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婆婆陈氏一向对这个麻子脸的隔房侄子很是信任,自己儿子没了,总是忧心养老问题,这王二麻子趁势而上,日日跟在陈氏后面献殷勤,哄得陈氏将他当个好人看,恨不得立刻过继到自己家来。
  正准备鱼死网破时,张芝麻娘家那边来了人,见面三句话就开始哭,五句话就开始借钱,道是大弟弟相中了姑娘,但家里出不起聘礼,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老娘就已经给她下了跪……
  两方夹逼之下,张芝麻终于认了命,但也同婆婆讲好了条件,典妻得的银两,她要二分之一!
  虽然陈氏不乐意,但总比一分得不到要强,因此只能含恨答应。
  午饭是小姑王敏做的,不甚烫了手,陈氏鸡飞狗跳地翻箱倒柜的找药,又指桑骂槐地骂了许久才住了嘴。
  张芝麻没出来帮忙做饭,陈氏叫骂时也没出来顶嘴,却在饭菜上了桌子后,出来冷着脸吃了个肚圆,把陈氏气个倒仰!
  “混账婆娘,万事不做,吃饭倒是属你抓先。”
  张芝麻放下碗筷,面无表情道:“不多吃点儿,怎么能给别人家生个大胖小子呢?”
  陈氏被这句话气个半死,“你个混账婆娘,你这是成心要气死老娘,哎呀,哎呀,敏儿快来,娘这胸口疼的毛病又犯了。”
  王敏赶紧上前扶住老娘,替陈氏轻抚胸口。
  张芝麻这会儿是她的摇钱树,钱没到手之前,王敏不敢做得太过,但让她生生忍了,她又觉得憋屈,因此不阴不阳地插了句话,“当年兄长还在的时候,娘一心想让嫂嫂替家里留个后,那会儿倒没见嫂嫂这般急迫过!怎的要给外人生孩子了,嫂嫂就这般上心了?”
  张芝麻喝掉最后一口粥,用干净帕子擦了唇角,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两排白皙整齐的贝齿来,“那要不,我就不去做典妻了,不给别人生大胖小子了。反正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王敏闭口不言,脸蛋憋的通红。不去怎么行?自己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但是嫁妆还没凑齐呢!
  张芝麻见王敏不言,又接着笑道:“再说说没给家里留后的事情。常言道,要想庄稼好,除了地好就得种子好,我张芝麻可是把好地备下了,怎奈何却等不来好种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王敏双眼泛红,眼泪泛在眼眶里打着转,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嫂嫂原来如此牙尖齿利!原来的她又话少又能干,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点太夸张,但也算得上不争不抢老实厚道。
  “欺人太甚?呵……”张芝麻冷笑,“都已经撺掇着婆婆把嫂嫂典当出去给自己攒嫁妆了,还说我欺人太甚。王敏,你他娘要记得!”
  说到此处,张芝麻猛得站起身来,右手的食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你要记得,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那心术不正专喜作恶的,老天必会罚她!”
  王敏被人指着骂,终于撑不住了,捂着小脸“嘤嘤”哭出声来,“我竟是不知,自家嫂嫂原来已经恨毒了我?往日里我掏心掏肺对你,却换不来你一丝一毫的温情。许是嫂子打量着我快出门子了,又没有亲兄亲爹做靠山,因此便不把我当人看了?”
  陈氏见自己爱若珍宝的女儿被儿媳妇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心疼的无以复加!当下就挣扎着跳下炕,抄起一把剪刀就要朝着张芝麻刺过去。
  “你算个什么屙物?也敢来欺负我敏儿,今天我便索性打杀了你,以后大家都能得个清静!”
  张芝麻好整以暇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躲都不躲。
  果然,在剪刀距离张芝麻还有一掌宽的地方,陈氏被王敏拽住了手——毕竟王敏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银子!。
  张芝麻“哈哈哈哈”笑出声音来,声音带着少女的清脆与甜美,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哎呀呀,可笑死我了。一个想让我死,一个想让我活,这到底要怎样?你们好歹给个痛快话啊!”
  “嫂嫂,你能不能少说两句?”王敏哭道,“非要把娘气死,你才满意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离死还远呢!”
  说完,张芝麻摔门出了屋,待离了二人的视线,她的眼泪再也撑不住,断了线的珠子般争相滑落下来。
  其实,张芝麻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执意不肯去做这典妻,婆婆和小姑也奈何不得自己。即便他们当真把王二麻子招赘进来又如何呢?自己大不了一死!
  但是为了给大弟弟娶媳妇,她别无选择。
  就当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待此事一了,她谁也不欠了,到那时,谁也别想在左右她的命运。
  第3章
  陈氏对女儿拦住自己的做法有些不满,“你拦我作甚?非得看着你娘被那贱妇气死,你才甘心?”
  王敏满脸委屈,“娘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心疼您还来不及呢。”
  “呵,收起你的小心思吧。你可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不明白你的盘算!你心疼我?你不过是心疼即将到手的银子罢了,怕娘刺死她,你就没嫁妆了是不是?”
  王敏惊诧,“娘!您怎么也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吗?如果可以,我根本就不想嫁出去!待我走了,家里留下您孤鬼似的一个人,可怎么好呢?”
  陈氏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说话。
  王敏瞬间又红了鼻头,“不成想因为嫁妆一事,娘和嫂嫂竟然如此作践我,这婚结了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有了婆家却没了娘家!索性我便把婚退了,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反倒落个心里清净。”
  边说着,王敏边作势开门,“往日里总听街坊四邻赞我这亲事结得好,若果真好,怎会惹得娘嫌嫂厌?我今日便亲自去退了……”
  话还没说完,陈氏早已经服了软,她赶紧跳下炕去,一把抱住自己的闺女,“我的小祖宗诶,娘不过是浑说几句,你怎么还就当了真了?多好的亲事啊,怎么能说退就退呢?多少人打着灯笼想找都找不到呢。”
  王敏哽咽着回身,和陈氏搂在了一起,“娘!女儿真的不想嫁!我就想一辈子守着您。”
  “傻孩子,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陈氏拨了拨王敏的头发,也哭了,“娘知道你心疼娘,娘不疑你。”
  王敏松了一口气,将头垂在陈氏的肩膀上,娇嗔地喊了一声娘。
  “可惜你那短命的爹和大哥走得早,看不到你出嫁了。”
  “娘,女儿现在希望您能长命百岁,女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您。”
  陈氏欣慰地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王敏的头发。
  ***
  翌日一早,浑阳城赵家。
  赵奶奶替赵修海盛了一碗汤,“爷,一会儿吃过饭,咱得去那个香荷家里签典妻文书。您这边要是没什么打紧事情,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咱就走吧。”
  “你自己安排就行。”赵修海淡淡回道。
  赵奶奶叹了一口气,“爷,您怎么对这事一点都不上心?您就不盼着早点抱个大胖小子?”
  赵修海喝了一口汤,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婆娘,只回了六个字给她,“食不言寝不语!”
  赵奶奶一噎,甩着帕子站起身来,“表哥!你能不能靠谱些?你再这样,我也不管了!”
  赵修海一呆,俊脸上浮出几分尴尬,他挑了挑眉,“生气了?”
  “哼!我哪敢?”赵奶奶又赌气得坐下。
  赵修海想了想,伸手掏出一枚印章丢给赵奶奶,“有事表妹服其劳吧。”
  赵奶奶随手接过印章,把玩起来,“你怎么不说食不言寝不语了?”
  “因为咱家奶奶没有憋住话的能耐。”
  赵修海这是在说俏皮话吗?
  虽然干巴巴得让人听着尴尬,赵奶奶却满足极了。
  “那,爷您真的不去了?”
  赵修海摇了摇头,“不去了,昨儿已经约了人。”
  赵奶奶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爷您约了谁?别是谁家的女娇娥吧?”
  赵修海复又摇头,喝了最后一口汤后,认真答道:“没有女娇娥,到是有个高笼鹅。我们约了一同去熊台镇拜会李彦霖老先生。”
  高笼鹅算的上是赵修海的同窗好友,赵奶奶以前见过此人。
  赵奶奶这才悄悄放了心,“那咱们只能分头行动了。”
  饭后收拾妥当了,夫妻二人便按照商定好的,分头行动起来。
  赵修海骑了马自去熊台镇不提。
  而赵奶奶则令家仆备了骡车,带着李妈妈和一位小丫鬟直奔三槐村。
  行至半路,赵奶奶掀开车厢的帘子,“李妈妈,你和那中人可讲好时间了?”
  李妈妈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抬起头来殷勤回她,“讲好了讲好了,万事都已经齐备,只待奶奶过去签了文书便罢。”
  赵奶奶微微颔首。顿了顿,她突然笑了,“李妈妈,你说,我和那张芝麻比起来,谁更好看?”
  李妈妈一拍大腿,叹了一口气,“我的奶奶诶!您做什么和她比?她算得上什么台面上的人物?您是匣里的宝珠,她是地里的瓦块,她有什么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呢?”
  小丫鬟香菊也赶紧在旁边搭腔:“就是就是。让她替奶奶提鞋都是抬举她了。”
  赵奶奶掏出帕子沾了沾额头的汗,抿着嘴巴笑了,“妈妈说的是,我真是庸人自扰了。”
  言语间,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三槐村。
  李妈妈在替主家物色典妻人选的时候,就已经来过张芝麻家,因此算得熟门熟路。
  她带着一行人在村头的一溜青砖房前停了脚,又和小丫鬟香菊一起将赵奶奶搀下车来。
  “到了?”赵奶奶问。
  “回奶奶话,到了。”
  赵奶奶出了车厢,俏生生地站在张芝麻家门前,就如同风中摇曳着一朵百合,带了七分的秀丽与三分的仙气。
  她四处简单看了看,一眼便瞟见路上的几泡牛屎,她心里一惊,连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小丫鬟香菊在城里住惯了,对村里这幅寒酸的样子,也有几分瞧不上,便学着自家奶奶的样子,也掩了口鼻。
  陈氏和王敏迎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可是城里的贵人来了?”陈氏小心翼翼问道。
  李妈妈点点头,迎了上去,“老姐姐,来得正是我家奶奶。”
  陈氏顺着李妈妈的视线望过去,登时便将那赵奶奶惊为天人。
  非要说句实话的话,张芝麻的容貌倒还在赵奶奶之上,只是人家这通身的气派与打扮,轻轻松松就将这些差距弥补了,甚至还超出许多。
  她的呼吸一下子便紧张起来,要不是被李妈妈扶住,几乎纳头就要拜了下去,“哎呀呀,这,这可真是劳动贵人了,竟让您亲自跑一趟!快请屋里坐。”
  赵奶奶看了看已经生了草的房子,微微皱了皱眉毛,勉强说道:“不过是签个文书罢了,就不进去打扰了。我们在院子里签了就好。”
  “那,这,这,您难得来一趟,连屋子也不进,那也太委屈贵人了!”陈氏苦着脸道。
  “呵,你们家屋子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愿意进院子已经是给足了脸面了。”小丫鬟香菊冷哼一声。
  凭白被个丫头抢白,陈氏眼神一窒,脸上添了几分尴尬。
  “多嘴。”赵奶奶轻飘飘地斥责了香菊一声,“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儿?莫让人家看了笑话。”
  陈氏勉强笑了,“无妨无妨,孩子说句玩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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