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
  燕琅此次回京,便是为了替沈平佑父子张目,令那枉死的十万忠魂安息,现下仪国公、高陵侯、乃至于李韬等人俱已伏法,又临近年关,她自然不欲再在金陵停留,将沈家诸事安置妥当后,便收拾行装,与老管家一道离京,准备返回河西祖宅,去与林氏一道过年。
  时值深冬,天气严寒,官道上的行人较之往日却更加多了,这也难怪——春节是千家万户团圆的日子,世人都想着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回家一聚,连往来驿馆的门前,都应时的挂上了红色灯笼。
  这日傍晚时分,燕琅与一众侍从抵达并州驿馆,令人取了名牒路引前去登记,今夜便留在此处安歇,等第二日清早,用过早膳之后,再行赶路。
  此处已经临近河西,又是冬日,驿馆中吃食不甚精细,好在众人都不是强求于口舌之欲的人,倒也不觉难捱。
  天气仍旧是冷,燕琅用过晚膳,往二楼上去歇息时,便见外边已经下起雪来,鹅毛似的,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安谧而又静好。
  她心绪随之转为安宁,微微一笑,自己回房去睡了。
  这夜落了一晚的雪,到第二日清晨,地上积雪便有半尺高,老管家送了早膳过去,又专程问道:“君侯,咱们是吃过饭后继续赶路,还是在这儿住几日,等雪化了再走?”
  燕琅道:“左右也很近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之前就同母亲说过要回去的事情,倘若时间延误,她怕是要担心了。”
  老管家笑着应了声:“是。”便下楼去,将这消息告知其余人了。
  昨夜那场雪实在不小,窗户上已然积了一层霜,寒风瑟瑟,吹得人心头发冷,或许是因为这缘故,往来的行人客商都在观望,真正上路的,便只有燕琅这一行人。
  天空中仍旧飘着碎雪,风声凛冽,燕琅走出一里多远,忽然间不远处路边倒着个人,衣衫单薄,满身落雪,形容颇为狼狈。
  燕琅看那人身形仿佛是个姑娘,心下怜惜,下马走了过去,半蹲下身,唤道:“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那女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动人的面庞,杏眼桃腮,眼尾生了颗红痣,平添三分妩媚。
  天气森寒,积雪深深,她冷的嘴唇都青了,见到燕琅之后,她眸子霎时间亮了,哆嗦着道:“这位少爷,求你发发善心,给我点吃的吧,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燕琅心情复杂的问系统:“这是俞婵吧?”
  “眼尾有红痣,又生的娇媚可人,”系统拍板道:“这小骚蹄子肯定是俞婵!”
  原世界里边这姑娘也出现过,她是神医谷的传人,也是个极品绿茶,爱慕容晟爱的要死要活,还在原女主跟慕容晟的爱情故事里兼职过恶毒反派。
  原世界里边慕容晟在与原女主成婚之后,渐渐被她的古灵精怪所打动,俞婵心中妒忌,设计诬陷女主与男配有私情,慕容晟就心灵极度扭曲的给女主灌了毒/药,还是不可根治的那种,误会解除之后,这野猪又满天下的帮女主找解药,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折腾些什么。
  总而言之,智商不像是很高的样子就对了。
  燕琅按照原世界的剧情推算,俞婵应该早就到了慕容晟身边才对,按照她的本事,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境地。
  这会儿她出现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楚楚可怜的求救,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受慕容晟指使,另有图谋,二来,是她自作主张,想替慕容晟除去自己这个仇人,无论是哪一种,总是来者不善。
  老管家亲眼看着自家姑娘长大,见她微有迟疑,便知此事另有不妥,不着痕迹的递了个眼色给其余几个府兵,叫他们暗中警惕。
  俞婵没发现他们的眼神官司,楚楚可怜的躺在原地,道:“我真的好饿,求求你们,帮帮我吧……”说着,泪珠滚滚流下。
  燕琅静静看她几瞬,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俞婵哭道:“我姓林名婵,本是昌源城人氏,家中亲眷皆被柔然人所杀,只得往并州去投奔我姑母,只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我姑母前不久病死了,她又没有儿女,那家人不肯收留我……”
  燕琅既然猜出她身份,自然知道这一通解释都是胡扯,老管家与几个府兵原就有所警惕,现下听她说完,语中不乏漏洞,更是格外警惕,只是见燕琅未曾有所表示,方才按捺住这心思,没有表露出来。
  寒风卷着落雪到了近前,俞婵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燕琅似乎回过神来,怜爱的看着她,道:“这样冷的天气,你一个弱女子,真不知是怎么挨过来的……”
  俞婵眼睫上还挂着泪,泛白的面颊上挤出个坚强的笑容来。
  燕琅站起身,从府兵坐骑的马兜里边摸出俩硬的跟冰疙瘩似的馒头来,满脸关切的递了过去:“不是饿坏了吗?快吃吧。”
  俞婵:“……”
  “吃啊,”燕琅催促道:“别不好意思,两个馒头而已,不值什么的,你别觉得有负担。”
  俞婵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扭曲了一下,看看燕琅,再看看那两个冻成铁蛋的馒头,终于有些僵硬的接到手里,艰难的咬了一口。
  燕琅也不急着走了,半蹲在她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吃。
  俞婵心里恨得要死,却又无计可施,说很久没吃东西、饿的要死的是她自己,这会儿有吃的了,却又不紧不慢的人也是她,沈胤之再傻,怕也能看出这里边有问题了。
  她暗地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爬起来就走,只是想起慕容晟的嘱托,终究还是忍下去,发挥此生全部的演技,狼吞虎咽的将那两个馒头吃了。
  系统叹道:“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燕琅见俞婵将那俩馒头吃了,也是心下暗笑,站起身,道:“林姑娘,你若是无恙,那咱们就此别过吧。”
  俞婵哪里能叫她走,当即便哭道:“我父母俱亡,孤苦无依,哪里还有地方可去?今日少爷救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我也厚颜相求,求您发发善心,收留我吧……”
  燕琅听她如此言说,心头不禁微微一动:俞婵若是为杀她而来,决计不会与她纠缠这么久,这会儿硬是搞出个救命之恩来,要跟她一起走,想必是受了慕容晟指使,至于这是为什么……
  她慢悠悠的笑了,有些为难的道:“这如何使得。”
  俞婵见她似有松动,忙道:“小女子身受少爷大恩,自当为奴为婢,以此偿还!”
  “罢了,”燕琅勉为其难道:“那你就留下吧。”
  说完,她转向老管家:“寻一匹马给她。”
  沈家众人骑马出行,一人双骑,现下再空出一匹马来,倒也轻而易举。
  俞婵见此行颇为顺利,心下暗松口气,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翻身登上马背,催马到了燕琅身边,却没注意到其余人看她的神色,已经愈增几分警惕。
  父母双亡,仆婢俱无,一个年轻貌美的女郎,是怎么从昌源走到并州的?
  她既通晓马术,一双手又玉质纤纤,可见并非寻常百姓,怎么就愿意因为两个馒头而给人为奴作婢?
  即便厚着脸皮去寻个父母故交寄人篱下,也比卖身为奴要好得多吧?
  老管家心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是见燕琅未曾开口,甚至于默许俞婵留下,便知她心中另有打算,不着痕迹的将其余几个府兵安抚住,只当未曾发现什么异常。
  这段小插曲只耗费了两刻钟,俞婵楚楚可怜的说完自愿为奴为婢,燕琅默许之后,众人便再度开始赶路。
  燕琅虽是女郎,骑术却极其精湛,老管家与随行府兵皆是军中精锐,自然也不逊色,唯有俞婵,虽有些功夫在身,却不曾专攻于此,着实吃了苦头。
  她为了装的可怜,寒冬腊月只穿了一身单衣,风一吹就透,这会儿骑在马上飞驰,真跟冬天穿纱衣骑摩托一样,从头到脚都冷的要结冰。
  燕琅全然没有照顾她的意思,连脱个披风给她御寒的打算都没有,其余人就不会主动与她说话了,等到下一次停下歇息时,俞婵已经冷的去了半条命,僵在马上瑟瑟发抖如一尊冰雕。
  马兜里带了烈酒,燕琅几人分别饮了几口,又取出肉干吃食来用,俞婵见他们自顾自吃得欢,心头恨得要死,颤颤巍巍的打算下马,不想两腿僵直,浑身无力,一头栽到马下,半天没爬起来。
  一个府兵走到她面前去,沉默着搁下两个铁疙瘩似的馒头,便回去吃肉了。
  俞婵满头碎雪,脸上还沾着冰渣子,难以置信的瞪着那两个馒头,结结巴巴道:“少爷,这,这……”
  “吃吧,别饿坏了,”燕琅笑微微的看着她,道:“马上就到驿站了,你还要去喂马呢,没力气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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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我要做皇帝34
  马上就到驿站了,你还要去喂马呢。
  还要去喂马呢。
  喂马呢。
  俞婵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你们这么壮一群男人,坐在篝火边吃肉喝酒,叫我一个弱女子吃铁蛋馒头,还要去喂马,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如果可以的话,燕琅一定会回答她:不仅不觉得痛,还美滋滋。
  俞婵恶狠狠的吃了一个馒头,就觉得自己口腔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觉得自己满口牙都有些松动了。
  她有些担忧,盯着剩下的那个馒头看了会儿,到底没敢再吃下去,捂着肚子、假惺惺的说了句:“好饱呀”,就偷偷把馒头收起来了。
  燕琅冷眼旁观,也不多说,其余人更是如此,略微歇息会儿,便将篝火熄灭,再度开始赶路。
  俞婵苦不堪言。
  当天傍晚,天色将黑未黑时,他们顺利抵达驿馆,准备歇息,而原世界里楚楚可怜四处挖坑的盛世绿茶俞婵,也被折磨的只剩了半条命。
  驿馆门前,她又一次从马上摔下去,脑袋扎进积雪里边,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燕琅从地上捡了根棍子,试探着在她身上戳了戳,俞婵哆嗦两下,艰难的把脑袋从积雪里边拔出来,目光呆滞,满面风霜。
  老管家似乎有些不忍,道:“唉,毕竟是个弱女子,哪里吃得了冒雪赶路的苦楚,不如……”
  几个府兵见他似乎要为俞婵求情,皱眉道:“人无信不立,难道不该言出必行吗?既然之前说要喂马,那现在就该喂马!小婵,你说是不是?”
  俞婵:“????”
  俞婵心里mmp,真想找把大刀,把这群人都给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喂马了?
  你们这群钢铁直男,见我一个弱女子如此艰难,就没有半分同情吗?
  她吹了一日的寒风,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发冷,又没吃过什么热食,胃部更是隐隐作痛,再见他们态度如此刚绝,简直要坚持不下去了。
  好在俞婵心里记挂着慕容晟的嘱咐,到底也没一走了之,楚楚可怜的看着唯一一个良心未泯,叫她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还有关怀存在的老管家,哀求道:“老人家,我实在是太累了……”
  老管家眼底闪过一抹怜惜,拍了拍她的肩,向燕琅道:“小婵身体原就不好,赶了一日的路,脸色就更坏了,此后怕也坚持不下去。不如我们就近找个好人家,把她给卖了,岂不两全其美?”
  “……”俞婵:“?????”
  这是人干的事吗?!
  最叫她胆战心惊的是,燕琅凝眉打量她一会儿,居然真的点了点她:“那倒也不坏。”
  俞婵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绞尽脑汁的分辨道:“救我的是少爷,可不是旁人,我为奴为婢侍奉的也该是少爷啊,怎么能叫别人承少爷的恩呢?”
  燕琅略一思忖,似乎有些意动,却为难道:“可你似乎坚持不下去了……”
  俞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最喜欢喂马了,喂马使我快乐。一天不喂马我就浑身难受,谁要是跟我抢,我就跟他急!”
  “那你去喂马吧,”燕琅点点头,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我们吃饭去了。”
  几个府兵路过俞婵时,欣慰的笑了笑,道:“我们都不喜欢喂马,不会跟你抢的,小婵,你开不开心?”
  “……”俞婵笑的狰狞:“开心的不得了!”
  燕琅知道俞婵是个什么人,自然有所防范,怕她趁机在坐骑上动什么手脚,便叫人去盯着,待人走远了,方才道:“她是慕容晟的人,叫俞婵。”
  “啊,”老管家虽然早有猜测,但被她坐实,也觉有些吃惊:“她此来何意?”
  “我看她言行,倒像是打算留在我身边,”燕琅若有所思道:“皇帝几次三番被我落了脸面,慕容晟也是如此,恐怕再也按捺不得,沈家最大的依仗便是军队,派此女到我身边来,未尝没有探听消息,不防备时致命一击的打算。”
  老管家见她没有急着将俞婵赶走,便知是已有安排,略一思忖,道:“君侯是想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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