了。
  笑容忽然一寒,顾青大喝道:“来人,送客!”
  哥舒翰愣了一下,急忙拽住了他的胳膊,苦笑道:“我与顾节帅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节帅不愿割爱的话,此事就此作罢,当我没提便是。”
  顾青皮笑肉不笑道:“哥舒节帅请自重啊,刚打完我五千匹战马的主意,现在又来打我麾下猛将的主意,莫非节帅觉得我长得很像冤大头?”
  哥舒翰尴尬地笑道:“买卖嘛,谈不了也没关系,翻脸可就不对了。”
  说起买卖,顾青放眼朝哥舒翰身后望去。
  身后那一千余骑皆是河西军的打扮,一个个健壮威武,个头也很高,骑在马上就像前世的篮球巨星姚明坐在儿童碰碰车上一样,有几分滑稽可笑。
  李嗣业选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顾青仅只看了一眼便放心了,这些杀才只看个头便是天生干陌刀手的料。
  顾青心中不由一阵欣喜,有了这一千合格的陌刀手加入,他的三千陌刀营终于初具规模了。
  “给钱!一手交人,一手交钱!”顾青大手一挥,爽快地道。
  哥舒翰叹了口气:“顾节帅能否不要说得如此直白,本帅心中戚然,总觉得干了人贩子的勾当,卖的还是我自家兄弟……”
  顾青柔声安慰道:“哥舒节帅勿悲,自家兄弟养肥了,当然要卖掉啦。”
  第三百八十八章 凡文辱节
  就像安慰大姨妈来了的女人多喝热水一样,直男的安慰永远真诚却找不到重点。
  顾青安慰哥舒翰的话同样也是。
  哥舒翰扎心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农场主,养猪的那种。
  “顾节帅,我今日来送人,请莫谈钱好吗?”哥舒翰艰难地道:“送人……帮友军组建陌刀营,我河西军义不容辞……”
  顾青似笑非笑道:“当然,当然,谈钱就俗了,哥舒节帅白送一千陌刀手,可谓豪气干云,义薄云天,我安西军上下感激在心。”
  说着顾青伸手请哥舒翰入帅帐,谁知哥舒翰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脸色难看地道:“不谈钱,但……也不白送。”
  顾青愣了一下,接着笑了。
  真是既当又立,所谓的不谈钱,其实只是嘴上不谈钱,该给的照样还是要给,常胜将军的面子嘛,卖人就有点难听了,帮友军说出去才不丢人。
  “是是,不白送,听说河西军最近钱粮上有些短手,安西军报之以琼瑶,当然会有些许回赠聊表寸心,哥舒节帅万莫推辞。”顾青含笑道。
  这么一说,哥舒翰终于不再难堪,欣然地点头:“本帅便多谢顾节帅慷慨相赠了。”
  顾青含笑扭过头,暗暗撇了撇嘴。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越穷越矫情吧。
  一个不管承不承认都客观存在的事实就是,人越穷,自尊心越强,自尊心不强的人大抵是穷不了的,正因为没有自尊心,人便没有下限,于是有很大的概率发财。
  从各方面特征来看,哥舒翰拥有穷人的一切本质,包括抢安西军五千匹战马的行为,也属于“穷山恶水出刁民”的类型。
  请哥舒翰入帅帐,刚走进去哥舒翰就惊呆了,站在帅帐门内久久没动弹。
  帅帐内的装潢对哥舒翰来说太奢华了,一张虎皮铺在主位脚下,帐内倒悬着几只镂空鎏金小铜球,里面的檀香冒着丝丝烟气,宾主位上的几张矮脚桌皆是大理石材质,旁边挖了个火坑,火坑上置烤架,一只全羊在烤架上翻滚炙烤。
  桌上有菜碟,有酒盏,菜碟是西域的银器,酒盏是昂贵的琉璃盏,酒壶都是西域的黄金壶,帅帐的一角是顾青起居之地,搁置着一张硕大的梨木床,床沿床柱皆是镶金嵌玉。
  哥舒翰环视四周,心中极为震惊,帅帐里的装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昂贵”,基本都是用钱财堆砌起来的奢华,让人……嫉妒。
  “呸!暴发户!”哥舒翰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顾青见他呆立不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笑着解释道:“哥舒节帅见笑了,顾某习惯住在大营帅帐里,城里的节府住得不甚习惯,对于常居之地,布置方面难免有些浮夸,呵呵。”
  哥舒翰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顾青扯了扯嘴角。
  大家都是文化人,以为我没听懂吗?这句评语无非就是拐着弯儿骂我是暴发户。
  呸!穷人!
  宾主落座,顾青传令上酒菜,哥舒翰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顾青,大营里饮酒是否不大妥当。
  顾青满不在乎地道:“无碍的,今日哥舒节帅是贵宾,可以破例。”
  哥舒翰还待说什么,亲卫们已将酒菜端了进来,旁边那只全羊也烤好了,顾青手执匕首,从全羊身上割下一块右后腿肉,递给哥舒翰。
  来安西久了,难免沾了一些胡人的毛病,割肉分客的礼仪顾青也学了个十足。
  然后顾青双手捧盏向哥舒翰敬酒,哥舒翰也客气地举盏回敬,宾主的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哥舒节帅,你我辖区相邻,往后还要多来往才是,我安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大食,你河西节府要直面吐蕃和北方突厥残余,你我皆负大唐西面防御之重责,所以不仅在情报上要互相呼应,别的方面也要互通有无,如此便是双赢嘛。”
  哥舒翰嘴角勾了一下,顾青的话他听懂了,意思是请哥舒节帅下次继续卖自家兄弟,你家养肥了的兄弟都送来,我给你钱。
  好气啊,但缺钱的哥舒节帅却莫名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悲凉感。
  其实各地军镇皆有赋税,大唐军镇的赋税基本都由节度使决定用度,比如河西节府,用的便是凉州城和附属乡县的赋税,朝廷每年也有钱粮调拨,可是河西军五万余人,靠当地的赋税和朝廷调拨仍嫌不够。
  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堪堪能够填饱将士们的肚子,但想吃几块肉就比较难了,节府根本拿不出钱,朝廷一旦推迟拨付钱粮,节府的账目更是直接掉入红线以下,非常危险。
  安西节度使府靠的也是四镇赋税和朝廷调拨,相比之下安西其实更穷困,因为安西处于大漠,基本没有适宜耕种的土地,每年的粮食产量几乎没有,说起来安西比河西更穷,然而没想到顾青居然将安西治理得有声有色,看看帅帐里的摆设,以及动辄拿钱粮买哥舒翰麾下将士的暴发户举动就知道,安西不差钱。
  究其原因,河西节府没有一个治城之才,每年的赋税只有农户交来的粮食,商业方面更是一塌糊涂,安西这一两年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名声已渐渐传到了西域之外,说到底都是顾青治理有方,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便将安西治理得如此富庶。
  如今的安西,恐怕连朝廷每年拨付的钱粮都看不上了。
  酒过三巡,哥舒翰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次他亲自送人来安西,当然不是因为客气,其实哥舒翰有自己的盘算。按前世的话来说,他是来考察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的,将顾青治理安西的经验带回河西,依葫芦画瓢也将凉州城的经济发展起来,一步步实现河西节府的财务自由,从此不再眼巴巴等着朝廷那点可怜的钱粮拨付。
  此时气氛正融洽,哥舒翰于是搁下酒盏,捋了一把胡须上的酒渍,笑道:“我来龟兹大营前,路经焉耆镇,发现焉耆镇落脚的商队也不少,大多是胡商,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都说要去龟兹城买卖货物,还说龟兹城如今已是西域众所周知的商贾大兴之地,城内有无数的机遇,无数的财富,本帅听闻后,对顾节帅治理之能深深佩服,还望顾节帅不吝赐教。”
  顾青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可说的,当初顾某刚上任安西,发现城中穷困,节府调拨安西军将士的用度少得可怜,我当年在长安也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怎受得了这般穷苦的日子?所以就想做一点改变,满足我这穷奢极欲的生活,人生在世,不能让自己过得委屈呀。”
  哥舒翰含笑点头:“久闻顾节帅当年在长安城时亦是名震天下的名士,诗才绝世,率性风流,被长安士子们争相识慕,今日我已见识阁下几分名士风采了。”
  顾青眨眼,难道他眼里的所谓“名士”就是自己这种暴发户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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