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袁文清朗声地回复。
  听见这话,我松了口气,想来袁云清看见李昭没事儿,坐坐就会走吧。
  可就在此时,我儿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我吓得一咯噔,忙要去捂儿子的嘴,可又怕把他弄得无法呼吸,只得忙解开衣裳,把他抱怀里,用奶去堵他的口。
  在哺乳的时候,我让云雀用被子将我和孩子堵住,紧张地斜眼往外瞧。
  果然,李昭这会儿脸通红,笑得极尴尬,不知该喝茶还是吃点心。
  而袁文清听见婴儿啼哭,身子一震,瞬间了然,他拳头轻锤了下腿,眼里似有埋怨和无奈,但仍给帝王留有颜面,没说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哎,陛下,您、您!哎!”
  李昭舌尖舔了下唇,手背抹了把脸,干咳了两声,岔开话头,避开尴尬:“爱卿今儿都做什么了?”
  袁文清喝了口茶,道:“宫里的事忙完,臣就去了梅侍郎家里,他原配夫人如氏今儿出殡。”
  说到这儿,袁文清眼圈忽然红了,叹道:“如夫人和臣是旧相识,虽说从前因表妹盈袖的婚事弄得不太开心,但到底是亲戚,且她的确含辛茹苦地养大了臣的表妹,这份恩情,臣实在难报。今儿她出殡,臣的表妹哭晕在灵前,叫下人抬了回去,方才臣路过左府的时候,本来想去看看表妹身子如何了,谁知府门紧闭,下人说表妹谁都不想见。哎,那丫头估摸着伤心坏了,长嫂如母,她一直把如夫人当娘的。”
  听到这儿,我心里酸酸的,却也欣慰。
  盈袖果然向着我,出殡这出戏帮我做足了。
  我把儿子轻轻放下,给他盖好被子,将衣裳穿好,接着往外看,而就此此时,李昭那狗东西猛地朝我看来,坏笑了声,起身行到袁文清跟前,轻拍了下袁文清的肩膀,笑道:“爱卿,你随朕进来,看看朕的儿子。”
  我大惊,李昭到底想怎样。
  我躲避不及,朝前看,袁文清好似不敢动,低头杵在原地,谁知被李昭强拉了进来。
  蓦地从帘子后撞进来两个男人,屋里仿佛都变挤了不少。
  我剜了李昭一眼,尴尬地抬头,望向袁文清,而此时,袁文清好似守着礼,压根不敢看我,可不经意间还是用余光看到了我的脸,他登时怔住,直面过来,一边看着我,一边看着我旁边的婴儿,惊得话都说不出。
  “你、你”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李昭:“陛下,您、您……哎,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袁文清其余的什么话都没说,重重地跺了下脚,甩了下袖子,拧身就走出去了。
  而李昭呢?唇角勾起抹笑,看了我一眼,亦紧随着追去了。
  我真是又臊又慌,可冷不丁一股寒意升起,按照这狗东西的性子,估摸着又要开始给臣子挖坑试探了。
  想到此,我忙正襟危坐起来,皱眉往外瞧。
  李昭这会儿坐回到椅子上,让胡马给他倒杯牛乳茶来,慢悠悠地品着,而袁文清呢?眉头都皱成了个疙瘩,板着脸,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爱卿,就是这么个事。”
  李昭笑得有些不自然,眸中带着抹感伤,十指交叠住,长叹了口气:“朕这去年一整年都和她在一起。”
  “陛下啊。”
  袁文清俊脸扭曲得厉害,压低了声音:“您什么女人不能找,怎、怎么偏找她呢,她是梅侍郎的……哎!”
  李昭眼里闪过抹狡黠,可却无奈一笑:“朕也不知怎么了,像被勾了魂儿似的,她、她本不叫如意,叫……高妍华。”
  “什么?”
  袁文清大惊,不可置信地直退了两步:“那她岂不是您从前的……?”
  袁文清一会儿隔着门帘看内间,一会儿看李昭,连连叹气:“臣表妹向来老实,可今儿却几次三番拒绝见臣,原来如此。陛下,您实不该,她也……您叫臣说什么好呢。”
  李昭一脸的无辜,反问袁文清:“而今我俩都有孩子了,朕不知该怎么安排她和孩子,爱卿,你有何建议?”
  听到这儿,我大惊。
  坏了,李昭这狗东西太鬼了,若没猜错,他在试探袁文清见到我,会不会生出争储之心!袁文清若是提议接我进宫,那就坏了!
  我无法再安稳地坐下去了,挣扎着下炕,不论怎么说,袁文清都是个很不错的人,我实在不能将他扯进来。
  可正当我走到帘子跟前的时候,忽然看见袁文清挺直了腰杆,气恼地看向李昭,但仍相当恭敬:
  “此乃陛下家事,臣着实不知如何回答。”
  李昭一笑,紧着道:“那你帮朕想想,你是朕最信赖的人。”
  我双拳紧紧攥住,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接着往外看。
  只见袁文清略微思索了片刻,忽而抬头,看向李昭,躬身行了个礼,沉声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你说。”
  李昭两指点着桌面,面带微笑。
  “今儿张皇后召见臣,说想让臣做大皇子的师傅,教皇子读书做人的道理。”
  袁文清身子又躬了几分,正色道:“下午的时候,张阁老又给臣下帖子,邀臣过府一叙,也是想让臣教大皇子。”
  我手心都生了汗,张家好快的反应,立马开始拉拢袁文清了。
  “那你怎么说?”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笑着问。
  “臣无话可说。”
  袁文清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臣是陛下的重臣,一切全听陛下的安排。”
  我心里喝了声彩,暗道袁文清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把所有的事儿全都抛给李昭,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张家和高家,他谁都不站。
  李昭面色已经有些不自在了,耳根子红的要命,身子前倾,笑着问:“那朕要你去教璋儿呢?”
  话音刚落,袁文清立马跪下,磕了个头,直面李昭:“若陛下有此意,臣便去当皇子傅,定当竭尽全力,将所学倾囊相授,不敢说能将大皇子教成学贯五经的通儒,但忠君爱民这四字,必定让皇子学会。”
  李昭定定地看着袁文清,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袁文清扶起,眼里已经没了算计,他轻抚着袁文清的手,重重地拍了几下,点头称赞:“文清不愧是文清,天地间坦坦荡荡的一抹正气,朕将璋儿交给你,很是放心。”
  ……
  瞧见此,我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袁文清是个君子,才能从容应付过这一劫。
  可转而,我又焦心起来,若袁文清去教李璋,岂不是把我后头的关系网扯断一根?
  李昭啊李昭,可真有你的。
  我返回到炕上,让云雀给我倒了杯热姜汁红糖水,接着往外看。
  此时,国事似乎不谈,君臣二人开始闲话家常。
  李昭瞧着欢喜无比,让袁文清坐到跟前来,他食指在牛乳茶里蘸了下,在红木桌面上写了个“穆”字,笑道:“朕极喜欢这个儿子,此前想了许久,不知到底该给他取个什么名,拟了好些字,都不太满意,今儿闲着翻《诗经》,忽然在《泮水》里看到句话,‘穆穆鲁侯,敬明其德’,说的是那鲁僖公能修文德,有威仪,李穆,李穆……”
  李昭嘴里咂摸着这个名儿,连连点头,颇有些兴奋地看向袁文清,笑道:“原本皇子公主的名字,都是交由礼部办的,可朕这回想自己给儿子取,爱卿是礼部尚书,学识渊博,觉得这名儿可好?”
  袁文清淡淡一笑:“陛下只知《泮水》里有‘穆穆鲁侯’,怎不知还有个词,叫‘昭穆相承’?说的就是宗庙继承。”
  说到这儿,袁文清颔首,抱拳恭敬道:“恕臣直言,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前有四皇子李冕的一场变故,问题就出在那个冕字上,陛下给五皇子取穆何意?莫不是想让小皇子继承宗祧?臣认为,您似乎把小皇子置身烈火之上了。”
  “朕真没那个意思啊。”
  李昭脸瞬间红透了,窘迫不已,磕磕巴巴地解释:“原是、是朕疏忽了,只看到穆穆鲁侯的好意头,竟没想到昭穆相承。”
  说到这儿,李昭忙用袖子抹额上的冷汗:“若非爱卿提醒,怕是朕就害了儿子。”
  袁文清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昭,微微摇了下头:“陛下多年来勤勉于朝政,从未因私耽误过一桩事,今儿小皇子出生,您撂下一切来到此处,可见心里多喜爱小皇子。恕臣冒昧,平民父母尚且知道一碗水端平,陛下身为君父,怎能偏爱至此呢?”
  李昭半张着口,笑得极尴尬,连声说爱卿所言极是,可隐在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他用力抿了下唇,平复心绪,笑着问袁文清:“那依爱卿所言,朕的这个小儿子,该取什么名儿呢?”
  他一把抓住袁文清的手,目光显然比先前诚恳许多,急切道:“爱卿不必避忌朕,畅所欲言就是。”
  袁文清垂眸细思了会儿,手指伸到自己茶杯里,蘸了些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睦”字,笑道:“臣觉得,睦字好,既同陛下拟的穆同音,且有兄友弟恭、温和相爱之意。”
  “嗯,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笑着点头:“爱卿果然比朕想得更透。”
  他虽这般说,可眼里的不满和不甘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瞧见此,我摇头一笑,李昭这狗东西,今儿可算遇到克星了。
  “李睦,睦儿。”
  我喃喃念着这个名,俯身,看着熟睡的儿子,手指轻抚着他柔嫩的小脸,轻声笑道:“臭宝宝,咱有名儿了。”
  第64章 混账东西  你好狠的心
  袁文清坐了一会儿, 就走了。
  走之前放下包散碎银子,隔着门帘,沉声对我说:“你如今在月中, 千万得照顾好自己, 别着凉了。我知道你而今手头宽裕,不短银子使, 但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便是看在袖儿的面子上, 你也得收下, 回头让丫头出去买些补品, 补补身子……”
  袁文清是个正直的好人, 对他,我向来很敬重的。
  他胸怀抱负, 忧国忧民,为国家九死而未悔,所以,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他会帮我和儿子争夺储位,可今夜, 李昭却让他做大皇子李璋的师傅, 这什么意思, 不是打我脸么。
  师生多年相处, 难免会生出情谊, 若是日后袁文清偏向张家……
  越想越头疼, 我感觉左.乳也开始微微发胀。
  我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 仍然将全部心思放在儿子身上,手轻轻地隔着被子抚.摸他。
  此时,我听见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 抬眼瞧去,李昭从外间进来了。
  他阴沉着脸,显然非常不高兴,略瞅了眼我和儿子,默默走到书桌前,双手背后,盯着桌上的一摞宣纸出神,老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胡马和云雀都感觉到了他的阴森怒气,两人互望了一眼,云雀退缩到我跟前,低下头不敢吭气,而胡马则弓着身走到李昭,笑着问:
  “陛下,夜深了,要不要老奴伺候您宽衣就寝?”
  李昭仍阴着脸,手抬起,指头微微动了下:“打盆滚水来,朕想泡泡脚。”
  胡马闻言,立马去做。
  因我坐着月子,小厨房里的滚水不间断地烧,不多时,胡马就端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了,他单膝下跪,小心翼翼地要帮李昭脱鞋子。
  谁知就在此时,李昭一脚踢开胡马,愤恨地将身上披着的锦袍脱下,直接掼在地上,不仅如此,他从桌上抓起几本书,想要摔,忽然想起屋里还有个睡着的婴儿,硬生生将火气按捺下去,撕扯了几本书,俊脸含着冰霜,咬牙切齿地咒骂:
  “什么东西,不过区区礼部尚书罢了,竟敢踩在朕的头上!”
  他这一发火,吓得胡马和云雀两个瞬间跪下。
  我淡淡瞅了眼他,没理会,继续摆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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