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节
驸马深呼了口气,薄唇紧紧抿住,到底将那块茶点放入盘中,低下头,用帕子用力擦着手指,一声都不吭。
瞧见此,我心里真的不大痛快。
若是将来儿媳妇们这般对我的儿子,我定要狠狠发一场火儿的。
我抿了口香茶,忙看向袁敏行,笑道:“敏行,你父亲这几日可好?哎,睦儿那孽障无礼冲动,冒犯了首辅。咱们高袁两家素来亲厚,你表姨盈袖前些日子还从洛阳寄来家书,说子侄里,她最是喜欢你的厚道宽仁,问你过得怎样?过后本宫定要押着睦儿去府上,给首辅赔礼致歉。”
“娘娘言重了,”
袁敏行立马起身,笑道:“家父其实并未……”
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再次被萝茵打断。
萝茵含泪看向我,伤心得难以自抑,哭道:“家翁位居首辅已十余年,还从未被人在当街上羞辱……哎!自打五弟当着他的面杀了马、砸了车、打了随从后,阿翁家去后惊恐得夜不能眠,屡屡在睡梦中被吓醒,胃疼的毛病又犯了,一点东西都吃不下,我和敏行不敢离去,日夜侍奉在他身侧。”
我眼皮生生跳了几下,忍住火气,笑道:“公主和驸马真真孝顺哪。”
萝茵看见我语气软了几分,眼里的得意和喜悦遮掩不住,喋喋不休地与我哭诉:“娘娘,倒不是儿臣在您跟前多嘴,五弟这回实在是做的太过分,红口白牙地说大哥往他跟前安插细作,吹吹打打地将花轿从王府正门里抬进去,您不知道,王妃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当晚就悬梁自尽,大哥素来畏惧陛下,当即就训斥王妃不懂规矩,忤逆天子,这么冷的天,他居然罚王妃跪在雪地里。”
“公主啊。”
袁敏行轻轻拉了下萝茵的袖子,低声道:“陛下早些年就呵斥过,说你已为人妇,莫要再掺和进兄长和宫里的事,娘娘瞧着疲累得很,咱们还是莫要打扰了……”
“我只是说几句罢了,又没有跑到陛下跟前陈情。”
萝茵白了眼丈夫,她越说越气愤,拳头紧紧攥住,接着对我哭诉:“儿臣真不是要给齐王说话,只是五弟这回也有些太过了,路过澄心观的时候,他将那贱婢推进去,强行给儿臣的表姐韵微磕头敬茶,表姐这十多年在观里带发清修,已经和出家人差不多了,五弟如此折辱她,岂不是叫满长安的人笑话她不守清规、在三清真人底下淫.乱么。”
我心里冷笑数声。
张韵微早都同你哥哥颠鸾倒凤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我没把厌恶表现出来,也着实不想再听这丫头的抱怨,便顺着她,佯装服软,叹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真的心疼公爹还有哥哥、表姐,这回也确实是睦儿做过了,陛下已经惩处过他了。”
我用帕子轻轻擦泪,柔声道:“当年本宫的确和你母亲有过龃龉,但都过去十几年了,本宫早都释怀了。可她是陛下打入冷宫的,你知道的,没人能改变陛下的决定。这么着吧,便由本宫暗中安排,让秦嬷嬷去给太医院院判杜仲带去密信,命他去冷宫给你母亲瞧瞧病,再送去些衣物炭火什么的,若是陛下知道,只管让他惩处本宫便是。至于张韵微,若没记错,这孩子如今也有二十五岁上下了吧,可怜见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观里清修养病,那便解除了她的禁足。”
听见这话,萝茵果然大喜,竟忘记了接着哭,忙站起来谢恩。
我虚扶了把她,笑道:“本宫知道,你和韵微丫头打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她父母不在了,所以日后还要仰仗你,给她寻一门好亲。”
“是、是。”
萝茵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忙屈膝见礼,笑道:“儿臣多谢娘娘慈悲,我、我这就去观里把她接出来。”
说话间,萝茵就给驸马使了个眼色,命袁敏行随她一道离去。
谁知袁敏行起身,躬身朝我深深地见了一礼,恭敬道:“娘娘,小王爷近日俗事缠身,想来羊大学士亦焦心不已,臣少时承蒙先生指点了两年,实在放心不下,再说也许久未见旧日好友高鲲等人,想、想去学里瞧瞧他们,不知……”
我扫了眼这对貌合神离的年轻夫妻,忽然计上心头,齐王敢在我儿子跟前放细作美人,我难道不能策反他的大妹夫?自己人从里边杀起来,那才最疼最痛快。
我点头微笑,柔声道:“正好,本宫也要过去瞧瞧礼哥儿他们几个会试准备的怎么样了,驸马便随本宫一道过去罢。”
第164章 杜若 双更合一
傍晚渐渐来临, 冬日夕阳的余晖洒下,裹住翠色栏杆,如同点点星子, 撒在廊子的石地上。
平日去学里, 我通常都是坐轿,今儿我特特步行过去, 带袁敏行散散步、看看景。因着府里要养育这三个孽障,我生怕他们出一点意外, 所以早在十年前就让人将湖填平了, 在上头栽种了梅花, 如今开得正盛, 远远瞧去,红梅如同火烧般绚丽, 清芬簇簇袭来,让人精神愉悦。
秦嬷嬷搀扶着我走在头里,而袁敏行则低着头, 跟在三步之外。
“茶点都送过去了没?”
我笑着问。
“送去了。”
秦嬷嬷轻捏了下我的胳膊,予以暗示。
她手指向那片梅林, 笑道:“这不, 近日梅花开得好, 后厨就收集起来, 用梅花做了好些精致香甜的点心, 有一种酥, 里头的馅儿是梅花酱和过了油的松子仁, 吃进嘴里满口生香,难为厨娘们心细,还收了梅花上的雪, 这花水酿出的茶最是沁人心脾,方才都送到学里了。老奴按照娘娘的吩咐,在菜单子上勾了几道暖胃的热菜,都是羊大学士和几个小哥爱吃的,算算时辰,也快做好了。”
“那就好。”
我微微点头,扭头看向袁敏行,笑道:“过会儿每样点心多做一份,送去公主府。”
我是故意说这话的,试试看袁敏行什么反应,果然,他眼中的羞惭之色顿时生起,耳朵通红,但面上没表现出任何怨怼,忙躬身对我行礼、谢恩。
这孩子和萝茵之间的问题太多了。
没错,当年李昭将女儿下嫁给袁大郎,本指望袁家对这个骄纵任性的女儿多管教管教,奈何袁文清政务繁多,根本没多少精力料理家事,且公公对儿媳妇也不好太亲近了,而袁太太又是个老实的,不敢得罪公主,于是这事就全仰仗在了袁敏行身上。
可这么多年过去,这俩人可以说连沟通都没有,完全是萝茵压着驸马一头。
所以对付袁敏行最直接的法子,就两点,一个是夫妻孩子问题,再一个就是男人的尊严。
我刻意放慢脚步,语气和缓温柔,对敏行笑道:“你也不用太过拘谨,按说,咱们高袁两家本是近亲,我抚养了你表姨盈袖十一年,且当年你父亲对我有恩,所以我一直将你和你二弟、三弟当成自家子侄一般疼的。”
“臣多谢娘娘厚爱。”
袁敏行还是守着规矩,给我见了一礼。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盈袖和良傅都去洛阳九年了。”
我试图用袖儿与袁敏行套近乎,让他对我放下提防,于是随意聊起了家常:“袖儿如今儿女双全,前不久给我的家书上说,她又怀了第四个。”
“表姨和姨丈鹣鲽情深,眼瞧着她家独女颜颜也长成,就快议亲了呢。”
袁敏行唇角果然浮起抹笑意,摇头,促狭道:“当年陛下将表姨夫派到洛阳为刺史,是想让他促成地方豪贵迁入关中之事,那陈南淮倒是携带家小迁了,可表姨的生父陈老爷就是不走,这不,表姨之前还跟月瑟公主说笑,想把颜颜定给公主家的长子,陈老爷不同意,说什么瑞王小时候亲过颜颜,而当年娘娘和表姨口头上给这两个小人定过,一女怎么能许二夫呢。表姨当即就恼了,呵斥陈老爷:‘谁让你管我家的事?我女儿要嫁谁,轮得着你管?’
陈老爷没敢跟女儿对嘴,偷偷找到表姨夫左大人,说君子一诺千金,当年元妃娘娘既然说出这话,肯定是喜欢咱们颜儿的,莫若让老夫带外孙女去长安走动走动,去找元妃娘娘认个亲?
左大人没好意思当面反驳岳丈,笑着说‘兴许娘娘早都忘了,且瑞王殿下的婚事乃政事,咱们这边一厢情愿有什么用,您老若是闲着无事,游游湖、溜溜鸟,不是小婿吓您,当年您一意孤行,逼迫袖儿和南淮成亲,结果是什么,您也看到了,盈袖儿女的婚事,小婿都不敢说什么,更别提您了,您若是还想见孩子们,就快打住,一个字都别说了。’
表姨夫一番话就把陈老爷给顶回去了,陈老爷虽然气,可到底没办法,再也不敢在盈袖表姨跟前提这事了。”
听见这番话,我噗嗤一笑,陈砚松这老家伙真是贼心不死啊。
当年湖心相聚,这老狐狸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的布局,并且还妄图以此控制我,被我察觉拒绝。
分别后,他就回了洛阳,这老家伙是个精明的,知道和我撕破脸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后头主动帮我查张达齐失踪之事,也真是怪了,象州那个假张达齐被泥石流冲走,十年来下落全无,真张达齐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些年李昭下了血力气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查到。
可怕就可怕到这儿了。
要知道,不论真假张达齐,在十年前都是无罪的,李昭只是将他贬至象州做通判,他还未来得及有后招,这人就不见了。
若是一朝齐王得意,张达齐肯定会现身,谁都不知道他这十年在做什么,究竟潜伏在长安?还是遁世在某个李昭手伸不到的地方谋划。
每每想起这个人,就让我不寒而栗。
我深呼了口气,调整了下心绪,对袁敏行笑道:“本宫的确想和袖儿亲上加亲,让睦儿娶了颜颜。哎,姨娘不怕你笑话,睦儿那孽障虎狼似的蛮横,你瞧他这几日将长安搅和成了什么,没得委屈了颜颜娇花一般的丫头。”
我故意自称姨娘,又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转而叹了口气:“儿女的婚事,父母之命固然重要,可到底还是要看两个孩子性子、脾气合不合适,若是不合还被强迫成婚,也必定是对怨偶,你说是吧?”
袁敏行一怔,眼皮生生跳了两下,头低下,尴尬笑道:“是、是,娘娘说的是。”
“我瞧驸马和公主就很好。”
我拍了下秦嬷嬷的手,笑道:“嬷嬷你看,这两人平日里出双入对的,真是羡煞旁人。”
说到这儿,我扭头望向袁敏行,柔声问:“算算,距离萝茵小产已经三年有余了,你们俩就没想再要个孩子?”
袁敏行脸上的尴尬甚浓,都窘得口吃了:“这、这……还是想要的,只是老天不眷顾,萝茵身上一直怀不上,臣、臣也是没法子。”
“这样啊。”
我心里发笑。
你们俩一年通房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后来萝茵那丫头越发过分,竟将行床笫之欢的时间定在来月事那几天,你能碰到人家才怪。
我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劝道:“你们俩都还年轻,也别太急,当年本宫怀睦儿的时候都三十了。对了,本宫与如今太医院院判杜仲的父亲杜朝义交情甚好,他老人家最擅长千金小儿科,只是这几年老爷子云游天下,鲜少听到他的踪迹,若是你信得过本宫,本宫会让人去将他寻回来,私下给你和萝茵瞧瞧,总还能再怀上的。”
“臣多谢娘娘厚爱。”
袁敏行此时脸几乎臊成了猪肝色,头快要杵到了地上。
我淡淡一笑,佯装痛苦的揉太阳穴,气道:“说起夫妻男女之事,没得让我又想起睦儿那孽障,这事想必驸马也听说过,起因是他跟前伺候的一个祸水小婢,所以说啊,伺候主子的侍女一定要选好了,莫要让那些有歹心的女孩近到跟前来,驸马在成婚前的通房丫头,有无这样刁钻的?”
袁敏行尴尬一笑,忙道:“臣的父亲管教甚严,再者臣少时家境贫寒,并无仆僮婢女伺候,开平二年与公主定下婚约后,更是不敢轻易招纳妾室通房。”
正在此时,秦嬷嬷轻咳了声,挥手让随行的宫人和太监们走远些,忙对我笑道:“娘娘快别说了,没得让驸马爷难受,您忘了三年前公主府“杜若”姑娘之事了?”
“杜若?”
我故作不解,冥思苦想了良久,疑惑道:“什么杜若?”
秦嬷嬷配合我,忙低声道:“就是从前在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杜若,哎呦,老奴至今吓得不敢想,就是那个被施以“割乳”刑罚的丫头。”
“啊,是她啊。”
我作出恍然之样,无奈地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斜眼看向驸马,果然,袁敏行眸中浮起抹复杂之色,有惧怕、屈辱还有愤怒,他拳头紧紧攥住,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仍旧一言未发。
三年前萝茵骤然小产,驸马好不容易盼来个孩子,谁知还给没了,自然是悲伤不已,成日家窝在书房里长吁短叹,甚至给伤心病了。
那时萝茵跟前有个宫女名唤杜若,样貌平平,但性情和顺温柔,体态丰腴,尤其那对娇.乳,丰满诱人,走路的时候颤巍巍的,惹人侧目。
这丫头见驸马如此伤心,便趁着送药的功夫,温言劝了驸马良久,驸马难过之下,抓住那杜若的袖子痛哭了场。
事后,驸马便对这丫头多有留心,时常暗中赏赐些银子和糕饼之类的东西,可因皇家和严父在上头压着,他压根不敢碰那丫头,而杜若也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不敢明目张胆地与驸马好,但还是默默地爱慕着驸马。
有一回萝茵宣驸马去房里问话,恰巧杜若就在跟前伺候着,驸马没忍住,多瞟了两眼那丫头的胸,恰好就被萝茵看见了,当晚,萝茵就给驸马赏了一道菜,“清蒸嫩乳豆腐”。
驸马高高兴兴地打开食盒,一看见所谓的嫩乳豆腐,居然是一只完完整整的少女乳.房,驸马当即就吓得大叫了声,瘫软在地,捂着肚子狂吐了通,一问才知,那“嫩乳豆腐”的主人,竟是杜若。
驸马实在忍无可忍,与公主大吵了通,端着那盘“嫩乳豆腐”找李昭告状。
哪知萝茵早都有后招,当着家翁袁文清和父皇李昭的面,扮娇弱、装可怜,由宫人抬进花厅里,哭诉驸马在她小月的时候和宫人行苟且之事,两人密谋要害她。
袁敏行当时就跪下对天发誓,说自己婚后对公主忠贞不二,从不敢生出谋害之心。
萝茵命人将杜若房里搜出来的金银首饰等物拿出来,质问驸马:你难道没有偏宠这丫头?没有赏她金银?难道没有往她胸前看?
袁敏行是老实人,说确实有这么个事,可他真的从未越矩。
萝茵一听见驸马承认,当即就开始发作,指责驸马欺辱她,求陛下定要给她一个公道。
当时李昭因着呵斥过萝茵,致使女儿心情抑郁下小产,便有意偏了萝茵一把,说驸马实在不该在妻子小月时生歪心思,那丫头也是个不安分的,可萝茵惩治的手段也忒过了。
李昭为了堵外头朝臣的嘴,便收回赐予萝茵的大半田地和珍宝,此事便算过了。
袁文清虽知道自己儿子冤枉,但此事陛下已经有了决断,他也不好再揪着不放,若是再闹下去,势必嚷得人尽皆知,对儿子声誉更是不好,再说萝茵对公婆孝顺得紧,嫁过来后也无甚大过错,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律法也有明文可查,若是奴仆叛主,主子是对奴仆有生杀之权的。
袁文清无奈之下,也不做计较,可私下为杜若买了房屋,赠予金银,安置了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