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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墓 第121节

  可官场摸滚打爬多年,章知府也明白一个道理,抢别人嘴里的肉不太地道,尤其永安是他欣赏的年轻人,感觉在欺负小孩儿。
  杜平扬眉,她这人踩着尾巴头会动,便问道:“难言之隐?”
  章知府苦笑。
  “但说无妨,我能办的一定办。”杜平大气道,“章大人帮我处理秋收之事,这是个棘手活儿,哈哈,我知道黄总督能偷懒就偷懒,把得罪人的事都推出来,您做的事我都知道,也都领情。”
  章知府闻言,愈加不好意思,只能腆着老脸开口:“郡主,你觉不觉得,漕帮现在不像个民间帮派,更像一支民间军队?”
  杜平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看他一眼,目光深邃起来,仅仅转瞬间,她忽的又是一笑:“可能是有点吧,毕竟好些人被周总兵训过,也上过战场。”
  曹子廷在角落里动了动,打量章知府一眼,又很快垂眸。
  “老夫觉得这样不妥。”章知府语气和缓,他望着永安郡主,把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说出来,“漕帮现在势力太大,于官府是个威胁,郡主可考虑过解散一部分人?或者将漕帮收归官府?正好补上战场死去的那些士兵。”
  他越说越觉得此事可为,而且,之前卫海担任帮主时,永安也提过由官府接掌漕帮,和他的主意不谋而合。再加上,郡主是皇上嫡亲的外孙女,自是站在朝廷这边。
  章知府想通了这点,脸上带笑:“民强官弱,郡主,这得改一改。”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漏了最开始犹豫的那点。
  漕帮,现在是永安郡主的漕帮。
  卫海是帮主时,她自然要挟制漕帮发展;如果轮到她做主,当然想要壮大漕帮发展手中势力,时移世易,莫不如此。
  而他却以为,永安郡主乃是皇亲国戚,理所当然站在朝廷这边。
  知道章知府的来意后,杜平除了在最开始失态,之后一直表情如常,笑道:“这个有点麻烦,章大人,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漕帮的帮主乃是卫翎,虽然他尚在岳麓书院读书,可我不好趁他不在的时候卖了漕帮,这就是欺负小孩儿了。”
  章知府老脸一红,他现在就正在欺负小孩儿,而且还是个女孩儿。顿了顿,他羞愧归羞愧,脑子却还清醒,长叹一声,失望道:“老夫听得出,此乃推托之词,郡主不舍得放下手中权力?”
  杜平抿唇不语。
  “唉,人之常情啊,可是郡主你想想,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江南,你总要回京城,总要回去嫁人。你在这里管着漕帮,我尚能放心,可等你走了呢?你觉得又有谁来控制情势?”
  这话就有些推心置腹了,杜平动容,抬眸沉默片刻,开口道:“容我再想想。”
  “郡主,老夫今日厚颜前来,这番说辞不为请求,而且要求。”章知府站起身,态度坚硬,“我也不想和郡主因此事生嫌隙,你就当老夫是先礼后兵吧,若你不同意,老夫只有向上通禀,强制瓦解漕帮,到时候,你母亲,平阳公主也会难做人吧?”
  杜平没说话。
  曹子廷掀起眼皮,冷冷瞥去一眼。
  “郡主,你贵为郡主,手上不需要这许多权力,老夫知道你付出良多,之前一心为了打胜仗。可如今红花教已经没了,你也可以好好享受江南美景,不用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一切有我在,有官府在。”
  章知府走上前,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你再琢磨琢磨,老夫说的是不是在理?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啊。”
  杜平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好,好,你是个好孩子。”章知府以为她答应了,高兴地摸摸胡子,“老夫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杜平起身,想要送他出门。
  “不用,不用。”章知府呵呵笑,事儿说成了,心里也轻松了,“不用送了,我认得路。”
  目送他离开后,杜平脸色便难看起来,一拳挥在桌案上,“砰”的一身巨响,让人听了不由担心骨头撞坏了没。
  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下来,纷纷扬扬飘落地面。
  杜平深深呼吸两口气,捏紧拳头,低声咒骂:“混账。”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骂事。
  曹子廷立刻走到她面前,担忧地朝她手上看一眼,白皙的肌肤上都打红了,他沉默片刻,努力控制情绪,压低声音关切道:“痛吗?”
  杜平看他一眼,闭了闭眼:“没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曹子廷开口的声音竭力平静,“红花教才刚亡呢,就把手伸到这里来了。”
  杜平笑笑,讽刺道:“这事儿做得很有朝廷风范。”她都快忘了,朝廷不都是这么办事的么,常规做法而已。
  曹子廷道:“元青和外城的那些民兵怎么办?接下来是不是轮到他们了?”
  杜平沉默片刻:“本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打算花点功夫打通外城和内城。现在战争结束了,百姓心里已没有害怕恐惧,更容易接受外城流民,我只需要稍稍推一把,加强内城和外城之间的生意往来,让外城也富起来,那隔阂自然而然打开了。”
  她烦躁地捂住额头:“打通了外城,意味着增大凤阳地界范围,朝廷不会阻止,这对江南官员来说是天大的功劳,他们也会帮着推波助澜,本来会很顺利……现在我还没开始动手呢,章老头就想砍我臂膀。没有了漕帮,之后秋收的事情也会变得麻烦,乡民们没尝到甜头胆子也不够,那些乡绅地主都是刺头,一看到没有武力挟制,他们就更不当回事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漕帮绝不可失。
  曹子廷冷静的视线望来,问道:“郡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杜平单手撑着脑袋,揉起太阳穴,她静下心来想了想,还是没想出办法,只得重重一叹:“再等等,这事儿目前只是章知府的想法,他应该还没说出去,黄总督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懒得管漕帮。至于江南其他大小官员,只要打点妥当了,应该也不会吱声,只要劝住章知府就可以,我再琢磨琢磨,明日找他详谈。”
  在凤阳待这么久,对这里的官员也熟悉了。杜平心里清楚,只有章响会管这类闲事,压住了他就等于压住整个江南。
  思及此,她不由苦笑,章老头儿来凤阳当知府,最开始也是为了图舒服图油水,是她硬生生唤醒老头儿的少年意气,她欣赏章响的这份意气,如今也被这份意气搞得头大如斗。
  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自己种的果子,哪怕苦的也得咽下去。
  天色一下子暗沉,一大片乌云飘来,遮天蔽日挡住微弱光芒,风雨欲来之势。
  曹子廷沉默地跨着步子,快速离开公主别院,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心中另有打算,这回他并不同意郡主的做法。
  他走到门外,贴身随从一接到他的眼神,就牵马过来,附上耳朵。
  曹子廷淡淡吩咐一句:“找十个人来,要死士。一炷香之内,拦住章响。”
  随从一震,头一回接到跟官府有关的命令。
  曹子廷冷冷一眼扫去。
  随从立刻领命去办。
  曹子廷翻身上马,驾的一声,驭马先去追赶章响的马车,要在半路上先拦他一拦。
  郡主这人看着厉害,其实最心软,别人都打到她眼前,抢她的权夺她的势,她竟然还想用商谈来和平解决此事?太优柔寡断。
  争权夺利本就会流血,郡主不忍做出决定,那就由他来动手。
  这回若退让,对手只会得寸进尺,下一步就会把手伸到江南商会,等郡主被削成光杆司令再动手就迟了。
  道路两旁的景色纷纷向后退去,风势迎面挂着脸颊,将他的黑发吹得沙沙作响。
  曹子廷面容冷峻,一双黑眸如墨色深沉,很快就在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熟悉的马车。
  他即刻止住马蹄,悄无声息。
  他回忆一下附近地形,双手一揪缰绳,□□用力,调转马头绕到旁边那条小道,打算在前方僻静处动手。
  曹子廷在胡家军身上学到很要紧的一点,就是令行禁止。他以这一套训练手下。他既已发出命令要求一炷香时间,那十个死士在此之前便抵达他身旁。
  十个人很快在隐蔽处掩藏身形,朝他望来。
  曹子廷做出手势,其中七人执刀剑冲到路上刺杀,另三人随他躲在隐蔽处,各方位都埋伏一个,寻机射箭。
  小道上立刻打成一团,刀剑晃眼,章知府一行人很快处于下风。
  天空阴云密布,吹到巷子里的大风夹杂雨丝,飘到脸上冷冷冽冽。
  死士们攻势极猛,不多时,便有人见血,官府中人节节败退,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挡在章知府面前,给他寻找逃跑契机。
  这回出行公主别院本就是章知府私下之意,身边只带四个侍卫,毫无防备之心。
  曹子廷以有心算无心,夺得先机,眼见章知府被人扶上骏马,意欲逃走,他微微伏低身子,黑眸眯起,射出□□。
  “呲——”的一声,特制的箭矢划破空气。
  直直刺入章知府胸口。
  他睁大眼,还没回过神,便直直从马身上倒下来,摔在地上。
  “大人!”有人悲愤高喊一声,一边做着殊死抵挡,一边向章知府跑去,又被躲在暗处的贼人射到要害,死不瞑目扑倒在地。
  短短几息之间,章知府一行人便被灭杀殆尽,地上歪歪斜斜几具尸体。
  曹子廷这方只死两人。
  天上的雨势淅淅沥沥变大了,冰冷地掉落在地上尸体,冲走血迹,将所有的证据洗刷干净。
  曹子廷从暗处跨步而出,走到章知府尸体旁,低头瞥了眼,淡淡命令:“处理干净,脚上绑好石头扔进河里。”
  脚腕突然被捏住。
  曹子廷猛然一震,只见章知府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捏住他,满脸不敢置信。他张了张嘴,从口型来看像是在说”郡主“二字,后面几个字就看不出来了。
  曹子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不动手也不说话,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雨滴大颗大颗砸在脸上。
  章知府眼角慢慢垂下泪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泪水混合雨水蔓延在脸上的皱纹里,他颤抖着嘴巴,口不能言,连问出心中疑问的力气也没有,就这样徒劳地捏着他,悲痛地看着他,终至死去。
  他死在这样一个雨天。
  他曾以为会死得重于泰山,为自己的凌云壮志舍身取义,死得其所。
  却从没想过,他死在看错人。
  他至死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以为的那个人要杀他。
  可于他而言,在面临死亡之前,在看到曹子廷之前,他从未怀疑过永安。
  一丝怀疑也没有。
  最后一滴泪凝结在苍老的眼角,欲落不落。
  他死了。
  第109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
  杜平得知章知府死讯之时,消息还没传开。
  曹子廷处理完一切后,亲自到她跟前请罪,包括杀人的动机和刺杀的经过,一点不落下,连善后处理也一一交代,毫无隐瞒。
  屋里寂静无比,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跪在地上,低头认错:“若被人查到头上,属下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拖累郡主。”
  杜平还有些恍惚,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转眼之前还在和章老头儿说话聊天,虽然谈得不甚愉快,可一回头,他就死了。
  她从没想过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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