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仔姜松开了帘子,又退出去。
  而这一整个上午,饮溪再没醒来。
  仔姜只当她昨晚彻夜看话本子,是以今日才一睡不醒,断没有往别处去想。御膳房送来早膳时,且还记得与嬷嬷告了个假,顺便又进去叫了一遍,此时饮溪还是毫无反应。
  直到皇帝下了朝,携着一身雾气进了内殿。
  仔姜在一旁小心候着,她根本不看抬眼看皇帝一眼,更不敢说一句话。
  而当封戎亲自掀开帘子看到饮溪还在睡时,那眸色,霎时便沉了下来。
  风雨欲来。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寒着脸坐在床边,伸手,在她身侧轻拍两下。
  饮溪眉间蹙了蹙,并未睁眼。
  他这次用了些许力道,在她耳边唤:“饮溪?”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些许动作,似是醒了,又似是没醒,颇为吃力的半睁开眼,见到他,喉间难受的呼噜一声。
  封戎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已经巳时了。”
  她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进去,脸颊在他掌心蹭了一下,嗓音哑的不像话:“还困呢……”
  约莫是潜意识里知晓他在,是以还算安心,重又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
  封戎阴着脸从内殿出来,徐德安走路都打着拌。皇帝显露声色的时刻屈指可数,当真罕见。
  一整日,勤政殿的宫人们提着心口做事,大气不敢出。
  一整日,楚炎没能跨出徐德安为他安排的宫门半步。
  天色早早便沉下来了,到了酉时,头顶乌云满天,狂风大作,不多时便落起雨点来,很快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封戎今日没有用晚膳,从勤政殿出来便去了饮溪寝宫内,神色不明。
  都这个时辰了,仔姜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哪有人一睡便是一整日的?仿佛陷入昏迷,仿佛中了蛊服了药。总之绝不是睡着!
  她颤巍巍立在一旁,回想昨日种种,生怕自己疏漏了什么,一颗心魂不守舍,数次往内殿瞧。
  可皇帝只是坐着,背脊挺峭,手握一卷书,在烛光下的侧影,冰冷刺骨。
  那容颜依旧俊逸,可他此刻不像个人,倒像个……吃人的魔!
  到了寻常皇帝就寝的时候,谁也不敢进来请人,徐德安硬着头皮进门,听到皇帝清冷的声音:“朕要沐浴,今夜就歇在此处。”
  徐德安应声,正要退出去,又听他喃喃般说道:“想必楚大人此时也尚未休息吧,那就遣人请他过来一趟。”顿了顿,声调愈发轻了:“朕有事与他商议。”
  ……
  楚炎确然是尚未歇下,这一日便好似被吊在了悬崖边上,不曾安心过片刻。
  宫人照顾甚是妥帖,待他恭敬,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品。
  他闭门不出,卜卦数次,次次皆是死局,一睁眼,满身大汗。
  他再也睡不着了,只怕眼一闭,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
  外间狂风骤雨,梭梭巨响中,殿门被敲响,阴柔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楚大人,且随奴才走一趟吧?”
  楚炎进门前,未想到是这样的状况。
  皇帝坐在床榻边,只着一身白色中衣,乌发微潮,黑眸似水似玉,帘帐中他似乎抱着什么人,低头看那人,脸上却无分毫表情。
  他闭了闭眼,缓缓跪在地上:“……微臣来迟。”
  那墨玉眼珠忽的动了动,封戎漫不经心道:“爱卿来了?”
  他将手臂收回,自床边站起来,渡着步子不紧不慢往楚炎的方向走。
  一开口,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月一次,封印加固,朕喂她吃了爱卿给的药,不想这药药效甚好,足足一日一夜,朕的珍宝到现在还不肯醒。”
  楚炎眼珠慌忙转了几转,心中大骇:“微臣可以解释!并非是那药有问题——!”
  门外忽的袭来一阵狂风,窗柩门板啪啪作响。房内亮光乍现,天空一道惊雷,闷声炸裂,震的耳膜生疼。
  封戎已走到了这个跪着的男人面前。
  他抬手,楚炎只看到眼前一闪而过什么,紧接着身子一震,不可置信般低头。
  胸口心脏的位置,正中插入了一把剑。封戎握着那剑,挺拔俊逸,手腕一用力,体内的剑转动起来,似乎是持剑之人尤不解恨,又刻意搅动,加剧他的痛意。
  楚炎身体剧烈抽搐两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那剑终是自他体内抽了出来,没了支撑,楚炎软软瘫倒在地。
  那人居高临下,随手擦着剑上的血,抬脚,靴底稳稳的踩在胸膛被染红的那一处。
  楚炎双目欲呲,眼珠都要爆裂开来,极为痛苦,满脸青筋毕现,粗喘不断,血液忍不住的从口角溢出。
  封戎笑了笑:“爱卿,你当知道,朕最讨厌事情脱离了掌握。”
  “朕说要你封印好她的仙力,你却令她一整日都没有醒来,朕现在很不高兴。”
  他点了点自己胸膛,又道:“自然,朕也知晓爱卿业术精深,旁人的命门在此处,你的……却早已转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朕说的对与不对?”
  封戎还是笑着的,可是楚炎模糊着双眼竭力去看,却觉眼前的分明是个厉鬼。
  他不知道这件事皇帝怎么知道,可此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他一人知道,从未告诉任何人,身体现在除了痛,更多的是因恐惧而生的冷,彻骨的冷。
  靴边染了血色,封戎收回脚,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嫌恶。
  “爱卿放心,朕并非要你的命,你留着,朕的宝贝才能留着,只是朕心里委实不快,只好委屈你受些苦。”
  楚炎张了张嘴,喉间溢满了血液。
  他吃力的发声:“陛……陛下……禁术原就被正道所围剿,被天道所不允。若使禁术,仙子自会受影响,但绝不会伤害到她半分,微臣以性命担保!”
  封戎似笑非笑:“你的命值什么?”
  “罢了。”不等他回答,他又负手转过身:“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爱卿,希望你不要再令朕失望才好。”
  “徐德安”他于一片血色中又朝着床榻边走去:“送楚大人回去。”
  门板吱呀作响,徐公公带着两位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的禁卫走入,一人飞速将楚炎拖出去,另一人动作麻利清理着殿中血迹。
  而皇帝,已经脱靴上榻,躺在了饮溪身侧。
  这一场昏迷也不甚安稳,她听到殿内声响,眉间紧蹙,难受极了,呜呜咽咽的,也不知是哭还是什么。
  封戎抬手,将她松松圈入怀内,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
  饮溪迷迷糊糊半睁眼,一时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脑子都不清楚了似的,舌尖含糖般不清不楚与他道:“……封戎,今日还要那个发髻……”糯糯软软,像粘牙的麦芽糖。
  封戎在她额间上轻轻的吻,眼见她说完了话,又昏睡过去。
  他笑,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在说什么虎狼之词!没眼看!纯洁的我听不懂!
  第20章
  狂风骤雨席卷彻夜,第二天一早,日头出来了。
  仔姜一夜难安,瞧着窗纸透过亮光,便爬起身洗漱出去。
  整座寝宫寂寂无声,石板湿漉漉,被一夜的雨水冲刷的铮亮,院中海棠更不必多说,早已一片緑肥红瘦。
  枝头却有几只早起觅食的鸟儿,清啼几声,带来几分生气。
  仔姜瞅了一眼寝宫的大门,她知道昨夜陛下歇在此处,也知道此事迟早会发生,只是想起那娇憨可爱的姑娘,心中也不知是酸还是甜。
  她不敢前去打扰,只拉了个小丫头在此处候着,吩咐着何时见到徐公公来了,再进去伺候。自己则去了偏殿,将昨日收回殿内的干花再摆出来。
  徐公公很快就来了,文武百官已在朝堂候着,龙椅上的那位却迟迟不来,殿中隐隐响起了交谈声。
  饮溪还是没有醒,封戎摸她的额头,有些微微发烫。她梦中不知凡几,整夜睡不安稳,睡到了半夜,竟然主动缩着去往他怀里,手臂攀上他的腰,脸蛋埋在胸膛之上,许是这样令她感到安全,后半夜保持这样的姿势再无动静。
  怕她感到不适,半夜,封戎又脱了她外头的衣裳,如今只着松松垮垮一件中衣。因睡相不甚优雅,是以衣襟处有些松散。
  封戎定时睁开了眼,可她抱的紧,不肯松开,他一时倒舍不得动手,揽着她的脊背轻拍。
  徐德安不敢动静太大,轻轻在门外唤着:“陛下,可要遣人进来伺候?”
  封戎低头,在她紧闭的双眼上轻啄,半晌,慢慢将她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放下来,兀自起身,轻声道:“进来吧。”
  一列宫人鱼贯而入了,动作麻利的各自归位,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安静的不像话。这宫中谁都知道陛下身边不用宫女,今日徐德安却吃了一回豹子胆,遣了一众宫女进去。
  封戎似笑非笑看了徐公公一眼,没说什么话,却依着那些宫女伺候了。
  徐德安瞧不出他今日是个什么心情,不过仙子尚未苏醒,他虽不知全貌,也约莫猜到一些,只怕皇帝此时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愉快,因此比往日里更加小心翼翼。
  临走前封戎又回到床边掀开帘帐,替她掖好被角,静静看了看,提步离开了。
  皇帝没有吩咐传膳,直直上了步撵,下头太监们不敢耽搁,抬起红柱便往殿门外走,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与往日一样。
  可经过地坤宫时,他却忽然叫停。
  徐德安惶惶不安,试探着问:“陛下可有吩咐?”
  封戎不急着出声,捏了捏额角,似在思忖什么。他斜靠在后面,手中的扳指转了转。
  片刻后,他眼皮微掀:“回太清殿,今日不上朝,吩咐百官回去吧。”
  封戎继位如今已有三年,三年来不曾有一次缺席朝堂。他固然是个手段残暴的冷血帝王,可却算得上是位难得的明君。
  事出异常必有妖。
  徐德安心中急急思虑着,思来想去,这不上朝的原因只能是殿中犹在沉睡的那位。
  他不知昨晚殿中发生何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国师定叫皇帝起了怒,虽未要他的命,却也存心要杀一杀他的风头。
  早上禁卫传来消息,昨日楚炎回去后闭门不出,急慌吞了许多丹药,打坐一整晚,进气多出气少,皇帝那一剑虽不致命,也令他元气大伤,短日内估摸着是出不了宫了。
  步撵又回了太清宫,徐德安得亲自走一趟,朝堂之上一群老匹夫可不好糊弄,须得寻个不出错的理由。
  天渐渐大亮了,果真出了极好的太阳。
  昨日因大雨封窗一整日,仔姜入殿时,总仿佛闻到一股腥锈之气。她看了看床上的人,轻叹一声,吩咐丫鬟们将窗户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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