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赵世禛将酒杯顿在桌上,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转头:“你是聪明人,本王惜才而已。你吃了这顿饭,今日的事就也扔在此地,权当你没来过,明白吗?”
  如蒙大赦,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夜,舒阑珊睡得很不安稳。
  直到次日马车出了淳县,一路往太平镇奔驰,舒阑珊人在车中,才总算稍微把心放回肚子里。
  之所以躲在太平镇,无非是想这辈子再也不要跟那些惹不起的人有任何交集,希望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想了会儿,从包袱里取出昨晚上偷藏的红烧肘子,发泄似的狠狠啃了一口:什么了不起的荣王殿下,赶紧滚回你的京内去吧,大家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似乎是她的怨念过于强烈,马车猛地摇晃起来。
  “怎么了?”嘴里还含着肉,舒阑珊掀开车帘看出去,却正好跟一个黑衣蒙面人打了个照面,同时也看清对方手中雪亮的钢刀。
  舒阑珊猛地将车帘放下,才仓皇挪后一寸,嗤啦一声,刀锋已经劈开车窗砍了进来,似乎知道劈了空,那刀还在乱舞着寻找对象。
  太危险了,她浑身都软了,本能地把肘子扔了过去。
  钢刀砍中了肘子,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半拉肘子撤回,然后车窗外响起杀手惊怒的吼声:“混账东西!”
  舒阑珊已经爬到了前方,掀起车帘,却见车夫趴在车辕上,血顺着木头溪流似的往下滴落,马儿受了惊吓,跑的趔趔趄趄,车轮发出不堪承受的吱呀声。
  黑衣人已经甩开刀上的肘子,拍马到了旁边,挥刀又砍了过来。
  舒阑珊躲闪不及,正马车一歪,她整个人从车上往旁边跌了下去,一头栽倒在路边的野草堆里,昏头昏脑。
  来追杀她的有两名黑衣人,见她掉了下来,也都勒住马儿,其中一个跳下地追了过来。
  舒阑珊知道比跑的自己是逃不了的,立刻举手:“好汉且慢!大家无冤无仇,为什么杀我?若是劫财……”她这包袱里除了旧衣裳,就是昨晚从饭桌上偷拿的好吃的,本是想带回去给阿沅跟言哥儿的,她看着宝贝一般,只怕这些爷瞧不上。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身材瘦削的冷笑道:“谁让你多管闲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怪不得我们!”
  “你们是……”舒阑珊心往下沉,想起昨晚上那顿丰盛的晚饭,真的是断头饭吗?“你们是荣王殿下派来的?”
  黑衣人一愣,然后得意地笑起来:“你明白就好,安心上路吧。”他举起手中的刀,刀锋上有鲜红的血迹。
  “等等!我想你们是搞错了!”舒阑珊举高包袱,“殿下他明明说放过我的,他一言九鼎绝不会出尔反尔,而且他还送了我这么多金银财宝……没有理由再多余杀我的呀。”
  黑衣人眼神一变,闻言忙将包袱抓了过去,试了试,果然沉甸甸的:“好的很,还有意外收获。”
  舒阑珊回头看向那仍往前疾驰的马车,满脸痛惜:“还有不少银票在马车里……”
  “你看着他,我去追!”马上的黑衣人丢下这句,飞快追去。
  黑衣人将包袱背在身上:“舒阑珊,怪就怪你时运不济吧。”
  “好汉,”舒阑珊抱头:“我知道死定了,求你看在这么多金银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什么事?”
  她非常诚恳地说:“殿下出手大方,那马车内的银票足有千余,足够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能不能留一点给、给我在太平镇的家人……”
  黑衣人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索性把蒙面的黑巾拉下,露出一张陌生的瘦削的脸:“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老虎嘴里的东西还能给你吐出来?你别做白日梦了!”
  这时侯那去追车的黑衣人去而复返,大概是吃定了舒阑珊必死,不用隐藏面容了,黑巾也给扯了下来,却是个怪丑的白脸汉子:“车里没有银票!”
  “怎么可能?”不等瘦脸男出声,舒阑珊嚷嚷:“你们来之前我还正在数,掉下马车的时候来不及拿都散落在车厢里……”
  “你找仔细了?”瘦脸盯着白脸。
  “那当然,一张都没有!”白脸怒道,“这厮是不是哄我们?”
  “我哪里有这个胆子?”舒阑珊泪盈盈的,委实可怜而委屈:“我难道不怕你们杀了我吗?只想丢财买命而已,哪敢还激怒大爷们?”
  瘦脸皱眉:“老四,你该不会是自己偷拿了,不想分给我吧?”
  那叫老四的暴怒:“胡说什么?!”
  舒阑珊抽泣着补刀:“是王爷身边的西窗公公亲手给我的,他还打抽丰拿了一张去,说是剩下九百两,我刚在车内才数到六百五十……还想着留一点给家里人,不可能没有呀!”
  她一边说一边往老四身上打量:“这位爷,你身上鼓鼓囊囊的是什么?”
  瘦脸啪地一巴掌打过去:“你他妈果然私藏,太不够义气了!快拿出来!”
  老四也气急了:“放你娘的屁,老子毛没看到一根,而且你还带着一包金银呢,居然还怀疑老子?”
  舒阑珊猫着腰,心里掂掇着盼望:“快打起来,快打起来!”
  她一边挑拨一边往官道上张望,出城的时候天还黑着,这会儿太阳初升,按理说官道上该有人了,她如今只盼能够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有行路人经过,当然,这两个贼徒自相残杀是最好的。
  可是杀手也并不傻,两个人吵嚷了会儿后,瘦脸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愤愤地打开:“我的都在这里……”
  然后两个人都目瞪口呆,包袱里许多油纸包,因为刚才颠簸,破了两个,露出一只肥鸡的屁股,还有两个肉丸子洒落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杀手们暴跳如雷。
  舒阑珊决定狡辩到底:“我明明是金银珠宝的……”
  杀手们早已经回过味来,知道是上了当:“好个狡诈的臭小子,敢对爷爷们用这一招!”
  “我真的没有骗人,也许是落在了淳县,不如你们带我回去,我再拿给你们啊……”她非常嘴硬。
  “你还是去阎罗殿吧!”两个杀手心意相通,他们耽搁了太长时间,也该速战速决了。
  舒阑珊见他们两个手持钢刀步步逼近,自己又跑不过,一时悲从中来,气往上撞:“堂堂王爷也这么不讲信用,阴险狡诈,我真是错信了。”
  杀手狞笑着挥刀。
  刀锋撩起寒风,舒阑珊抱头大叫:“赵世禛你这无耻小人,连累无辜,不得好死!”
  预想中的疼却没有发生。
  很静,静的有些反常,舒阑珊摸了摸脖子,壮起胆子抬头,却正看见那瘦脸杀手胸口深深地插着一支箭,大概是事发突然,他竟有些无法置信,站了片刻才轰然往后倒下。
  另一人猛然抬头看向舒阑珊身后,顿时如见鬼怪,他来不及动手,抽身急速后退,竟是要逃走。
  舒阑珊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蓦地回头。
  身后十数丈开外的树林拐角处,有道矫而不群的身影,他人在白马之上,手中是刚撑开的半月弓,因为才射出了一支箭,弓弦微微抖动。
  赵世禛身着银白色暗纹麒麟袍,额头上是乌纱缀明珠的抹额,看着雄姿英发,威贵雅正,但下颌微挑,丹凤双眼却依旧的淡漠无情,就如同刚刚他不是准确无误地射杀了一个人,而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目光相对,赵世禛不疾不徐地打马过来。
  他人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第7章
  死里逃生,舒阑珊呆呆地看着赵世禛,不管先前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此刻正是荣王殿下一把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所以在她的眼前,赵世禛的形象俨然的十分光辉而高大,令她在绝处逢生之余有一种仿佛见到亲人般的感动。
  直到赵世禛问了那句话。
  舒阑珊猛然一震,从虚伪的感慰心情中清醒过来:“我、我没……”
  可这时侯否认显然不是明智的,虽然方才隔得有些远,奈何她“临死之前的遗言”喊的委实有些太大声了些。
  “我……我刚才被那两个贼徒追杀,情急之下突然胡言乱语,请殿下宽恕,”她不等赵世禛开口,举手义正词严地辩称:“其实小人的意思是,殿下您绝不是那种卑鄙无耻连累无辜之人,一定会及时出现救小人于危难之中让那些贼徒不得好死的!”
  她说的跟真的似的。
  赵世禛的眼神本有些冰冷幽深,听了舒阑珊这几句话,眼中的冰却有些摇摇欲坠,他的嘴角不为人知地抽了抽:“你倒是有些急智。”
  舒阑珊继续拍马大业:“多谢殿下夸赞,殿下是小人的救命恩人,更是天下第一英武慈心之人,小人一定会铭记殿下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够了。”赵世禛的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几分。
  “是。”舒阑珊恭敬地行礼,她的袍袖却给野草拉住了,用力扯了一番才拉了出来。
  方才她慌不择路的掉进了草丛里,秋日的清晨草叶子上落满了露珠,衣裳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湿润水渍,头上的发冠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发丝跟衣衫都有些凌乱。
  舒阑珊有些狼狈地从草丛中爬出来,正想整理一下衣裳,忽然赵世禛探臂过来,手中握着的弓在她的下巴上轻轻地一挑。
  舒阑珊吃了一惊,不由自主随着抬头,对上赵世禛审视的眼神。
  荣王殿下问:“你受伤了?”
  “啊?”她愣了愣,“托殿下的洪福,小人并未受伤。”
  “脸上……”赵世禛皱眉。
  舒阑珊莫名,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忽然“嘶”地呼痛,腮上火辣辣的。
  方才她被追杀,自车上掉下来,险象环生,因为性命危在旦夕,精神紧张,所以没在意别的,此刻给赵世禛提醒,才忽然觉着不仅脸上在疼,身上各处也都隐隐作痛。
  飞雪将先前逃走的白脸杀手拎了回来,扔在了赵世禛的脚下。
  这时赵世禛的车驾才随之赶到,西窗见状先跑了过来,看到舒阑珊悲惨的样子,几乎以为是自家主子动了手,直到看到地上的杀手。
  赵世禛一个眼神,西窗忙拉着舒阑珊后退,又小声问长问短。
  这时侯那白脸的杀手跪在地上,脸上虽然带着惊慌之色,可也不是特别害怕似的,他磕了个头:“小人参见荣王殿下。”
  赵世禛把弓箭丢给身后的侍卫:“你好大的胆子,知道本王在这里,还敢动手杀人。”
  杀手脸上挤出了讨好的笑:“小人当然不敢,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请王爷见谅!”
  “奉命?你奉谁的命?”
  “这……王爷应该心里有数,何必多问呢。”
  赵世禛下颌微微挑起,仍是孤离淡漠的神色。
  白脸杀手看着他冷肃的眼神,咕咚咽了口唾沫,他竭力压低了声音道:“总之小人不是跟殿下作对的,小人其实……算是跟殿下一路的人,我们奉命杀了那舒阑珊,也算是为了殿下、还有那位除去心腹之患呀。”
  “那位?”赵世禛垂眸:“你说的可是太子?”
  白脸杀手嘿嘿一笑:“就知道殿下您不会不明白。”
  “既然话说开了,”赵世禛笑容里多了几分温和:“那还有一件事你也给本王解一解疑如何?”
  白脸杀手见他笑的毫无敌意,总算也放了心:“殿下请说,不知何事?”
  “临县跟淳县的堤坝那么快溃决,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白脸杀手左顾右盼,见只有飞雪在旁边,其他人都在数丈开外,他才小声说:“殿下是咱们一路的,小人也不敢隐瞒,索性跟您说实话,不错,因为知道这里的河道监管是首辅杨大人的人,所以想要从这里开一道口子。”
  “若本王料想的不错,那去年加固堤坝黄琳贪墨一节,或许也有你们的人吗?”
  白脸杀手露出诧异之色,却笑道:“真真什么也瞒不过殿下,不错,的确有我们的人插手其中,这一切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辅佐东宫,把杨时毅拉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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