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嗯。”颜异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阿珠开心的不得了,只是拼命按捺住这才勉强稳住的!待到擦完头发,立刻满心欢喜地去传话。
听到传话,魏女与果儿立刻闹了起来,两人拼命哭求,非要见公子——也是院子窄,两人就关在内院的房间内,一旦哭求,动静自然瞒不了人。
最后阿珠也拦不住两人,让两人跑到了颜异跟前。
两女跪倒在地,一头青丝皆是披散,哀哀道:“公子便宽恕妾一回罢!若是真送回临沂,夫人必然怪罪…”
颜异神色不变,抿唇并不说话。
阿珠在旁立刻道:“你等是欺公子好性罢了!谁不知夫人宽和,怎么会因为此事就如何呢?”
这倒是真话,颜家又不是那等豪强士绅,他家是儒门世家!靠的是诗书礼义传家,靠的是名声维持地位!若是名声不好,对他家的影响是很大的!这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因为这方面的原因,颜家子弟都被要求谨言慎行,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都被长辈关在家里,免得出去抹黑家族!至于家里的家风,要求自然也高,凡是都讲究一个宽和仁慈。
对下人奴仆向来是严厉而不苛刻,相比此时普通的家主人,绝对是仁慈的代表了。
魏女和果儿却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放宽心,反而求得更哀切了——她们很清楚,夫人宽和是真的,但这份宽和仁慈也不过是让她们不会因此事受到太重的惩罚而已!但现实是只要她们这次失败回家,这就是最大的惩罚了。
夫人说不定也会恼怒她们自作主张、办事不力,将她们卖出去…这个时代的家伎婢女之流和物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买卖这些人可算不上‘不宽和’‘不仁慈’!而卖掉她们,再去另一个地方,那就不见得有颜家这样的好主家了!
颜家家风井然,对奴婢也不苛刻,不管是真心还是假装,至少颜家的‘好心’让家中奴仆婢女都比普通奴仆婢女生活不止好了一点点。这一点,魏女和果儿是很清楚的。
再不然,就算没有卖掉,依旧如过往一样在颜家做家伎,两人也是不愿的。此前没有机会接近公子也就罢了,如今喜从天降,能名正言顺地亲近,还没怎么抓住机会呢,这就要被送走了?
两人如何甘心!
其实两人如今也有些后悔昨日的孟浪行为…她们不应该这么急切的!至少应该等熟悉一些公子的行事,让公子多了解她们一些,至少对她们稍微有意的时候,再做行动…两人甚至认为,正是因为太急切才造成了如今的结果!不然的话,情况就相反了!
她们本来想的是,公子有了兴致,那必然是要解决的…那么谁能解决呢?要么阿珠阿梅,要么是她们。她们并不把阿珠阿梅放在眼里,一个是她们生的不如她们,男子谁不喜欢容色好的女郎呢?即使是公子也不应例外才对。
另一个,阿珠阿梅已经在公子身边侍奉两年了,到如今却始终不能让公子对她们有一丁点儿的意思。那么临到如今,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
由此,她们很自信公子起兴之后会亲近她们…却没有想到,公子竟真的忍了下来。
若不是昨日公子的反应和正常男子无异,她们恐怕也要怀疑公子是不是某些方面有所欠缺。
“公子…便留下魏女和果儿吧。”阿梅出乎意料地劝说道,就连阿珠也以震惊的眼神看她。
颜异看着阿梅不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阿梅不去看拼命向她使眼色的阿珠,坦然道:“魏女和果儿经过此事必然也懂公子是甚行事了,不会再犯错。若是送回临沂,到时夫人说不定又要送人过来,又要麻烦一回。”
阿珠也不笨,只是之前的欢喜冲昏了她的头脑而已!这时也明白过来——对啊!这两个人经此一事,一则,公子不喜欢她们了,二则,也会懂事起来!日后也就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但送回去,夫人就要再送人过来,谁知道到时候送来什么人?
若是讨了公子的喜欢…想到这里,阿珠立刻担忧起来。
本来阿梅以为公子是懒得麻烦的性格,这件事既然已经平息,这么处理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这样一说,自然也就这样安排了。
却没有想到,颜异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却摇了摇头:“送回临沂。”他甚至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
阿梅被那一眼看的心惊,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她忽然想起了自家这位公子的性格。看似是最温和不过的人,沉默寡言,从来不难为人…但他的行事作风实际上是很坚决的那种人!很多时候不说话,不是不会说,也不是不忍说,而是不必说。
付诸行动就够了!
有着这样行事作风的人,怎么可能是一味的温和之人?更不存在耳根子软这类弱点了。
“是…”阿梅不敢再劝…她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公子看透了。
正在此时,常跟在颜异身边的小僮仆走了进来,恭敬奉上一封帛书:“公子,华家识得的那位刘女郎送了信过来。”
颜异良久不说话,直到僮仆,还有阿珠阿梅等人都奇怪起来,这才伸手接过。
第228章 木瓜(2)
“女郎!颜大人来了!”穿梭在庄园中的婢女活泼而又不失礼, 语调轻快地报告了这个消息。
陈嫣眨了眨眼睛, 笑了:“还不快请!”
不一会儿,内院引进来一个温和俊秀的青年,正是颜异。
陈嫣笑眯眯地请他坐下,指着自己面前的蓍草, 道:“颜大人稍等, 待我起完这卦再说。”
蓍草占卜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复杂到什么程度?复杂到起一次卦得花去半个时辰!实际上如果是个生手,花的时间会更长!这样一想,陈嫣就对殷商时期的人非常敬佩了, 据说他们连出门买菜都要占卜一下, 那个时候的占卜不是龟甲占卜, 就是蓍草占卜, 花的时间可想而知。
所以说, 殷商的百姓是一群多么喜欢占卜的人啊!
大概也是因为蓍草占卜实在是太麻烦了, 于是后世占卜的方法不断简化,其中比较有存在感, 在电视剧中出现的多的大概是‘火珠林’, 也就是利用几枚铜钱进行的占卜。
陈嫣曾经看过某一版的《封神演义》电视剧, 里面的周文王就用圆圆的铜钱占卜。先不说那个时候有没有圆形方孔的铜钱, 就算有吧, 也没有这种占卜法!利用铜钱的‘火珠林’, 这是明朝时候的事情了。
而相比蓍草和龟甲, 掷铜钱显然就简单多了发展到后来, 还有扔绣花鞋算卦的——这显然是闺阁女子内心犹豫不定的时候做决定用的,《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就在苦等西门庆不到的时候在家扔绣鞋算命,和现代年轻人数花瓣单双没有什么两样。
见陈嫣是在蓍草算命,颜异的神色也严肃了一些,站在一旁,并不坐下。
正是因为此时流行的蓍草占卜法与龟甲占卜法相对复杂,一般人很难掌握,更不要说精通了,所以会占卜的是少数人!史书上记载这个时候的人遇到一些能算命的‘异人’总是格外礼遇,真不是这个时候的人比较信这种事那么简单,更是因为这个时候扮能人异士的门槛比较高!
一旦能装的似模似样,这就说明此人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才学的人!而不是后来大众印象中的普通骗子那么简单。
而且这个时候会占卜的也不只是算命先生,读书人中不少对这个感兴趣的也会去学,只不过有的人学的精通,有的人学的浅薄,前!前者被人称之为大家而已。
擅长占卜也不会当成是普通的‘才艺’,而会被当成是正经的‘学问’。毕竟占卜做的好,那就是把《易经》读通了,钻研的很深刻了!而《易经》在各种经典中也常常是排首位的!治《易经》的水平高,这不是学问做得好又是什么呢?
博山香炉的炉盖上飘出九曲烟气,室内无人发一声。陈嫣正屏气凝神数着蓍草——蓍草占卜整个过程是真正的数学游戏。
首先就是起五十根蓍草,之所以五十根,这是阳数一、三、五、七、九的和二十五,和阴数二、四、六、八、十的和三十相加,得到的总和五十五,然后不要零头最终得出的(华夏的古代阴阳理论里认为,奇数是阳,偶数是阴)。
这样,五十就被称之为‘大衍之数’。
五十根蓍草,其中一根弃之不用,理论基础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当下使用这四十九根蓍草起六爻。
一个卦象由六爻组成,而六爻需要一个一个算出来。
分二、挂一、揲四、归奇,这是起爻的过程的第一步,也称之为第一变。之后还有第二变,分二、揲四、归奇如此操作。第三变就是在第二变的基础上再重复一次第二变。
这三变其实都是针对四十九根蓍草做文章,用固定的手法与规则得到一些‘偶然’得到数字,这些数字会变化成起卦象需要的‘密码’。
而三变之后得到的其实是一爻,而想要得到六爻,还得重复之前的方法。
这么麻烦,还得做计算最后得出卦象之后的解释更是考验《易经》的水平,对人情世事的通达。所以说,这个时候算命占卜真的是一个技术水平很高的工作,既要懂理科,又要懂文科,最后情商还要高能做好这个的,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人才了。
陈嫣气息微沉,六爻之后得了一个随卦,抿了抿嘴唇,笑了起来。
她占卜其实并不是为了占卜吉凶,她到底曾经生活在一个唯物主义的时代,对于这种算命的事情并不怎么相信。之所以现在玩蓍草占卜,更像是后世那些玩塔罗牌的小姑娘,不见得相信,但好玩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如果能得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也会比较开心吧。
‘随卦’在《易经》中的解释是‘元!元亨,利贞,无咎’,简而言之就是做什么都很吉利的意思!
当然了,还得根据六爻结合陈嫣所问的具体事来进行判断与解释,但在‘随卦’的范围内,怎么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显然颜异也看到了她记爻的最后结果,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恭喜?”
陈嫣快乐地道:“借颜大人吉言了!”
陈嫣今日正好穿了一套青碧色的衣裙,并不是她参加五月初五舟船竞渡时的那一套,但是很相似,都是由轻薄的纱罗制成,只是没有那一套那么复杂、那么心机而已。
她站起身颜异就发现了这一点,只看了一眼,立刻错开了目光。
陈嫣写信请颜异在休沐日这一日过来,是为了商量她在东莞县的投资事宜。不只是养殖牲畜这件事,为了养殖牲畜,其他还有一些生意要上马,比如说酿酒,比如说一些种植业。
另外,陈嫣在考察了东莞县一番之后觉得这里条件很好,如果有别的生意也可以稍稍考虑一下——东莞属于琅玡郡,而琅玡郡一直是天下数得着的富庶大郡,以东莞为据点,将整个琅玡郡打造成自己的第二个据点倒也不错。
另外对外需要协调的方面也很多,琅玡郡上上下下的官场要打点个遍,还有世家大族们,得用各种好处拉拢也不只是好处,如果只是好处就能够成事,事情倒是简单了,毕竟对于现在的陈嫣来说,少有她给不起的好处!
只能说不论是官场上的人,还是盘踞在地方的世家大族、豪强士绅,摆平他们少不了钱,但光只是有钱又还不够。
本章节
这个世界上有钱人不多,但也不少!如果只要有钱就能摆平一切,那么大门一开,想要拿钱的人多了去了!
这个过程中得讲究方式方法,得交换‘人情’,得有深厚的人脉,具体操作起来麻烦不要太多!
然而,这又是不可避免的此前陈嫣在不夜县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后来她把会稽经营成了自己的第!第二个据点,同样的操作再来了一次。另外,除了这两个经营的铁桶一样的据点,她还有很多次一级的据点,比如那些港口所在的城市,其实她的渗透力度都很深了。
更进一步地说,凡是重要的城市,她名下如交通号、泰和系、聚宝阁,以及其他零零碎碎的生意,哪一个不是深入其中?而作为外来户想要在这些城市深入地扎下来,打通上下内外不过是基本操作而已。
所以说,此时要以东莞县为据点经营琅玡郡,虽然困难,但因为有之前的诸多经验,也不算是抓瞎。
首先,一开始并不需要把阵仗摆的很大,只要弄好东莞县这边就好了。只要在东莞县把势起起来了,再推到整个琅玡郡,哪怕东莞县之外不认可,也不能轻易否决,毕竟势已经成了。
这就像是一个异国他乡的公司来本国做生意,什么都没做呢,就先和高层人物普遍打好招呼了——或许这些人会因为这家公司在本国的名声给些面子,但心里难免不轻视一些。
连个实实在在的东西都没有,很多事情是没法谈的。
而要经营东莞的话,和本地的地头蛇们就很有说道了相比起陈嫣过去打交道的那些人,这些本地地头蛇算不得什么人物。但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东莞县人家才是地头蛇,想要在这里深深扎根,肯定是得获得他们的认可与协助的。
这里的地头蛇包括好几个方面,官僚班子啦,地主啦、有声望的家族啦、有钱的商贾啦,凡是对地方有影响力的都算!
陈嫣谈起了自己的‘投资计划’,她是很会看人下菜的那种——她已经通过清和她的丈夫弄清楚了颜异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加上那天短暂的相处,她知道这位颜大人并不是一般的官吏!
金钱、人情,又或者别的什么都不是他所求的这些东西如果他重视,他就不会在东莞当县令了!以他的家世来说,金钱、人情、人脉,他什么没有?他自己都没有用这些来给自己铺路,可想而知也不会接受这些,然后为别人铺路!路了。
他其实是个理想主义者,行事作为靠拢的是只会在故事里出现的官员——很可贵的那种。
陈嫣最喜欢和这种官员打交道,这倒不是说这种官员很好打交道事实上恰恰相反,其他官员可以诱之以利,这类官员连利益都无法打动他们,有的时候屡屡碰壁就是在这种官员身上。
这种官员不接受陈嫣这边给出的利益,同时又很传统,对于大商人、大豪强、大地主抱有很大的戒心,而且还相当固执。陈嫣身边的人在他们那里往往难有寸进最终不乏沟通失败的例子,最后使得陈嫣不得不放弃某些计划。
陈嫣面对颜异的时候别的都不提,在计划中与计划外尽量展示的是自己的诚意与真心。针对东莞县的一揽子计划,她强调的也是在这些计划中本地老百姓能够获得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相比起其他传统官吏,颜异是一个很开明的人,这一点在上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嫣就有所感觉。这也是她这次敢于不做任何铺垫,开门见山说话的原因之一。
也正如陈嫣预料的,事情谈的很顺利——很顺利的意思并不是县令大人将所有事情一口答应下来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就不是开明,而是傻白甜、草率、轻信于人了!
谈事情的过程中,颜异很少说话,每次只会在陈嫣谈完一点点之后对前面一些事情提出自己的疑问,以及一些建议。不得不说,他提的点都很‘切中要害’。正如陈嫣此前就有的判断,他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真顺利啊!这不是说她一说事情就成了,而是陈嫣说的每一条对方都是理解的,而且这些对老百姓的好处他也能看出来!还丝毫不排斥!
这是能够交流的人!这个结论听起来简简单单,但在公元前的西汉,陈嫣想要遇到这样的人可不算容易!在官僚群体中认识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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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了这些,时间还早,陈嫣就!就干脆留颜异用一顿间食,就是类似下午茶一样的东西不是陈嫣不想留顿正经晚饭,而是不方便。她请颜异来到了她在红溪庄园的居所,而红溪庄园在城外啊!颜异可是住在城内的。
一旦用了飨食再往城内赶,很有可能赶不上闭城,最终被锁在城外。即使颜异是本县县令,也没有再傍晚闭城之后再单独为他开城门的道理——不是说不能操作,而是他为人正派,遵守法度,小事尚且不逾矩,更何况是开城门这样严肃的事情了。
在等间食的这段时间,陈嫣让人把之前她放在手边的《易经》相关书籍,以及蓍草等物都收起来。
收拾这些的时候陈嫣忽然心中一动,道:“听闻颜大人也是善治《易经》?”
这种话确实不好承认,毕竟《易经》是众经之首,又是出了名的复杂困难。一个年轻人,就说他善治《易经》,说得严厉一些,都有捧杀的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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