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熏人的酒气和脂粉气让林二春微微皱了一下鼻尖,她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再往下,落在荣绩发软无力的手臂上。那皮肤上隐隐有些发?......
  林二春心中一动,眸光微闪,也跟荣绩打量她一样,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他一番,然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来。随后,在荣绩轻浮的注视下和问话声里,她平静的往后退了退,神态自若的重新落座了。
  语气淡淡:“荣二爷这么说真是抬举我了,也实在是太低估了荣三小姐。”
  荣绩见她这反应,挑了挑眉,“啧”了一声,踢了那店小二一脚,这店小二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拉了一把椅子放在他身后,又取下肩膀上耷着的布巾在上面扫了扫。
  荣绩一屁股歪坐在林二春对面了,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长腿一伸,脚搁在桌子上了,这才懒洋洋的道:“倒是有几分胆识,现在还能绷住,不错。小爷就给你个机会,说吧,你有什么目的?你跟我妹妹都是怎么说的?”
  他往后伸了个懒腰,口齿含糊不清的警告:“若是说得让小爷不满意,今天......”未尽的话都被那呵欠声给遮掩去了,他冲林二春扬了扬下巴,“说。”话落,呼吸就已经有些发沉了,像是随时都要睡过去。
  那店小二见荣绩这态度。对林二春一脸歉意,暗暗拱手赔罪,他是荣绘春的人,也知道荣绘春对林二春的重视,但是荣绩也是他的主子,实在是两边都不敢得罪。
  林二春是真的不生气。这店小二只当荣绩是喝醉了,醉态毕露言行无状,可,她并不这么认为。
  刚才她就闻到了,荣绩身上的酒气虽然很重,但大多都是从他衣服上散发出来的,带着酒香,而经过人体代谢之后散发的酒气是不可能这么清冽纯净的,简言之,这些是他刻意泼洒在身上的。
  现在荣绩翘着腿搁在桌上的动作对他来说也并不好受,如果他真的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应该也不会自找罪受。
  他的无礼和问罪都是真的,不过,他不是醉了,而是病了。
  上一世大约是夏初的时候,林二春过来苏州府看宅子打算将作坊从绿水湾搬出来,东方承朔同行,有一天他外出之后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他连夜请回来好几个大夫给此人看诊都没辙,所有大夫把脉都是同一个结论:气血不足,从脉象上看是没有大碍的。可这人就是不醒,连补血的药都灌不进去。
  后来进进出出的人将林二春给惊动了,她过来问情况,东方承朔跟她交代了一声。也随口说了这病患的症状——浑身高热,身上的皮肤发?,畏寒,还昏迷不醒。
  林二春虽然不懂医,不过这种病她却正好知道,她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跟她同住的室友就有这个毛病,叫蚕豆病,这是一种遗传性酶缺乏病。
  顾名思义,缺乏这种酶的人因为吃了蚕豆或是接触了蚕豆花粉会引起一系列不良反应,比如腹痛、乏力、恶心、恶寒、腹泻、?疸,有些人也会表现出慢性溶血性贫血症状。这跟过敏还不一样。
  当然,病因肯定不是林二春随口一说的这么简单,她之所以记得这病,还是因为觉得这病症太古怪了,室友跟她科普了一下。
  而且蚕豆病发的人症状和轻重程度也都存在个体差异,也算是这病人的运气好。正好病症都是林二春知道的典型情况。
  东方承朔也没办法了,最后是按照林二春说的死马当作活马医,还真的将人给救了过来。当时林二春没见到病人,知道人活过来了也离开了,就没再过问了。还是几年后东方承朔嘱咐她让人不得怠慢梧桐先生的时候,才跟她说起来的,不能给梧桐先生吃蚕豆,当初他在苏州府救的人就是梧桐先生。
  现在又到了蚕豆花开的时节了,荣绩又发病了,现在还没有到休克的地步,病情也没有上一世被东方承朔救回来的时候那么严重。
  林二春观察荣绩的反应,若是不能对症下药,他休息个十来天应该也是能够缓过来的。
  不过,眼下她却没有打算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从认出荣绩就是梧桐先生的那天开始,她就等着这个机会了,现在时机来的比她预想的要更早一些。
  不管怎么样,荣绩此人就算不能成功拉拢。也最好不要当作敌人。
  林二春正要开口,这时门上突然响起一声重重的闷响,门口人影一晃,小幺出现在门外,他急切的看向林二春。
  方才林二春让他守在门口看着马车,原本是打算跟这边商谈完了,直接去拿货的。
  现在他突然冲上来,林二春的思路被打断了,狐疑的问他:“怎么了?”
  小幺不答,只警惕的看着荣绩。
  林二春心中一动,这少年怕是将荣绩当成是欺负她的坏人了,她冲他笑了笑,摆手:“小幺,没事,这位是荣二少,我跟他的妹妹荣三姑娘一起合伙做生意,他有些事情要问我,你先出去等着吧。我很快就出去。”
  小幺面上有些迟疑,依旧盯着荣绩不放。
  林二春道:“你要不放心,就在门口等着吧。”
  小幺又盯了荣绩两眼,这才退出去了,乖乖的站在门边。
  荣绩睁开眼睛,瞥了眼小幺,看出他是有功夫在身的,视线又落在林二春身上,眼神比方才要犀利得多。
  荣绩是个多疑且谨慎的人,事关亲妹妹,他自然是调查过林二春的来历,而林二春的变化也的确很突然。荣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是对头收买了,她的这变化就被荣绩认定是受过了训练之后专程来对付他的。
  现在见到了小幺,他更是认定了林二春刻意接近荣绘春是不怀好意的,她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不然就她一个村姑,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来护着她?
  “怎么,你还带了人防着小爷呢,呵——你这样的姿色比怡红楼的姑娘可差得多了,小爷......”
  林二春虽然对他有所忌惮,但是此时也是真的恼了,脸色一沉,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荣二爷慎言,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
  荣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笑了两声,打起精神道:“难不成你觉得你有资格拿小爷当敌人?当朋友?本事不大,口气还不小,什么玩意!”
  他揉了揉发沉的额头。目光阴鸷,语气也是陡然一沉:“林二春,小爷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耍花腔,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不管是谁派你来的,离我妹妹远点。想要哄她,也要看小爷答不答应!”
  小幺探进头来看着林二春,林二春站起来朝他摇了摇头,除了那些实在胡搅蛮缠的人之外,林二春向来是信奉能够动嘴解决的问题坚决不动手。
  “在外面看着,别让人过来。”
  小幺点点头,林二春已经走到了荣绩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她眼中是浓浓的嘲讽之色:“能够哄得她听话,也算我的本事,你有本事大可以去劝你妹妹,打主意到我头上,怕是你也说服不了她了吧?”
  荣绩怒极反笑,他摸着下巴,视线从林二春面上滑到她胸前,又落到她腰间,轻佻的道,“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妹妹又被你哄住了,干脆这样吧,你背后的人给你什么好处?小爷给你双倍的,以后你就跟着小爷我得了,看你姿色虽然不怎么样,可身段倒是不错的,也不是......”
  不等他说完,林二春突然扯动嘴角笑了,随后她扬起手——
  “啪!”
  荣绩偏着头歪向一边,本来就头昏脑胀,此时更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也火辣辣的疼,他抽了抽嘴角,伸手一摸,指腹上有血迹。
  身下的椅子剧烈的摇晃了两下,他才足下用力按在桌面上,那店小二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扶住了他的椅子,好容易才稳住了没让他摔在地上。
  荣绩阴沉着脸,目光阴鸷,已经带了杀气:“你敢打小爷!”
  林二春甩了甩巴掌,小幺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她安抚的看了眼小幺,免得他妄动,随后更有底气的扭头盯着荣绩道:“别把你的那套流里流气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恶心。”
  荣绩一脸杀气的收回腿要站起来,腿一软,撑在桌子上。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将死之人,我还不只是这么抽你!”
  这章没写完,明天继续
  第171条件,春天到了
  荣绩虽说是个庶子,在荣家内遭遇的是非也不少了,可,除了前几年他爹因为他不成器而打过他之外,还真没被人掌掴过。现在居然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给打到脸面上来了,可想而知他的愤怒。
  他眼神凶狠带着凛冽的杀气盯着林二春,原本他的面色就很苍白,额头上的血管也隐隐可见,此时因为动怒,更是青筋暴起,再加上那迅速肿胀起来的半张脸,瞧着狰狞又阴沉,根本没有半点醉态。
  他咬牙切齿的道:“你找死!”说完,身体摇晃了一下,那桌子往前滑动发出“吱”的一声刺耳声响。
  店小二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紧张的伸手想要来扶他,被他给甩来了:“滚!”
  那店小二被荣绩给吓得瑟缩的往后退了退,垂着头既不敢滚,也不敢再主动上前,恨不得自己就地消失才好。
  林二春却是半点也不怕荣绩。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更凑近了他一些,双臂环胸,用毫不逊色于他的恶劣态度打量他,鄙夷的“哼”了一声,然后一脸遗憾的摇了摇头。
  “我就是去找死那也没有你死的快,你现在还只是浑身乏力,头昏脑胀,心口烦躁......哦,对了,还有恶心反胃,不过,你再这么动怒斗狠下去,会迅速的加重你的病情。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你就会呼吸不畅晕过去,一旦晕了,那就真的没救了。
  看你年纪轻轻的,本来还有大好的前途,可马上就要死了,所有的野心和报复。统统都还来不及实施,还真是可惜啊。”话虽如此说,可她面上还真没有半点儿惋惜之色。
  这挑衅之语刺激得荣绩只觉得心口发紧,呼吸越发沉重,面上也更加晦暗,他默了一瞬,这才重新在心里评估林二春。
  荣绩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他自有一番际遇,如今也是个老江湖了,此时他撕下了常年披在身上的那层浪荡子的伪装,浑身气势陡变,这是从血腥厮杀和斗勇中形成的,足以震慑江南三教九流的强大气质。
  那缩在墙角的店小二因为瞥了一眼大胆放眼的林二春,来不及收回视线,只跟荣绩对了一眼,就忍不住瑟缩发颤起来,赶紧垂头不敢再乱看了。
  站在林二春身侧的小幺面上紧绷着,越发严肃,他甚至不动声色的活动了一下手指,随时准备扑上去跟荣绩厮杀。
  如果荣绩面对的是一个普通女人只怕早就站不住了,可面对的是掐住了他的七寸的林二春,她不仅不怕,反而目光之中满是果然如此的兴奋。
  他越是表现得狠戾强大,林二春越是兴奋,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亮。
  这女人......
  荣绩依旧保持着用阴沉冷冽的表情跟林二春对视,心里快速的琢磨着该怎么评价林二春。
  三教九流之中各式各样的狠、辣、阴、毒、装的女人他也见过不少了,也算是阅女无数,可还真的没有见过林二春一款,哪一种她都好像对不上。
  他并没有从她面上看到除了兴奋之外的其他神色,这跟那种自持抓住了他的把柄,想要拿捏他的人不一样,也不是那种仗着背后有人就张扬挑衅的人,就像是......
  荣绩突然间觉得他是不是变成了自己的那只取乐用的强壮凶狠的蟋蟀,林二春则变成了他,如果给林二春一根草秆子。她说不定拨弄一下他,朝他吼一句:“黑将军就是这样,保持气势,上,去咬死它!”
  这感觉何其相似,又何其诡异,让他越发气闷。他阴恻恻的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林二春轻飘飘的看了看他撑在桌上的手,道:“我还知道你马上要死了,你看你的手已经发黄了,身上肯定也发黄了,还不只是这样吧,你就连小便都是红色的,这病......”
  荣绩手指微蜷扣在桌面上,突然牵了牵唇角,打断了林二春的话,“你是杨氏那个贱人的人?”他可没兴趣跟一个女人讨论自己的小便。
  林二春一愣,她还真的被问住了:“什么杨氏?”
  杨氏是荣绩的嫡母,作为一个被磋磨过的、有野心、也有手段的庶子,能够跟嫡母关系融洽那才怪。
  荣绩这也不是第一次病发,这些年来断断续续的也发病几回了,可每每找大夫却看不出任何问题来,都说他的气血不足,养着就行了,不发病的时候他的脉象正常,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
  荣绩在接触的三教九流中的黑暗多了之后,就怀疑自己是中了某种古怪的毒,这下毒的人他毫不犹豫的就觉得是杨氏。
  他年纪幼小的时候。杨氏不是没有对付过他,养废他的身体和性子,这些她可是都做过的,要不是他命大也熬不到现在了。
  在荣绩长大成人之后,可以接触到他的人里面,根本没人有机会给他下毒,不是杨氏还能够是谁!虽然他还没有找到证据......
  症状最严重的那一次。荣绩用的是自己私下找的大夫,那大夫就说他是重了毒,不过却没本事弄出解药来。
  想起这个嫡母的种种,以及靠着身份和孝道就能将自己、姨娘和妹妹死死压住,而现在他也不能去将这个蛇蝎妇人解决了,荣绩就愤怒不已。
  他握了握拳头,突然眼前一黑。身体往下栽伏在桌面上,晕了过去,然后又缓缓的沿着桌面滑到在地上了,撞翻了椅子他都没有动弹一下。
  屋内剩下的三人神色各异,林二春嘀咕道:“说了不能动气,还真是......”
  那店小二则是舒了口气,顾不得活动发僵的四肢。忙不迭的就往外跑:“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林二春冲小幺道,“帮忙将他翻过来,脸朝上。”
  小幺走过去抓住荣绩的后衣领,往上一扯,很快就站了起来,看着林二春。
  林二春被他这粗鲁的动作惊得眼皮一跳,再看荣绩。脸确实是翻过来了,不过整个身体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曲着。
  林二春咧了咧嘴,赞赏的拍了拍小幺的手臂:“做得不错。”想不到这沉默寡言的少年居然还有这样的冷幽默处理方式。
  小幺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极淡的、腼腆的笑意来,看得林二春又是一惊,他也是会笑的。
  她朝小幺笑了笑,看看地上还等着急救的人,这时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又吩咐了小幺一声,让他去找这店铺中的伙计拿急救用的东西。
  对急性溶血性贫血最好的办法就是输入新鲜的血液,但是现在这个年头想要输血,很显然是不现实的,林二春只能用从室友那科普来的一点常规手段,还是改良之后的很粗糙的常规手段。
  小幺拿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林二春已经将这雅间内的门窗全部打开了,又将荣绩的衣领拉开了一些,还给他灌了一些带过来打算来跟那新掌柜谈生意,让人先验验货的果醋。
  东西齐了,她将口碱划在盐水中,捏住了荣绩的下颚,一股脑的给人灌了进去。随后又灌进去一碗糖水,连续灌了这一通之后,荣绩的肚子都鼓起来了,然而这还不算完,在小幺的注视之下,她又给灌了一碗鸡蛋清,将剩下的东西也都塞进去了。
  期间小幺不时看看荣绩再看看她,林二春故作神秘的小声道:“他的态度太恶劣了,趁机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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