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难道要等来日嫁了个进士小官,再来看这国公府嫡小姐的嘴脸吗?
  她双目陡然一厉,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刺痛传来,这才唤回周文倩的理智。
  现在绝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在安国公府待了一段时日,安国公夫妇视郑玉薇为掌珠的事,周文倩不可能不知道。
  她很需要国公府表小姐的身份。
  “大表妹,你是否误会了,”周文倩收敛气势,扬唇柔柔一笑,看着郑玉薇笑道:“我昨日听闻这后山桃林盛名,征得母亲同意,这才准备今日前往一赏。”
  “不知大表妹何出此言?”周文倩表情温柔而包容,微笑睨着郑玉薇,像是姐姐包容不懂事的小妹妹。
  郑玉薇闻言挑眉,嗤笑一声,这周文倩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果然深厚,她随即打量了对方两眼。
  周文倩鬓插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一袭浅碧色曳地望仙裙,外罩同色烟罗纱衣,裙摆袖口皆绣上精致的暗纹,浑身上下打扮简单雅致,但其衣着却不经意间透出精雕细琢。
  郑玉薇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穿成这样,跑去权贵子弟出没的地方,只为赏花?
  郑玉薇目光中蕴含的意思并不难懂,周文倩立时明白了,她脸色阴了一瞬,有种被人生生刮下脸皮的愤怒感。
  这些个勋贵千金,公候掌珠,自出生起便无忧无虑,事无巨细皆有长辈做主谋划好,她们无需费神,便能享受被人仰望的一切。
  她们命好,但凭什么指责自己。
  周文倩笑容一敛,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可不能再耽搁,她淡淡对郑玉薇说:“天色不早了,我答应母亲早些回去,就不与表妹多言了。”
  说罢,她瞥了身边的丫鬟翠儿一眼,直接转身,继续往桃林而去。
  这回,周文倩的脚步加快许多,连扬起些许黄土也不甚在意,提着裙摆匆匆往前而去。
  而那丫鬟翠儿,却立在小道中间,一声不吭站在原地面向两人。
  周文倩一言不合竟跑路的行为,实在让郑玉薇错愕又气愤,她追到这份上,怎肯空手而归?
  于是主仆二人气愤举步,欲快速追上前去,把周文倩截下回来。
  谁知那那丫鬟翠儿却张臂阻拦,挡住了小道。土路其实不大,这丫鬟把它拦了个严实。
  “滚!”郑玉薇怒极,娇喝了一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丫鬟,住在安国公府屋檐下,竟敢阻拦她。
  翠儿低头,虽不敢直视郑玉薇,但她却没有退却分毫,不言不语地挡在前头。
  偏这丫鬟看似瘦弱,力气却极大,一人就成功拦住了郑玉薇主仆二人。
  这也是周文倩把翠儿带上的原因,她怕被人堵截,带上这丫鬟可以应急,如今果然是用上了。
  郑玉薇伸出手推了两把,丫鬟纹丝不动,一夫当关拦在窄小的道路上,而道旁人高的茅草长势极茂盛,她绕不过去,且身为主子,她亦不好上前与个下仆纠缠推搡,只得退后两步,眼睁睁看着周文倩走远。
  最后,被推到道旁的美景从草丛里摸出一块石头,这才把力气奇大的翠儿放倒。
  只是时机稍纵即逝,被耽搁的时间并不短,她们已很难赶上周文倩了。
  既然无法赶上,那便如此罢。
  郑玉薇虽心下沉凝,很是不甘,但到底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不愿冒险再接着往前去。
  “罢了,美景,咱们回去吧。”郑玉薇吁了一口气,微蹙眉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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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罢了,美景,咱们回去吧。”郑玉薇吁了一口气,微蹙眉心说道。
  “姑娘,”美景深知周文倩此事危害,她忠心耿耿,于是自告奋勇说道:“让奴婢前去吧,这附近太平,奴婢是不怕的。”
  周文倩都不惧,美景觉得,她不可能连闺阁小姐都赶不上。
  不过如此,只能让主子独自回去了,美景话到最后,觉得很是不妥,于是声音迟疑了起来。
  郑玉薇权衡一番,最后还是点头,“美景,这事宜早不宜迟,你马上出发吧。”
  “我自己回去无碍的。”郑玉薇抬起头,对美景说道:“你亦要小心。”
  美景当即领命,急步往前面赶了上去。
  郑玉薇站在原地,目送美景背影远走,她已经竭力而为,要是最终还是被波及,那就算命中注定吧。
  她好歹是安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就算届时婚配对象降一个等级,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要不给那对真爱鸳鸯当炮灰,就是好的。
  无计可施之下,郑玉薇只得这般安慰自己一番。
  “嘶!”郑玉薇刚举步,想要返回,脚下便一阵钻心疼意传来,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低头抬脚一看,薄绸鞋底沾满黄土,连裙摆都有一些,不过好在,后头都是土路,石子儿不多,鞋底虽脏但没染血,估计回去擦点药就会好。
  郑玉薇放下脚,好吧,现在只能忍着疼走回去了。
  她忍疼慢慢地往回挪,走了约一刻钟,已经接近北苑,郑玉薇抬头便可远远望见前方寺庙宏伟的建筑。
  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蓦然,左侧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响,声音不大,但也不小,最起码让郑玉薇清楚听见了。
  郑玉薇动作倏地一僵,她心下一凝,接着便狂跳起来,“砰砰”地心跳声,仿佛是重重地响在耳边。
  她屏气凝神,缓缓侧头,往声响处望去。
  道旁茅草后方,还有一丛在轻轻晃动。
  郑玉薇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前方,她抿了抿嘴唇,这,不会是有什么野兽吧。
  但随即,她立即否认了这个猜测。
  这潭拓寺不说前朝,单单本朝以来,便繁荣鼎盛了近二百年,野兽都是趋吉避凶,喜欢远离人群繁衍的,这么长时间下来,其实留下来的不过偶有些无害飞禽小兽罢了。
  就譬如后世那些人来往的大型公园。
  果然,草丛微微摇晃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郑玉薇定了定神,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倒是产生了此地不宜久留的念头,当即举步,忍住脚下疼痛,快步往回走去。
  安全走出十来步,神差鬼使地,郑玉薇回头望了刚才那方向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让她大吃了一惊。
  这位置的茅草较方才位置稀疏了很多,她一眼望去,可以直接看见十几米开外,却见刚才那草丛后方不远,有一块半人高的大黑石,侧边有一个受伤男子倚在其上,那人手持一个药瓶子,在给自己腹侧的伤口上药。
  他的脚直伸向前,淹没在面前的茅草丛中,这大概就是刚才草丛晃动的原因吧。
  那人抬目,警惕地望向郑玉薇方向,锐利的目光让她的心无端颤了颤。
  他发现是个弱质女流,于是飞快垂目,继续手上活计。
  这是一个方面无须的中年男人,身量颇足,但受伤很重,腹部伤口仍在淌血,他似乎已是强弩余末,郑玉薇晃眼过去,见他的手在颤抖,药粉无法洒在伤口上。
  最后,这人似乎伤重难以支撑,持药瓶子的手一垂,药瓶子掉落在他身上,然后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郑玉薇咽了咽口中津液,说实话,两世为人,她还是头一回直接面对重伤且似乎垂死的人。
  实在让上辈子出生成长在和平年代,这辈子更是宰鸡都没直面过的郑玉薇心惊胆战。
  这么晃眼是功夫,这人竟突然就昏迷了过去。
  自己若不上前为他撒药包扎,就算伤口流血的速度再缓慢,估计他也死定了吧。
  这个想法突然冒上心头,让郑玉薇如鲠在喉,感觉极为不舒服,本想马上拔腿就跑的她,不由得蹙了蹙眉,脚下一顿。
  她凝目,再多看了这人一眼。
  这男人身着京城虎贲军服饰,并不是普通兵卫样式,他应该是个有职位的武官,而且等级不低。
  郑玉薇的父亲安国公跟女儿闲聊时,曾经说起这个话题,给她说过武官服饰大致的划分,虽她没见过具体物事,细致等级方面并不能分明,但大体上还能判断出来。
  她几年来耳濡目染,常识还是有的。
  虎贲军是皇帝亲军,这人应是有任务在身,重伤之下奔赴潭拓寺,肯定是要求助的。毕竟,潭拓寺被历代皇帝敕封,与朝廷牵扯极深,寺院既有武僧拱卫,且有些和尚的医术亦很高超。
  而她是勋贵嫡女,又出现在潭拓寺附近,对方肯定能猜出自己是权贵之后,就算出手救了这人,应也无碍。
  事后亦不会有尾巴,因为她父亲安国公,正是老皇帝心腹。
  没亲眼目见,或许能很轻巧讨论,但郑玉薇此刻面对这人,心里却极为不舒服。
  她不动手的话,这人死定了。
  但饶是如此,郑玉薇抿了抿唇,站直身体,还是决定不救。
  想到这人会因自己冷眼而死亡,她心里固然极为难受,但郑玉薇还是觉得,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
  虽则理智分析过,救人应不会有事,但那只是应该,谁能肯定呢?前面是一个刀头肯定舔过血的陌生人,谁也不能确保她的安全。
  郑玉薇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新生,她万万不会用自己的小命冒一丁点危险。
  千头万绪闪过郑玉薇的脑海,其实不过瞬间功夫,她吁了口气,目光平静,决意马上离开。
  好吧,她决定赶回寺院后,给寺里的大和尚说说这事,就当尽了一番心意了,至于这人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郑玉薇眼神沉静,最后瞥了那人一眼,就要转身。
  恰好就在此时,那人眼睫颤了颤,勉力睁开眼睛,他面向郑玉薇,这么一来,四目相接,那人视线正正好对上她的眼神。
  蓦然,郑玉薇心中像是被什么猛地狠狠一蛰。
  这人虽已极度虚弱,手脚都无法再动弹,但他的眼神却极为坚忍刚毅,如平静的河面下隐藏着滂湃暗流,一股强烈的求生**从那黝黑的眼底透出,通过他锐利目光,直扑而来。
  这渴望生机的勃勃眼神直.射郑玉薇双眸,让她心生颤抖的同时,竟是生生触动了她尘封已久,并刻意遗忘的时光。
  那是她上辈子垂死的时候。
  她那时大学刚毕业,酷爱旅游的她,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齐齐到本省著名景点七星山走一趟。
  那日清晨乘车出发,兴致勃勃的一行人万万没想到,还没抵达景点,车子经过的公路竟半途突然发生坍塌。
  那是在半山腰上的公路,他们眼睁睁看着前车猛冲险险避过,他们车子却无法赶上,只得随着塌方掉下山。
  山势不是很陡峭,因此车子到底后,郑玉薇还活着,她大喜,当家作主的人生刚开始,她并不想死。
  郑玉薇怕汽车爆炸,挣扎地从玻璃碎尽的车窗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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