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这是已故的老肃国公留下的风流往事了。
  当年老肃国公因故外出,傍晚归家时一顶小轿,从外头带回一个甚是美艳的娇娘,手里还牵着一个已经七岁大的小男孩,宣称是自己养在外头的亲儿子,如今该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老肃国公向来做事低调,此事也并未刻意张扬,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在肃国公府炸开了锅,在整个京城里都传开了,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料。
  若这事儿搁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哪有男人不爱美色的,只要口袋里头有银子,家里妻妾成群,外头再养几个外室,这种男人京城里一抓一大把,也没什么稀罕的。
  这事儿稀罕就稀罕在,老肃国公这些年精心营造出的大雅君子、严于律己,从不留恋女色的名声。
  谁人不知老肃国公的一生挚爱,唯有每日不离手的那一屋子古籍,为此连仕途也不要了。
  原本凭那身学识,加上他爹在朝中的人脉,怎么说也能谋得个不小的实差。
  偏他不知上进,袭了世袭的爵位后便只揽了个不起眼的闲差,不至于让自己无一点差事在身,又好整日里研读那些古籍。
  除了读死书,其他事儿一概不理,从不入心。
  世袭的爵位和揽在手中的实职差别还是很大的,肃国公的爵位身份是高,但实权决定地位,没有实权,也仅仅是身份高而已,话语权并不大。
  老肃国公自诩清流名仕,不仅不流连花丛,连府里的女人都少得稀奇。
  为官时上司下级送的美人儿皆被他给婉拒了,偶尔在风月场合里,看他对那些女子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久而久之,当面没人敢说,背后私底下时常被人调侃。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冷不丁带回一个姝色无双的美娇娘回来,那姿容身条,纵使在美女如云的京城里难得一见,不止如此,连儿子都养得这般大了,显然这外室已是藏了多年了。
  好家伙,什么不近女色,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竟是早就在外头藏了更好的,压根看不上贴上来的那些庸脂俗粉啊!
  你说你一早就将外头的美娇娘纳回家来就罢了,若是想藏着掖着独自品尝也和大家无关,但你平日里装出那副姿态作甚?这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伪君子的面纱一朝被揭开,大家伙儿最是看凑这种热闹。当面碍着肃国公的身份鲜有人说,背后这事儿可被人笑了许久,也是老肃国公人生里最大的污点。
  或许是知道这事儿成了京里的笑柄,让肃国公府颜面无光,老肃国公的这个第四子,认祖归宗后便从未带出在人前过。
  不到两年的功夫,尚未满十岁的席骏铮便被老肃国公带去了骠骑将军府,同骠骑将军十二岁的儿子一道跟着镖旗将军去了边关磨炼。
  之后这十六年里席骏铮倒是回来过一趟,只是没待多久便又去了边关。
  到底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加之老肃国公已经仙逝,如今早没人还会提起这事儿。
  一个和家里没有半点情分的庶子,亲爹亲娘又都去了没个庇护,如今从边关回来也无人会注意到,更不会放在心上。
  别说是外人,就是连肃国公府的人都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席瑾蔓记得上一世娘亲向爹爹提起这事儿,问爹爹该如何操办迎四叔回府的事儿,爹爹只皱着眉,说是办一桌宴席一家人聚聚便可,不用放在心上。
  看爹爹那不乐意的样子,若非碍于手足兄弟的名头,爹爹怕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这个庶弟。
  最后还是娘亲觉着太过敷衍说出去不像话,想着年节里府邸本就该挂上彩绸与红灯笼,布置得热热闹闹的,便比往年提前了些日子挂上了,总算没让场面太难看。
  不管如何,最终四叔回到肃国公府后便处处受到冷脸相待,将四叔与肃国公府本就几乎趋近于没有的情分磨得一干二净不止,怕是还恨上了肃国公府。
  否则四叔也不至于在肃国公府落难时,为自保而袖手旁观。
  若说当时席瑾蔓不恨四叔绝对是假的,身为当时家里唯一能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就这样丢下了肃国公府一家,带着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不带一丝犹豫地离开了,让肃国公府连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可直到经历了后头那些磨难,席瑾蔓这才知道自己恨得毫无道理。
  四叔与肃国公府没有一丝感情不说,甚至祖父将年仅九岁的四叔狠心送到战事频发的镇绥关,这不是存了弄死四叔的心又是什么?
  别说是刀剑无眼,单是镇绥关两季极寒酷热的诡异气候,听说连身强力壮的大男子倒下的都不少,小孩子体质弱,也不知四叔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四叔终是命大活着回来了,还凭着自己的本事谋得了大好前程,凭什么要被一心想要让他死的一大家子给拖累了?
  想到后头四叔在朝堂上阴狠毒辣的手段,席瑾蔓午夜梦回时甚至还曾经被吓出一身汗过。
  按四叔的心性,当时竟没有对肃国公府落井下石,这已经是极其难得了,再多的席瑾蔓早已不敢奢求。
  这些都是在席瑾蔓出事后,席骏铮几次三番出手相助,有了那些时日的相处,这才让席瑾蔓注意到的。
  虽然那几次出手相助,席瑾蔓心知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只是依他的幼妹、也就是席瑾蔓的小姑姑所托,可无论如何,终究是他助自己度过了那些难关,尤其是让娘亲临终前放下心来,得以安心离开之恩。
  这时候谁能想到,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会在短短几年里迅速崛起,在官场上一路披荆斩棘,畅通无阻。
  那年席骏铮不过三十有二,却已任内阁次辅,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一时风头无二。
  当时坊间传闻,内阁首辅乃席大人之恩师,年事已高,加之皇帝对席大人的恩宠器重,下一任首辅必是席大人的囊中之物。
  席瑾蔓深以为然,只可惜没能亲眼见证到那一日,便已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如今一切回到四叔归来前的几月,席瑾蔓深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管如何,上一辈子四叔安葬了娘亲,又救了自己,这些恩情总归是要报的。
  再想得深一些,如若肃国公府终究避不开那一遭,以四叔过人的心智手段,若是能拉近些肃国公府和四叔的关系,让四叔助肃国公府一臂之力,那爹娘也不用相继离世,对于肃国公府来说再好不过了!
  席瑾蔓也知这些事不可强求,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回忆着四叔回来那日的场景,席瑾蔓掰着手指头一数,呵,只剩下五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扒的老肃国公很生气,棺材板要压不住了:顶了一辈子的青青草原,如今都进棺材了,你们居然还不肯放过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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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福云庙在京城周围的山寺中虽不是数一数二,却也算得能排得上号,在寻常日子里便香火鼎盛,更别说临近年关,进庙上香的人家更是都挤到了一起。
  从福云山的山脚下起就有不少卖香烛、卖纸钱的,零嘴吃食的小摊子也不少,还比往常多了许多卖年货的,隔着马车都能感觉到外头闹哄哄的气氛。
  还偶有几个算命的先生,正逮着过路人侃侃而谈。
  庙里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在永安伯爷与福云庙的住持是老交情了,一众人来前就早安排好了一切,进了福云庙后由小沙弥带路,并未与香客挤到一处去。
  温筠潇按永安伯府的惯例,是要在福云山待满三天三夜的,可席瑾蔓早在第一日就拜完了香,求到了平安符,等到第二日用完早膳便不耐烦再待下去,让刘妈妈吩咐下去让人备车,说是要往相邻的坤云山去瞧瞧。
  福云山四周群山起伏,坤云山在其中并不出众,刘妈妈是席瑾蔓的乳母,哪里能放心让席瑾蔓一个姑娘家到处胡闹?当下刘妈妈便劝起席瑾蔓来,只当席瑾蔓是小孩家家一时贪玩。
  席瑾蔓拿出的说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外祖周家的家庙便在坤云山之上,外祖父在世时那般疼爱自己,昨夜外祖父给自己托梦,质问自己为何路过却想不到去给他上一炷香。
  是以今日非得去坤云山上一趟不可,否则自己岂不是成了那不孝子孙?
  刘妈妈是席瑾蔓的娘亲周氏的陪嫁丫鬟,也是从周家出来的,本就不善言辞,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反驳,劝了几句无果,只好由着席瑾蔓去了。
  席瑾蔓身边的两个妈妈里就数刘妈妈耳根子软,最好说话,也因着这个,席瑾蔓这回出来前特意给张妈妈歇了两天假,带的是刘妈妈。
  既然已经决定要去,不如早些出发,早去早回。刘妈妈催得急,没过多久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去坤云山走的是大路,一路上并不荒芜,且一个来回也能赶在天黑前回来。
  可刘妈妈胆子小,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便把席瑾蔓身边伺候的雪梨雪莲,连同肃国公府带出来的十来个护卫通通都带上了。
  一路极为顺利,来到周家家庙时时辰还早,席瑾蔓算了算,至少能留出一个时辰来寻人。
  守在周家家庙里的老奴对这个突然到来的表姑娘受宠若惊,要知道这可是肃国公府家的姑娘,谁不知道周家老太太最是疼爱她这个外孙女儿,连家里养在跟前的亲孙女都要排到后头去。
  因此这些周家守家庙的家奴们,一个个想着法子往席瑾蔓跟前凑,想要给席瑾蔓留个好印象。
  席瑾蔓对于这些人的示好视若无睹,不想看到这些人的这副嘴脸,便直接遣开了她们,不许在自己跟前转悠。
  此时这些人再是热情周到,也无法让席瑾蔓忘记,上一世她们是如何苛待自己和娘亲的,此番若非要来坤云山寻人,席瑾蔓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这里一步。
  上完香后,席瑾蔓说要在周家家庙附近走走,也不许周家的那些老奴跟着,全程一张冷脸,把那些老奴唬得不轻。
  周家对于下人向来吝啬,来守家庙是件苦差事,多半是犯了错的家奴,亦或是外头采买进周家后受到排挤,又没有银钱门路来疏通管事的,这才被安排来了这里。
  她们生怕席瑾蔓回去跟主子说什么坏话,那她们这一辈子可连个安逸养老的地方都没了。
  席瑾蔓可顾不得这些守庙家奴的心思,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找人要紧,才没时间浪费在这几个烂心烂肺的奴仆身上,反正以后迟早要从她们身上讨回来的。
  周家家庙位于坤云山的后山之上,一路往家庙北边走,雪梨和雪莲两个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席瑾蔓,恨不能一人牵住她一只手臂,生怕她被地上突起的石子绊着磕着。
  从前席瑾蔓活泼好动,尤其是六七岁的年纪时最是顽劣不堪、无法无天,任凭爹娘怎么劝她罚她,丝毫不知收敛,转眼便不知又去哪里疯玩了。
  曾有一回席瑾蔓磕到了眼角,血糊了一眼睛,差点毁容留疤,把爹娘吓得不轻。
  到后头她爹便想了个法子,但凡席瑾蔓伤着哪里,便惩罚她身边伺候的人。
  席瑾蔓对身边人最是护短不过,这才约束了许多。
  雪梨雪莲自小陪在席瑾蔓身边,可没少因她而受罚,虽说随着席瑾蔓长大,性子收敛了不少,尤其是一个多月前夫人生病后性子愈发娴静,可根植在俩人心中的惧意丝毫没有随着年岁增长而消散。
  况且出来前刘妈妈可特意交代过的,若是二姑娘少了根头发丝儿,这个月的月钱就别想要了,两人哪能不精心。
  原本刘妈妈也要跟着一同出来的,可她昨夜没睡好,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便有些头疼,被席瑾蔓硬留在周家家庙的厢房之中歇息,倒是正好方便了她出来找人。
  跟来的护卫也没闲着,虽匿藏了踪迹没在三人跟前转悠,却是以席瑾蔓三人为圆心,四周远远都有护卫巡视着,省得被人上前冲撞打搅了。
  怕把要寻的人给吓跑了,席瑾蔓便提前吩咐了护卫,说若是看到有小孩子,便给些糖糕把人带过来,万不可动粗赶走。
  席瑾蔓想着有这么多人一起找,总比自己一个人找来得快。
  走了一刻钟,席瑾蔓总觉得四周有说不出的怪异,偏偏哪里怪异又说不上来,便忍不住左右张望起来。
  想了想,或许是上一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见惯的一草一木皆是几年后的模样,乍看草木反而倒着长变小了,这才觉得不适应吧。
  若是寻常时候席瑾蔓或许会谨慎些打道回府,可今日人还没找到,席瑾蔓只能一边安慰着自己是自己多心了,一边绷紧神经注意着四周,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道路尽头是一方已经残破的篱笆围成的小院落,里面有三两间破落的茅草矮屋。
  席瑾蔓一时百感丛生,身体不可抑制地有些颤抖。
  就是这间屋子,上一世自己在这间屋子里送走了娘亲,又度过了自己人生最后的几个年头。
  雪梨雪莲两个看席瑾蔓还在往前走,似乎想要进院子的模样,不禁对视一眼,忙上前劝阻她。
  “姑娘,这屋子这般破败,一看就是没人住的,咱别进去了吧!”
  雪梨说着扯了扯席瑾蔓的袖子,她从小便总听她娘给她讲山精鬼怪的故事,这破落的茅草屋,简直和娘亲故事里说的一模一样,雪梨生怕进去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对啊姑娘,这大冬天儿的,说不定有熊瞎子躲里头避寒过冬呢,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往回走吧。”
  席瑾蔓听到雪莲的那句熊瞎子,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这又不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周家家庙离这里也不过就两刻钟的路程,你们有什么好担忧的?真有熊瞎子还得了?”
  雪梨雪莲一听也确实是这个理,可屋里头没有熊瞎子,保不齐有什么蛇虫钻进去过冬了,总之这来历不明的屋子,谁知里面有什么东西。
  “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雪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若是您要找什么直接开口就是,咱们叫人一起找还快些呢,何必您亲自来?”
  席瑾蔓闻言有些惊讶,虽自己没有刻意隐瞒在找人的事,可一路走来都装出在欣赏景致的模样,雪莲竟能猜出自己是在找人。
  “你说得没错,我要找的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先进去瞧瞧,若是没有再叫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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