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你不知道,兵儿她犟得很,我怕她知道了伤心,反正能拖一时就一时吧。”蒋姨娘微蹙着眉头回答道。
  今日时机确实不好,对于此事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先逃避开。
  “身世之事倒是确实不好说,但姨娘怎么不把怀有身孕之事告诉三小姐?也省得她不知情,再冲撞了您啊?”刚刚董兵兵的举动确实吓到了翡翠,她至此都心有余悸。
  “这怎么好意思?”蒋姨娘抚着仍未显怀的肚子,脸颊边泛着羞意,她今日是特意来医院保胎的,“兵儿都那么大了,可我……唉。”
  时近中午,蒋姨娘和翡翠坐着专车回了家,家里面前不久虽回了上海但一直在外忙事的陈督军倒是坐在沙发上,一副静心等候的样子。
  看见了难得回来的陈督军,原本还和翡翠说说笑笑的蒋姨娘却一下子没了笑模样。
  “回来了。”仍穿着军绿色军装的陈督军倒是立刻起身迎上来,留着短须的脸上显得很是关心,“医生怎么说,一切都好吧?”
  蒋姨娘低着头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她一边小心地护住肚子,一边扶着翡翠的手想要回房。
  武汉火车站爆炸那一日她才知道,这么多年放在心底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其实就隐于暗处观摩着她,可感伤的是,他们终于见面,他却早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美好的青年模样了。
  华丽的旋转楼梯,蒋婉扶着楼梯把手缓慢地拾级而下,柔软的绣拖与地面悄无声息地摩擦着,这是陈生或者说是现在的陈督军,在武汉的住所。
  楼底的客厅里一片昏暗,窗帘被拉得紧实,连空气似乎也不流通了,闷闷的。
  “督军是要赶碗碗走吗?”有香腻的女声从沙发处传来,带着古怪好听的音调。
  听见了声音的蒋婉立刻顿住了脚步,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平静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是为了蒋婉姐姐吗?”斜坐在地毯上的碗碗紧靠着陈生的腿,慵懒的姿势分外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尤物,“督军不要送走碗碗好不好,碗碗会很听话,绝对不会惹蒋婉姐姐生气的。”
  地上的美人轻轻地趴在陈生的膝头,白嫩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拨着他的大手,高叉的旗袍大开,露出的大腿雪白,明明是十分撩人的姿态,但因着脸上一双与蒋婉如出一辙的杏眼,又显得无比清纯,简直勾人得很。
  “我不想离开督军,求求督军不要扔掉碗碗好不好……”碗碗将脸紧贴在陈生的大腿上,露出了白润无比却又十分脆弱的后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上终于出现了意料之中的碰触,埋着脸的碗碗来不及勾起唇,只听得对方淡漠地说道:“起来吧,我亲自送你去……”
  回忆就此狭止,她的等待成了最不堪回首的笑话,之后的一切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的生活。
  “姨娘一切都好,督军请放心。”见蒋姨娘不想说话,翡翠便笑着回答道,“今日在医院里还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呢,姨娘碰见三小姐了,就是兵兵小姐,想来她不日便能归家与督军相认了,翡翠在这里先恭喜姨娘和督军二位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督军闻言显得有些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去医院寻找董兵兵。
  他戎马一生,虽身处高位,但因暗伤多年膝下无子,子嗣空悬已久,当前不久知道蒋婉在董家生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之后,更是在马不停蹄地寻找董兵兵的期间投入了无数,务必要将人找到,现在一听到孩子的消息,又怎么能不激动。
  “你何必如此着急?”蒋姨娘皱着眉终于开了口,“兵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去了会吓着她的。”
  “她是我的孩儿,如何能被轻易吓到。”陈督军勾着唇反问道,颇有些如沐春风。
  第62章
  有些人就是这样, 一意孤行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和处境。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被护在董老太太身后的董兵兵脸上一片懵愣,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强撑着病体一股劲从病床上坐起来的董老太太紧紧地执着董兵兵的手, 她看着众人面前的陈督军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这位军爷怕是认错人了吧,这可是我董家养了整整十六年的嫡亲孙女, 可不是你的什么闺女!”
  “我陈某人自然不会错认了自己的亲女。”陈督军闻言勾起唇,姿态却十分强硬, “老太太这么多年对我们兵兵的悉心照顾, 日后陈某必有重谢, 只是……”
  陈督军看向董兵兵,俨然一副慈父做派:“兵兵毕竟是我陈家血脉, 我一定是得带她回去认祖归宗的。”
  见与其说不通,董老太太转头看向被丫鬟扶着的蒋姨娘:“你不是兵兵的生母吗?那就你来说说,兵兵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一下子成为焦点的蒋姨娘有些不安地护住了肚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 甚至不敢抬头, 就怕见到对面女儿失望的眼神。
  “自然是我的。”陈督军伸出手扶住了蒋姨娘的肩头, “多年以前, 我与婉婉也曾花前月下年少轻狂过, 只可惜造化弄人, 白白耽误了这么些年头, 如今有缘得以再见,又得知她为我生了一个千金,陈某定当不会再放手。”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 直直地插向了董老太太的胸口,也震得董兵兵思维开始混乱起来。
  牢牢牵着的手放开了,董老太太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盯着董兵兵瞧,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如此说来倒也有迹可循,且不说多年以前蒋姨娘带孕进董家的事实,光是孩子不肖父的样貌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她一直以为董兵兵是像了娘,可如今见到陈督军,才意识到自己是大错特错。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难道真的不是爹的孩子吗?”董兵兵看着蒋姨娘失控问道,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避无可避,蒋姨娘只得轻轻点了点头,媚娆的眼中一片氤氲,像是时刻要落下泪来,看得陈督军忍不住拥紧了她。
  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妇,竟然敢混淆董家的血脉。
  “你这么做对得起平才吗?”面色气极的董老太太狠狠拍打着床铺:“妄他一心一意待你,可你竟敢生下野种欺瞒他,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一听到董平才,蒋姨娘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抹起了眼泪:“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都是知道的。”
  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保护的男人,只可惜她再也找不到能报答他的机会了。
  见提到董平才这个名字,陈督军有些不愉地眯了眯眼:“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经清楚了,那我们也就不多待了。”
  他转向董兵兵,脸上重新浮现出堪称慈爱的笑容:“兵兵啊,快到爹娘这来吧,咱们该回去了。”
  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有着肖似他与婉儿的精致五官,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亲骨肉,陈督军是越看越欢喜,巴不得下一秒就把这颗沧海遗珠捧到天上去。
  董兵兵闻言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反而是董老太太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疯了似的将枕头和被褥都甩到了地上。
  “滚滚滚!”董老太太嘶声力竭地喊叫着,她那一向慈祥温和的脸上此时满是骇人的表情,“都给我滚出去!不要脸的贱妇!孽种!”
  “奶奶!”坐在她身后的董兵兵避之不及,混乱中挨了好几下打。
  陈督军见状立刻冷下了脸,态度也不复之前的和顺:“老太太说话最好干净一些,也免得自己说错了话,受不必要的苦。”
  “三小姐,您先起。”一直陪伴在董老太太身边的老赵见状赶紧将董兵兵提溜至一旁,自己则俯下身安抚着暴怒的老太太。
  董老太太也就一时气极怒喝,随后便没了力气俯倒在老赵身上,呜呜咽咽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传出,听得人不知不觉心也酸了。
  向来被人捧供着的陈督军倒是真没想要跟一个老人计较,他拥着蒋姨娘走向董兵兵,希望能将她一起带回家里。
  但董兵兵最后并没有跟着蒋姨娘以及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陈督军回他们的地方,而是犟着脾气独自跑回以前自己租住的那个小房间里去了。
  到底一个多半月没住过人了,房间里略有浮尘,除此之外倒是一切安好,阳光透过大片的透明玻璃窗暖暖地洒下来,整个床铺显得松松软软的,分外舒适。
  董兵兵也没管铺盖上的灰土,她随意拍了几下,便仰面躺了上去,心中仍然十分躁恼不安。
  一个人之前因为某种关系对你极好,但当那种依赖的关系不复存在时,便又像是变了副面孔似的。而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变了态度的董老太太,还是突然冒出的督军亲爹,亦或是藏着她身世秘密的蒋姨娘,她都接受不了,只能暂时先逃避起来。
  阳光刺眼,董兵兵起身想去将窗帘拉上,却见下头站了几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帽的男子,显然是奉陈督军的命令来特意看顾保护她的。
  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合了起来,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昏暗无光,董兵兵重又扑在了床上,心中浮躁又起,实在是难以释怀。
  意难平的何止是董兵兵,仍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董老太太哽哽咽咽,恨不得就此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将董兵兵当成是儿子董平才留下的唯一一根独苗苗对待,长久以来千般疼万般宠,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假的,那不过就是个野种,而她的儿子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我可怜的平才……”脸上伤疤还未好的董老太太默默地流着泪,带着盐分的泪珠透过纱布一接触到未愈合的伤口立刻引起了阵阵刺痛,可她却恍如未觉。
  这场景可把老赵心疼坏了,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素帕,急切而又轻柔地不停擦拭着董老太太通红的眼眶。
  “不要哭了。”老赵双手捧着老太太的脸颊,望着她的眼里满是怜惜,“回头伤口该好不了了。”
  董老太太宛若未闻地回望过去,眼神呆滞:“你说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儿子没了,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到底还活着干什么!”董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也不知是要去干什么傻事。
  老赵见状也顾不得两人身份有别,连忙一把抱住她,将她又搂回了床上。
  “不要这么想,千万不要这么想。”老赵制住董老太太不停想要挣脱的手脚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不要怕。”他低下了头凑近了对方的耳边安慰道,声音带着莫名的低沉温柔,让人心中一惊。
  然而埋在他怀里的董老太太却只顾着哭,没做出半点回应,也不知听没听见。
  老赵完全不在意地拥紧了她,双眼微眯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只要怀里的人好好的就行了。
  与此同时,蒋姨娘却在房间里冲着陈督军大发脾气,她向来温婉和煦,还从未有过这般动怒的时候,倒是平添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活泼。
  “你做什么非得今天就去,我才与兵儿见面,就不能容我慢慢同她说?现在倒好,大家都下不来台,你高兴了?”蒋姨娘蹙着眉站在窗前指着陈督军嗔骂道,“你难道就不能等一等吗?”
  她鼻头微红,眼眶湿润,显然是哭过有一阵了,模样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坐在窗户旁的陈督军不声不响满眼贪婪地看着她,自一个多月前见面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话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于是哪怕此时是在被责怪也觉得饶有意味。
  见对方仍旧不言语,好似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的样子,蒋姨娘的眼泪又被勾出来了,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尴尬,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呢,或许她根本不该被救起,就应该直接死在那场爆炸里,这样对兵儿,对任何人都好。
  她默默地转开脸,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如同她的心一样陡然变得冷清下来,“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蒋姨娘的表情是镇定的,心却是像在流血,她与陈生本是一对恋人,可惜两人门户悬殊,他们的恋情在当时并不被父母亲看好,甚至还执意要拆散,为此,蒋家一家也举家搬往河南,就为了断了他们的联系。可藕断丝连并不是说说而已,陈生一度追至河南,暗地里两人之间也总有来往。
  后来为了出人头地,风光迎娶心上人,陈生趁着战乱频发的时势,奋身投入了军营,从此以后了无音讯。而她呢,说好了要等他回来,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大难来得很快,身为独女的她本该与家族共存亡,可她还是退缩了,甚至为了活下去,不惜做了别人家的姨太太。因为当时的她已经怀有了身孕,她死没关系,但孩子却绝对不能有事,当然私心里她也始终抱着某一天陈生能回来找她的希冀。
  就这样咬着牙硬是过了十七年,陈生终于出现了,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坐在软塌上的陈督军闻言却并没有动,眼角余光中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过,蒋姨娘心中不耐,索性转身开始朝门外走去,她已经无法忍受与他呆在同一空间里了。
  不过才走了没几步,手臂立即就被身后赶上来的人牢牢拽住,对方用力不大,她却无法挣脱。
  蒋姨娘顾忌腹中的胎儿,并不敢有大的动作:“你这是干什么,给我放开!”
  但陈督军怎么可能会放,这一放手指不定两人之间的误会沟壑就更深了。
  “我不敢等,怕等了就迟了。”
  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烫得蒋姨娘一愣,陈督军趁势将她围在了怀里,他们本就该是一对。
  “以前我觉得时间充足,回头看的时候你总会在那,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失去你,而如今,我不想因为愚蠢的等待再失去自己的女儿了。”陈督军将蒋姨娘转了个身搂在怀里,望向她的眼神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女儿,十七年了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将以往错过的时间都弥补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嗯?”
  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却一下子就将蒋姨娘砸醒了,她抚了抚肚子,眼神忧郁不安,真的能好好过吗?
  陈督军察觉到了蒋姨娘的动作,他不经意地抿了抿唇:“这个孩子你想生下来也没有关系。”
  他轻轻碰了碰蒋姨娘光洁的额头:“董家的老太太也是可怜,如今膝下无儿无女的,今后连摔盆捧灵的人都没有,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不如送去与老太太做个伴,你说呢,婉婉?”
  蒋姨娘闻言抬眉看他,哭得媚红的眼角有些透出别样的意味。
  婉婉?这可真是个恶心的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碗碗,是个……
  第63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 倒是有警察来送回证物包袱,董兵兵在那些黑衣人的注视下拿了那些包袱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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