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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看到渠莹如今这样幸福,宜生高兴极了。可以说当初正是为了阻止渠莹嫁个文郡王的命运,才导致了七月和亲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她并不后悔帮助渠莹,后悔也只是后悔当时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没有把事情做地更妥帖更仔细些。
  所以,看到渠莹如今这样,宜生很高兴。
  梁氏却又感激又羞愧,看到渠莹后这感激和羞愧便达到了顶峰。
  当年因为宜生阻挠渠莹嫁文郡王,她便对宜生生出怨恨,对她诸多抱怨,小人之心地以为宜生是不想自己女儿好。
  可如今看吧,不说渠莹如今生活美满,就说那文郡王。那次文郡王没娶成渠莹,换了个别的书香门第的贵女,起初倒还好,但很快文郡王便掩不住本性,跟他父亲睿王一般,整日地贪花好色,冷落正妻。梁氏后来也见过那位文郡王妃,整日落落寡欢的模样,与渠莹婚后幸福的模样形成极大反比。
  这时候,被权势迷了心的梁氏才幡然醒悟,明白了小姑子的良苦用心。
  更不用说,后来睿王一脉倒台,睿王和文郡王直接被圈禁,没多久便送了命。而那位文郡王妃,却是与许多其他睿王府女眷一般,在尼姑庵落了发,才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却每日吃斋念佛,一辈子都望到了头。
  若当时不是宜生阻拦,如今在尼姑庵里枯对青灯的就是渠莹了。
  每每想起这点,梁氏就又庆幸,又后悔,又羞愧。
  所以如今宜生回来,她是真心高兴,也想为过去自己的小心眼和错误弥补,因此说着说着,就抱着宜生痛哭忏悔起来。
  宜生拍拍她的肩,没有说什么。
  梁氏为人她早就清楚,做出救渠莹的决定时便也预见了梁氏可能会怨恨她,但她依然做了,因为对她来说,相比起被梁氏怨恨,渠莹的一生幸福更重要。
  如今渠莹过得好,梁氏也明白了,还有什么好追究的呢。
  总归是一家人。
  这般哭哭笑笑地叙着旧,终于,渠明夷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大家早就藏在心头的话。
  “妹妹,你和七月这些年……怎么过的?”
  花厅里瞬时便是一静。
  问的是怎么过的,潜意思却是当年那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都说宜生和七月是被马匪掳走,而被一帮马匪掳走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左不过被糟蹋。
  这对宜生和七月这般出身的闺阁女子来说,简直是比死还糟糕的结果。
  许多贞节烈女,被贼匪侮辱后自感无言再存活于世,多半便自杀了。而没自杀又被救回来的,下场却多半还不如自杀。
  旁人的冷眼流言,世俗的非议指责,甚而还有至亲之人的责难和迫害,所以许多女子被糟蹋后宁愿死,便是不想受那般痛苦。
  曾有个书香世家的女子,也是被贼人糟蹋了,好不容易挣着一口气逃回来,结果,却是被其家族悄悄沉了湖。
  渠家不至于像那个书香世家那般残忍,但若宜生和七月真被糟蹋了,他们心里也绝不可能没一点异样,况且,就算渠家人不在乎,外人却在乎地很。
  宜生和七月今日这样回来,恐怕明天满京城就传开了关于她们的流言。
  所以,渠家人一直忍着没问,直到似乎无话可说了,渠明夷才这般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宜生愣了下,旋即便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
  她笑了笑:“哥哥你放心,三年前我和七月遇到的不是马匪,是被人救了。”
  渠家人都愣了,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好奇地追问。
  然而宜生却不开口了。
  她望了望大门处,问道:“父亲还没回来么?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父亲回来一并说罢。”
  她是没遇到马匪也没被糟蹋,但对渠家来说,她的遭遇……或许并不比遇到马匪好多少。
  渠明夷便道:“你还不知道吧?红巾——当今登基后,父亲便辞了翰林院的差事,这些日子心里都有些……不畅快,每日便去寻访旧友,每每傍晚才回家。今儿也不知去了哪儿,派去的人也不知去哪儿找,只能多派人挨个儿地寻,所以怕是要回来地晚一些了。”
  听到渠易崧在罗钰登基后便退出翰林院,宜生便心里一苦。
  果然。
  脸上却保持着镇定,说道:“无事,那便再等等吧。”
  渠明夷也不再追问,一群人便只好等。
  好在,渠易崧并未让他们等太久,还不到午饭时分,渠易崧就回来了。
  渠易崧如今已年届七旬,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但他身体一直硬朗,宜生记得,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父亲时,他还每顿能用两碗饭,站着时依旧如松柏一般高大挺直,比普通老人矍铄健康许多。
  然而,此时看着那个大步走向自己的老人,看着那明显瘦了许多,甚至连身材也矮小了些许的身影,宜生眼里瞬间漫上泪来。
  “爹!”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二更~
  感觉欠债越来越多的样子……明天又是该死的周一……我恨周一tat
  ☆、第133章 8.14
  渠易崧大步踏进花厅, 一向沉稳的步伐难得紊乱, 听到宜生唤他, 他浑身一震,沟壑纵横的脸上皮肉颤抖着,一行清泪流下, 哑着嗓子叫了声:“宜生。”
  宜生再也忍不住, 冲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了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爹!”她哭喊着。
  “哎。”渠易崧抚她的头发, 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渠明夷梁氏等人忙上来劝解父女俩,好一会儿才分别落座,宜生就坐在渠易崧旁边。
  又是一番互道近况后,终于,渠易崧也问出了之前渠明夷的话。问话时,渠易崧的神情比渠明夷更紧张了数倍。
  宜生看着父亲紧张的面孔, 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带笑, 试图让气氛放松一些。
  “爹,您别紧张, 当年我们没有遇上马匪,其实我们是被人救了。”
  渠易崧的神情陡然一松,但目光仍旧注视着宜生, 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宜生咬了下唇, 声音有些发紧:“救我和七月的,是一支义军。”
  渠易崧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渠明夷却已经疑惑地问道:“义军?”
  宜生点点头:“嗯, 义军。”
  花厅里众人面面相觑。义军,如今说是义军,可事实上,不就是反贼?
  当然,如今最大的一支“反贼”得了天下,红巾贼成了红巾军,其他“反贼”也跟着成了“义军”,但如今毕竟新帝初登基,京城的人们还需要一个接受和转变的时间,尤其是在渠家。
  梁氏想起平日贵夫人们口中的反贼们,紧张地声音都颤了:“那、那些‘义军’,待妹妹怎么样?”
  在梁氏,乃至京城几乎所有权贵女子心中,义军跟山贼马匪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山贼马匪顶多抢钱抢人甚至抢命,而义军抢的却是皇位,是天下。虽说目的不太一样,但总归都是匪。
  一帮贼匪,“救”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结果会比落到马匪手里好多少么?
  “嫂嫂放心,我很好。”宜生自然看出了梁氏的担忧,摇头安慰她,随即顿了顿,才道:
  “救我的那支义军,是红巾军。”
  “啪!”
  渠易崧手中的茶杯陡然滑落到茶几上,倒没有碎,只是水撒了一茶几,茶杯还在滴溜溜地转。
  宜生拿帕子擦了茶几上的水,捡起茶杯,又倒了一盏茶,正正地放到渠易崧手边。
  渠易崧没有端茶杯,只是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宜生恍然不觉,收拾了茶几,将脏了的帕子叠起来放到一边,便开始娓娓说起过去三年的经历来。
  “……红巾军起初只是一群被逼迫地家破人亡的可怜人,他们与普通义军和贼匪不同,红巾军纪律严明,虽是义军,却从不裹挟胁迫乡民,也未滥杀无辜。罗将军胸怀大志,他少年时遭受官府迫害,忍无可忍才揭竿而起,起事后,他不像其他诸路义军一般忙着称王称帝,便是因为他心怀的是天下,是万里河山的无数黎民百姓,而不是自己的功名霸业。”
  “这几年,我随着红巾军辗转了许多地方,从漠北到琼州,看到许多以前在京城看不到的人和事。爹,您知道么?我曾路过一个州府,恰逢大旱,辖下数十乡镇几乎易子而食,然而朝廷却只拨下还不足救济一个乡镇的粮食,而那些粮食经过层层克扣,,最后真正用于救济灾民的,尚且不足一成。”
  渠易崧眼睛一瞪,握紧了拳头想要说什么,宜生却打断了他的话。
  “爹,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她微笑着,“我知道,您比谁都痛恨贪官污吏,可您也认为,百姓受苦,都是贪官污吏的错,皇帝只是被奸佞蒙骗了。”
  “可是爹,我见到的并不是个例。”
  “贪官污吏不是个例,受苦的百姓更是比比皆是,从漠北到琼州,百姓皆苦。而皇上真的那么无辜么?您觉得皇帝只是受了奸佞蒙骗,可为君者,明辨忠奸不也应该是本分么?况且不管天授帝还是之前的皇帝,爹,您想想他们的所作所为,配得上称仁义,配得上称明智么?”
  渠易崧呼吸有些急促,双拳都握紧了。
  宜生却越说越顺,先前的那些担忧好似也跟着心里话的吐出而消散:“爹,小时候您教我和哥哥,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既然民为贵,那么当天下黎民皆在受苦时,这社稷和君王,还有必要存在么?”
  “住口!”渠易崧忽地喝止。
  只是那声音却多少有些无力。
  宜生没有停下:“爹,其实您心里明白的不是么?”
  “大梁已经腐朽了,从头到脚,都彻底腐朽,病入膏肓了。与其费心救治,不如重换新天。”
  渠易崧闭上了眼,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本就苍老的容颜,瞬间显得更老了十岁。
  宜生看得心酸,却不得不忍下那心酸继续说下去:“方才我听哥哥说,爹您已经辞去了翰林院的职位。爹,大梁并不值得你这么做。”
  渠易崧依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渠明夷担忧地看着他,阻止了宜生继续说下去。宜生欲言又止,只好做罢。
  似乎过了很久,渠易崧才睁开眼睛。
  他看着宜生,眼里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惊喜和温情:“今天这番话,是新帝让你来说的?你认识新帝?”
  梁氏陡然“呀”了一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她。梁氏赶忙摆手,不好意思道:“我、我只是太惊讶了……妹妹——竟然认识新帝?”她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虽然刚才听宜生说她过去三年一直跟红巾军在一起,但红巾军那么多人,哪里就那么巧,能恰好跟首领,跟如今九五至尊的新帝结识呢?如今这满京城的达官显贵,可都正愁着怎么巴结新帝却没门路呢,谁要是跟新帝有点儿交情,不都恨不得嚷嚷地所有人都知道?
  可新帝登基十来天,最信任的仍旧是他原来的心腹将领,这些将领一个个都跟石头一般,嘴里撬不出什么话来,急地想找门路的达官显贵们直跳脚。
  于是宜生不说,众人也就默认她与罗钰并不相识,对罗钰的那些了解,估计也是听其他红巾军说的。
  此时一听渠易崧和梁氏这般问,便不由都看向了宜生。
  宜生摇头又点头。
  “不,不是陛下让我来的。”摇头是为这个,“爹,我只是……不想看您入了迷障。”
  渠易崧冷哼了一声。
  宜生苦笑,“爹,我知道您是为何此时翰林院职位,又是为何整日寻朋访友,可是,您仔细想想,大梁值得您如此么?您一生为国为民,俯仰无愧于天地,便是如今继续为新朝效力,又哪里对不起前朝?改朝换代本是常事,我只是……不想您为此不快。”
  宜生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个对他人要求严苛,但对自己要求却更严苛的人,忠君爱国已经成为他恪守将近一生的理念,对大梁皇室,他已经下意识地效忠,所以对突然冒出来,以武力夺了大梁江山、灭了大梁皇室的新朝肯定不待见,甚至心存愤懑,而他离开翰林院便是最好的证明。每日寻朋访友,也是因为他心中烦闷,无可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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