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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众人俱是一愣,觉得既意外又顺理成章。
  很多大家大族都这样,做了宗主就留在老家守业,不再外出做官。让大家觉得意外的是,让三老爷这样的青年才俊这么年轻就在家守业,未免有些可惜。
  这么一想,外面那些传言就不太可靠了。
  宗主固然重要,可若是能仕途顺利,名留青史,岂不比做个守业的宗主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
  裴宴做裴家的宗主,也是做了牺牲的,他自己未必愿意。
  郁棠则是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有很多的想法纷至沓来,一时又抓不住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前世,裴宴也没有再去做官,她觉得理所当然,可现在再看,却是怎么看怎么透露出点违和感来。
  裴老太爷这样看似偏袒着裴宴,可也断了裴宴的仕途。反而是长房,看似失去了宗房的位置,两位公子却可以自由地参加科举,自由地做官了。还有二房,既然在传言里他是几个兄弟中最无能的,为何不让他留在家里守业?
  长房和二房看似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真正被困在家里的却是三房的裴宴,而且让裴宴这一房的后代也都会有很大的可能被困在了临安城里。
  郁棠脑海里浮现出裴宴那眉宇间总是带着几分冷漠甚至是阴郁的面孔。
  难道是因为这样,他才总是不高兴吗?
  郁棠的心怦怦乱跳,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无意间窥视到了什么。
  第七十一章 留话
  留在大厅的郁文当然不知道花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正开诚布公地回答着裴宴的话:“……都是我们家闺女的主意。原本我也是不同意的,主要是怕闺女被人非议,可她坚持。说,她以后是要招女婿的,若是不厉害些,以后怕是镇不住招进门的人。我和她大伯父商量了半天,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何况我们兄弟俩也拿不出比她更好的主意了。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说完,他又怕裴宴觉得女儿为人强势,对女儿印象不好,以后女儿当了家,郁家遇到什么事,裴宴不愿意庇护女儿,忙为女儿解释道,“您别看她今天有些任性,行事也像是在胡搅蛮缠,平时她根本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她的性格活泼又开朗,还很体贴细心,要不然我们夫妻也不会一心想留了她在家里。今天她这么做,完全是想让李端上当,才故意这样的。”
  裴宴点着头,心里却乱糟糟的,像有蓬杂草在疯长似的。
  原来所有这些真是郁小姐的主意。
  她还真没有辜负他的直觉!
  又大胆又彪悍!
  就是寻常男子,只怕也没有她这份胆量。
  不过,她的父兄对她也太过纵容了些,这么大的事,居然就任由着她胡来。
  若是那李端再聪明一点,李竣能狡猾一点,今天的事郁家休想讨了半分便宜去。
  难道郁小姐就没有想到这件事若是失败了的后果?
  裴宴想到这里,不由多看了郁文一眼。
  典型的江南文人模样,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儒雅中带着几分洒脱,一看就是那种不耐烦庶务,整天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人,偏偏对女儿又十分地宠信,竟然任由她这样胡来。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郁小姐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作派?
  通常父母弱的家庭,子女都厉害。
  裴宴不禁道:“郁小姐就没有想过若是李家不上当,你们准备怎么办?”
  郁文当然不能让裴宴质问女儿——他们郁家一日在临安城,不,就算不在临安城,他们和裴家也有乡邻之谊,就需要和裴家交好。就像在杭州城,郁棠拉肚子,半夜三更的,若不是拿了裴家三老爷的名帖,怎么可能请得到御医出诊?
  这样的情份,是什么时候都不能丢的!
  “当然设想过。”他想也没有多想地道,“可我们家闺女说了,李端的性格在那里,他肯定会上当。她还说,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只要找准了,一逮就一个准。”说到这里,他想到当初郁棠形容李端时的那些用词,嘴角一弯,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来,“我们家这个闺女,您是不知道,从小就顽皮,我一直把她当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看待。可没想到,家里出了事,站出来拿主意顶事的却是她。可见平时还是我对她的关心不够,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长大了。哎,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让她多读点书的,说不定她还能成个才女呢!”
  裴宴不禁想到郁棠抓着猪蹄啃的模样。
  就她那样子,就算是读再多的书,恐怕也改不了多少吧?
  他在心里撇了撇嘴角,面上却不显,道:“我还以为这些都是你教的,可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她天生如此。”
  “可不是!”郁文叹息道,“她若是个儿子就好了,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裴宴这才把话题转到郁棠的婚事上:“我倒觉得那李竣不错,你们家当初怎么就没有考虑他?虽说招赘好,但我瞧着你那侄儿也是个老实本份的,应该可以一肩挑两房吧?”
  言下之意,郁家既然这样疼爱女儿,就应该以女儿的终身幸福为准,而不应该强求招赘还是出阁。
  郁文何尝不是这样打算的。说到这个话题,他对裴宴也推心置腹起来。
  “我和她姆妈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他道,“我们家闺女也没有一定要留在家里。说起来,李家还是在卫家之前来求亲的,可我们家闺女也说了,李竣再好,没有谁家的丈夫会为了妻子为难母亲的,那李夫人,德性太差。我家太太仔细地打听了一番,也觉得我们家闺女说的话有道理,正巧佟掌柜给做了卫家这门亲事,我们就想着先看看。谁知道一看大家都很满意,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没想到这样一来反倒害了小山这孩子。所以我们家闺女心里难受,偶然发现了点蛛丝马迹,就一路追查下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也是这个原因了。”
  郁小姐一眼看中的居然是死了的那个卫小山而不是李竣?
  裴宴想到当初在昭明寺郁棠诱惑李竣的样子……那卫小山难道是长得非常英俊?
  他努力地回忆着卫老爷和卫小元的模样。
  看不出来啊……
  那就是人品特别好?还是比李竣更能讨她喜欢?
  裴宴突然好奇起卫小山来。
  他道:“所以说,郁小姐根本就没有瞧上李家,而不关招赘什么事?”
  因为李夫人不仅是李竣的母亲,也是李端的母亲。
  郁文点头,也不藏着掖着了,道:“主要是没瞧中李家。”
  裴宴想到李端看郁棠那灼热的目光,额头冒汗。
  看样子是李端单方面的看中了郁小姐。
  他道:“郁小姐的婚事,你是准备让她自己做主吗?”
  就算郁文的确是这么想的,也不敢这么承认啊!
  这要是承认了,他们郁家的孩子婚事若都由自己做主,他们郁家成什么样的人家了?
  “主要是因为我们郁家人丁单薄。”郁文委婉地道,“不管是我大兄还是我,都想孩子们过得好,成亲是结两姓之好,不能过成了冤家。儿女们若是能看对眼,总比强扭的瓜甜。您说是吧?”
  裴宴不这么觉得。
  他爹当初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管是他大兄还是他二兄的婚事,都是事先相看过的。结果大兄和他大嫂倒得过十分恩爱,可他们家和杨家现在还不是像仇家似的。
  可见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的。
  那郁小姐为何要针对李端呢?
  听郁文那口气,郁棠对李端的性格还很了解。
  裴宴不弄清楚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他道:“若是卫小山还在,郁小姐的婚事也就不愁了。”
  “可不是。”郁文想着郁远的婚事不可能长久瞒下去,索性道,“卫家实在是难得的厚道人家。”他把卫小山死后发生的事告诉了裴宴,并道,“这也是我们两家有缘,我们家闺女和卫家的婚事没成,倒是她大兄,已经和卫家的表小姐订了亲,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还请裴三老爷去吃杯喜酒。”
  裴宴一愣。
  郁家还真是对卫家青睐有加啊,儿女亲家做不成,做姻亲也要绑在一起。
  这舌头和牙齿还免不了打架呢,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也就是卫小山不在了,最美好的印象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时光里。
  要是卫小山还在,就为了招赘送多少礼金多少聘礼的事卫家和郁家都有可能起了争执,有了罅隙。
  裴宴在心里鄙视了郁家一番,有些敷衍地道:“到时候一定去恭贺。”
  那个时候裴宴还没有除服,怎么可能去吃喜酒。
  郁文明知道裴宴是在客气,但见他答得这样爽快,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对裴宴的印象就更好了,说起话来也就更没了防备,甚至说起了郁棠的婚事:“若是裴三老爷认识什么好孩子,也帮我们家闺女关心关心。”
  他怕有了今天的事,郁棠的婚事越发地艰难。
  佟大掌柜不过是裴家一个体面的掌柜,就能认识卫家这么好的人家,以裴家三老爷的人脉,认识的好人家肯定更多。
  “只要孩子好,也不拘是招赘还是出阁。”他还特意交待了一句。
  裴宴瞠目结舌。
  他这一生遇到的要求多了去了,可请他当媒人的,这还是第一遭。
  裴宴再次仔细地打量郁文。
  他不会是真的想让自己给郁小姐做媒吧?
  郁文还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把家底也跟裴宴交待了,想着裴宴好量媒做媒,给郁棠说个合适的人家。
  他感慨道:“我们家原本也是有点家底的,都是我,交友不慎,上了当,害得家里把家底都掏空了。”
  郁文把自己买假画的事也一一告诉了裴宴。
  “你等等!”裴宴听得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忍不住就打断了郁文的啰嗦,“你是说,你买了幅假画,郁小姐帮你收拾了烂摊子?!”
  什么叫烂摊子!
  郁文对裴宴的话有些不满,可碍着要给裴宴几分面子,他没有流露出来,而是耐心地道:“不是烂摊子,是我一时没有察觉,被朋友蒙骗……”
  那还不是烂摊子!
  裴宴没有理会郁文往脸上贴金的行为,眼中难掩愕然地道:“所以说,当时郁小姐要是不把银子追回来,你太太看病、吃药的银子就都没有了?”
  郁文被裴宴这么一说,再想想当时的情景,此时才老脸一红,嘴硬道:“那倒也不至于。只是家里比较困难而已……”
  那他当时还真是误会郁小姐了。
  以为她是为了赚几个银子才去当铺碰瓷的。
  不是,核心的东西没有变,郁小姐的确是去碰瓷的。但为了一己私欲去碰瓷和为了挽救母亲性命不得已去碰瓷那就是两回事了。
  裴宴想到在长兴街和郁棠的偶遇。
  还有他呵斥郁棠的那些话。
  对个小姑娘而言,的确太严厉了些。
  裴宴有些坐不住了。
  他挺直了脊背,又喝了杯茶,心中的不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愈演愈烈。
  特别是他想到郁棠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他解释过一句,也不曾向他抱怨过一句。
  他却忘了,郁棠不是没有试图向他解释过,也不是没有向他抱怨过,只是她还没有开口他脸先寒,郁棠没有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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