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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听了这句话,杜怀胤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妹妹雪白的额头:“你呀。”
  杜月薇确实很无聊,她为着斗败杜月芷,得以去成王府祝贺一事,自得意满,无事就喜欢挑错找麻烦,可惜杜月芷行事沉稳大方,无错可循。杜月薇便亲自上门,想要制造事故,杜月芷满足她。为了哥哥在常氏手里受过屈辱之事,她早就积怒在心,巴不得杜月薇上门讨打。
  杜月薇进院子前,杜月芷就跟她说了这些草药有毒,可是杜月薇见她整理草药并无忌讳,以为她骗自己,偏要去摸。当时并无事,晚上沐浴时,丫鬟们放了牛奶进去,杜月薇双手泡在其中,牛奶浸润身子,很快就有了反应。
  先是痒,痒的到处抓,成英和小丫鬟们按不住,忙去禀告常氏,常氏急匆匆过来,看见杜月薇浑身乱挠,要不是被人按着,几乎要破相,忙让人用丝巾缚住双手,言语安慰,然后问清了随身丫鬟,这才得知杜月薇去过杜月芷院子。看着女儿难受的模样,常氏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厉声下令:“别让姑娘伤了自己的脸,其他人随我来,把那狠毒的小蹄子抓住打死!”
  常氏领着人,到了杜月芷院子里,里面灯火通明,打头的妈妈猛拍院门,不等里头人回应,一脚踹开门,正准备开门的抱琴连忙挡在前面,问道:“是谁,做什么?”
  成英提着灯笼进来,后面的人鱼贯而入,抱琴欲拦,被成英一把推开:“狗奴才,你也敢拦我们?!”
  抱琴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与成英是同年进府,只是服侍的主子不同,成英口出恶言,显然是不顾往日情分。
  抱琴训练有素,压下心头不悦,勉强笑道:“原来是成英。这大晚上的,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遣人通报,是什么道理?明日回给夫人听,只怕夫人也要责怪的。”
  只听后头常氏冷笑:“抱琴,你这奴才做得越发好了,我站在这里,你没看见?”几只灯笼立刻照向被簇拥进来的美妇,抱琴一看,立刻屈膝下去:“抱琴见过夫人。”
  常氏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自上而下,冷冰冰地刺在抱琴脸上。这是抱琴背叛她以来,两人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常氏恨不能亲手捏死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大的丫鬟,抱琴在她手下痛的要命,忍痛不呼,一双明眸渐渐染上泪意。
  第49章 孽障
  夜凉如水,院内灯火通明,常氏铁青着脸,保养良好的手白皙柔软,此时却有如铁骨,用力钳住抱琴的下巴,旁人几乎能听到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常氏做主母这么多年,不是没亲手杀过人,伺候的人如果不听话,或者惹怒了她,都没有好下场,死在她手里的无名小丫鬟尸骨都化了。抱琴知道常氏想杀自己,可是她顶着剧烈的疼痛,硬是一言不发。这无言的对抗,更令常氏心生杀机,手直接掐住了抱琴细嫩的脖子。
  抱琴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
  “不知抱琴犯了什么错,母亲如此生气,竟要在我的院子里杀人。”
  一个娇弱却冰凉的声音从主房传了过来,众人抬头,只见明亮的烛火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廊上,约莫是要就寝了,长发垂落下来,轻纱薄如蝉翼,明眸皓齿,目若星辰,端的是美人如斯。她缓步走下来,身后跟着青萝和福妈妈,皆提着灯笼,柔光四射。
  “姑娘——”抱琴眼角含泪,无声看着小主人。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常氏冷笑,松开手,抱琴捂着脖子退后几步,剧烈咳嗽,喉咙像灼伤般刺痛难忍。青萝大步上前扶住她,低声问询,待她喘气平缓后,扶着她到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见抱琴无事,又淡淡笑着:“母亲有话叫人来吩咐,我亲自前去接受指教,也就不劳烦母亲来这一趟,倒是我的丫鬟招待不周,平白惹母亲生气。”
  “一个臭丫鬟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你,你为什么害月薇?!枉我儿对你如此照顾,你却恩将仇报,用下三滥的手法害嫡姐性命!我们杜府绝留不下你这等孽障!”正主来了,常氏恶态毕现,目赤红,似乎要吃了杜月芷。
  “来人,把这孽障绑了,与我带回去审问!”她手一挥,几个婆子拿了绳子就要套杜月芷。
  福妈妈冷面拦住,立刻狠扇了一个婆子耳光,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口鼻顿时涌出血来,惨叫不已。其他人纷纷愣住,福妈妈厉声道:“三姑娘是主子,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主子?如今杜府的主母是我,不是罪人苻莺,擦亮你的老狗眼看看,谁才是生杀予夺的主子!”常氏眉毛倒立,扬手就扇福妈妈,幸好杜月芷手急眼快,将福妈妈往自己身边拉,才堪堪避过。
  “常如莘!”福妈妈站稳,转头怒道:“你怎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常氏眼如刺刀,犀利异常:“苻莺早就不是公主了,是大靖的罪人,是杜府的灾星,我为什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不仅直呼她的名字,我还要将她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狠狠地跺,要她化骨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常氏说得太过狠毒,一股风吹来,凉意深深。
  “呵——真是如此吗?”
  常氏回头,只见杜月芷长发缭绕在风中,光芒忽明忽暗,她的神情也忽明忽暗,七分像的面容宛若天仙,一样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有无数人要将自己奉献给她,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任她差遣。
  不,这不是苻莺,苻莺死了!
  常氏定神,面部控制不住地抽搐。
  “砰!”有人推开了主房的门,众人一惊,往上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灰色掐缎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是伺候老太君的夏妈妈。她面容冷肃,看着满院子的人,目光停在正中常氏和杜月芷身上,气势沉如水:“你们越闹越不像话,老太君让你们都进来!”
  众人哗然,成英张大了嘴巴,抖抖索索道:“老,老太君在这里?夫夫夫人,老太君都听到了,这,这可怎么办?”
  “忘了告诉你们,老太君头疼,一直在我房里做香疗。”杜月芷淡淡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成英激动道。
  杜月芷看了眼成英:“抱琴被夫人掐住脖子也没出声,而你只听见老太君在此就面容失色,惊慌至此,虽说都是一等丫鬟,你却连抱琴的一根脚趾都不如,退下吧。”
  “你!”
  “成英,闭嘴!”常氏呵斥。老太君还坐在房里,她的人不能再丢丑了!
  成英又怒又气,眼睁睁看着杜月芷带着人走了,抱琴扶在青萝的肩膀上,目光划过成英的脸,眼中充满鄙夷和失望。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常氏收敛脸上的神情,恢复成往日那个和气的贵妇模样,带了成妈妈进去。
  常氏快步到了房里,老太君正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灵珠握着拳头轻轻捶着肩膀。旁边还放着一张软塌,一张小茶几,几上放着一只似壶非壶的东西,壶嘴伸出一根红蕊,此时余烟袅袅,暗香涌动。
  杜月芷行了礼站在一旁,常氏满脸含笑,殷勤道:“老太君怎么在这里,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天黑路滑的,来也不易,去也不易,让人担心。”
  老太君微微睁眼,没有说话。
  灵珠接话道:“夫人别怪奴婢们没有回禀,老太君今日头疼的厉害,芷姑娘一向放在心上,新研制出香疗秘法,只能在这里用,所以我们就服侍着老太君来了,这香疗效果倒也好,才养了一会儿,头就不疼了。”
  常氏道:“既如此,那媳妇就伺候着老太君回屋歇了吧。”
  说着上前要搀扶老太君,老太君微微摆手:“你们若是好了,我倒能睡个安稳觉。大夫人,我看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年总做糊涂事?你方才在院子里说的什么话?我竟没听清楚,可否请你屈尊再为我这老不死的说一遍?”
  常氏一听这话不好,连忙跪了下来:“老太君,媳妇该死,方才急怒攻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媳妇也不敢请老太君饶恕,只求老太君保重自己,勿出诛心之言,折媳妇的寿。”说罢,长身磕了一个头。
  老太君看着她头上那含着明珠的凤头钗,金明禅亮,高高在上,便叹了口气:“你不由分说来芷丫头院子里大闹,先是打杀丫鬟,次又折辱已逝之人,口出狂言,失了主母的风度。谅你近来诸事繁多,给你机会说出缘由来!若是为了小事,我定饶你不得!”
  这句话便是有了些松动。
  常氏垂泪道:“媳妇冤枉。实是三姑娘心肠歹毒,害月薇性命!月薇从三姑娘院子里出去后,当晚就发了红疹,浑身发痒,挠出一条条血痕,几乎要破相。媳妇命人绑住月薇的手,她又哭又闹,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媳妇忍气不得,便要请三姑娘给个说法。老太君,月薇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老太君一听说杜月薇出事,衰老的脸微微动容:“芷丫头,可有这回事?”
  杜月芷茫然无知道:“老太君,我不知。”
  “老太君,”常氏颤抖指着杜月芷,泪如雨下:“事到如今,三姑娘还在撒谎!月薇从她院子里出来,再没有去过别处,不是她是谁!”
  “冤枉啊老太君,我真不知道姐姐是为什么会浑身发痒,而且姐姐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自己家毒害她啊。”杜月芷也跪了下来,泫然欲泣。
  夏妈妈想了一想,道:“老太君,三姑娘今日一直在忙着帮您准备香疗药材,确实没有动机和理由毒害前来探望的薇姑娘。许是薇姑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又或是……”
  杜月芷闻言,眼睛一亮:“摸了不该摸的东西……老太君,我知道了,姐姐定是摸了我晒在院子里的草药,这里面有好几种草药是相生相克的,或许姐姐恰好摸了那几种。”说罢,又疑惑道:“可我明明劝说过姐姐不要去摸,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收了起来啊……”
  常氏一愣,老太君又道:“那些草药可有毒?”
  “没有毒,但是草药相生相克,如果摸了余韧花,就不能碰红木家具,如果摸了劈蛏草,就不能沾金……”说了几种后,又问:“不知姐姐回去吃了些什么,或是碰了什么?”
  成妈妈道:“薇姑娘回去泡了牛奶浴后就发痒。”
  杜月芷点点头:“那么一定是兰蔸草,遇牛奶化做痒粉。兰蔸草本身带浆,姐姐必是手指上沾了浆液,又洗了牛奶浴,所以才会全身发痒。幸好只是泡浴,如果沾到了脸上……”
  老太君胆战心惊,忙道:“原是薇丫头自己的错,可有解法?”
  杜月芷托腮想了一会儿:“用酱油泡浴,可解。”
  常氏得了这个法子,半疑道:“真可解?”
  杜月芷点点头,又笑道:“夫人方才差点要掀了我这院子,更何况当着老太君的面,我怎敢骗夫人?”
  常氏这才放心,心系女儿,匆匆告辞,命成英去厨房搬酱油缸。
  杜月薇痒的几欲发狂,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折磨得不成人形,浑身雪嫩的肌肤勒出道道红梗,触目惊心。常氏命人调制了酱油,将女儿衣服剥了,放入酱油中。杜月薇晕眩中闻到酱油的腥气,几欲呕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臭啊!”
  可保命要紧,哪儿还容得她!
  自那日后,三天内,杜月薇浑身都飘散着浓浓的酱油味,怎么洗都洗不掉,仆从虽不敢当面捏鼻子,但是遇到杜月镜之流,却毫不掩饰,她几乎气疯,每天狂熏香,结果味道更加*,她只好留在房间,哪儿都不去了。
  这已是后话,常氏走后,杜月芷静静站在老太君一旁,只听得老太君微微叹息:“你可怪我不为你做主?”
  杜月芷清眸婉转:“月芷只想知道,我生母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令整个杜府三缄其口?”
  第50章 往事
  杜月芷问出这句话,老太君似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芷丫头,你还小,有的事情并不是能说给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在府里锦衣玉食,有学上,有丫鬟伺候,将来你大了我再与你谋一个好亲事,除官中的嫁妆,我再另外补贴你一份,必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君,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丫鬟伺候,不要嫁妆,我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洛河公主犯了什么大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芷丫头!”老太君喝止她,语气放重了,双目矍然发出锐利的光:“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时刻要记住,从你踏进杜府的那一刻,你与杜府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重新问过。”
  灵珠见老太君生气了,忙道:“三姑娘,老太君这是放了大权给你。你想要什么老太君都会答应呢!前几日你说要一整套捣药工具,还有一本什么书的,还有你说要与二姑娘一处进学的事,现在提了,老太君一高兴,指不定就全应了呢。”
  灵珠巧言,是在给杜月芷台阶下。
  烛光晃动,杜月芷脸色沉静,一双明眸若水,定定看着老太君:“月芷谢过老太君,但生母遗事尚未解开,不敢苛求其他。死生事大,恳求老太君念在我生母也曾服侍过您,告诉我真相吧!”
  杜月芷垂首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弱小纤细的肩膀坚定平稳。
  老太君看着她长跪的身影,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个相似的人影来。母女俩血缘相通,不单单是容貌,就连个性也有七分相像。只是芷丫头分明多了几分坚决,不肯屈服,也不容糊弄,倒比公主更令人动容。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芷丫头长于乡野之地,对这些隐秘的事会想不透也不会提,但未料到她虽未受过良好的照顾与教养,却继承了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为了真相不曾动摇半分。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芷丫头单独说话。”老太君吩咐。
  “是。”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夏妈妈最后一个出去,关上房门,面容冷肃守在门口。
  老太君隐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果然年纪大了,略略深思一番,这便受不了了。
  她缓缓开口。
  “你的生母洛河公主,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因和亲而来,嫁给了你的父亲。她是个好女子,好妻子,好儿媳,惊才艳绝,大靖的女子都比不过她。”
  洛河公主确是惊才艳绝的女子,生于边境西丹国,既擅骑射击鼓,又擅琴棋书画,因和亲之命,堪堪带着仆从和金银远道而来,暂居皇宫,举办招亲仪式。
  大儿杜璋堪堪打了几场胜仗,比起其他王侯才俊,既没有显赫家世亦没有过人才学,他甚至没有去参加招亲典礼,对问询的大臣避而不见。只是命中该有这一场劫难,当他急急步入金殿述职的时候,坐在屏后的公主单单看上了他,便奏请皇命,择日下嫁。
  公主嫁进来后,收起马鞭,摘下荆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银账,不过才十数年的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杜家靠洛河公主蒙受隆恩,迅速崛起,如今斯人已去,杜府不仅没有失势,反而皇恩浩荡,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这中间的路铺满了尸骸白骨,满府老人谁又敢回首?
  “洛河公主死的那夜,宫里来人将她带走,你的父亲也去了,但是第二日只有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带了圣旨回来,说公主犯了叛国罪,已被圣上赐死。”
  老太君讲到这里,声音沙哑,似是极为悲痛。
  杜月芷听的双颊火热,血直往头上涌:“父亲为什么没有拦住?我母亲生来坦荡,既有了我和哥哥,定然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说什么叛国罪,一定是遭人诬陷……”
  “芷丫头,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是要你去深究,而是要你听了以后镇定下来。被赐死的女子是将臣内妻,又是邻国公主,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注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你父亲能安然回来已属不易,而杜家保全完好,更是祖上积德,百年来的阴德庇佑,才得以开枝散叶啊……”
  杜月芷心潮汹涌。
  开枝散叶,是指父亲娶了常氏为平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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