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宋老夫人到底见多识广,从护卫长的危难中猜到几分,怕是有些不可告人的怪癖,轻咳两声,正想糊弄过去。
“以虐人为乐。”护卫长尽量用了一个委婉的说法。真相是,吕明伦喜好在床笫之间凌虐女子,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在众多青楼楚馆里臭名昭著,本已经被列入拒绝招待的名单上。毕竟吕家虽然有钱,可也只是个商户罢了,能在京城开妓馆的,哪个背后没大树罩着,岂会怕区区一商人。
可架不住吕家攀上了魏闳的大腿,还把女儿送了进去,那么争气的一进门就怀孕,怀的还是魏家求而不得的男嗣。吕姨娘可不就上天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吕明伦便再一次大摇大摆的进出青楼楚馆,还变本加厉起来。
宋嘉禾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吕家凭什么认定是我害死他的?就算我那一掌把他推的内伤了,可既然能死,就绝不是轻伤,他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妓馆寻欢作乐。”
宋老夫人沉了脸,觉这事情没这么简单,冷声道:“给老爷子和老二传个话,让他们去查个清楚明白。”
“老夫人,顺天府来人,说要问六姑娘话。”珍珠匆忙而入。
第93章
派人来宋家问话,顺天府尹赵德和也是无奈之举,吕家将尸体大张旗鼓的抬到顺天府衙前击鼓鸣冤,百姓都看在眼里。他虽不想得罪宋家,可更不想落下一个包庇权贵的名声,他能坐稳这顺天府尹之位,梁王看重的就是他不畏权贵,秉公执法。
自然来之前,赵德和也是做过一番详细调查的,吕明伦死于巳时三刻,现场还有一名妓子,名唤莺莺,当时二人正在胡天胡地,吕明伦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如果只到这里,那么此事就是吕明伦倒霉,马上风猝死,秦楼楚馆哪年不出现几个倒霉鬼,死在牡丹花下。
偏吕明伦胸前有一块淤青,闻讯赶来的吕父岂肯相信年纪轻轻的独子死于马上风,一口咬定是莺莺害死了他的宝贝儿子。
若不是人拦着,被吕明伦折腾去半条命的莺莺,差点就要被吕父命人活活打死了。
混乱中,莺莺喊出吕明伦那伤是昨晚被宋家六姑娘所伤。
莺莺之所以知道宋嘉禾,那是因为昨晚,吕明伦挨揍之后心有不忿,正想搬出自己便宜姐夫魏闳来,可宋嘉禾早就带人跑远了,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
吕明伦哪里愿意善罢甘休,正要追,就被一围观的人提醒了宋嘉禾的身份。那人也是好意,他的家族附庸魏闳,偶然见过吕明伦一面,为了不让魏闳和宋家添嫌隙,他不得不开口。便宜小舅子调戏正儿八经的表妹,挨了打还要仗着便宜姐夫的名头去欺人,简直没眼看。
宋家的名头,吕明伦当然听说过,纵然心有不忿,可也只能灰溜溜的走了。他姐姐再得宠,便宜姐夫也不可能为了他得罪宋家的。
仇报不了,美人也弄不到手,满肚子火的吕明伦就去醉月楼泄火,期间还说了不少下三滥的话,莺莺便从他的咒骂中了解了来龙去脉。
吕父一听,可算是找到仇人了。他十几个女儿,唯有吕明伦这一棵独苗苗,独子死了,对他而言不亚于天崩地裂,满脑子的只有报仇二字。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宋家又如何,他女儿还怀着魏闳唯一的儿子呢。伤心欲绝的吕父直接抬着吕明伦的尸体一路哭到顺天府,就不信顺天府尹敢包庇宋家。
顺天府尹的确不敢徇私枉法,但是也不想冤枉人,所以命仵作验尸。吕父死活不肯让人动儿子的尸首,还搬出了魏闳,不过到了这步田地,哪里还容得了他说不。
验尸结果显示,吕明伦死状符合急性马上风的症状,不过肾脏也的确有充血肿胀的情况。五位仵作产生了分歧,三位觉得死因纯粹是马上风,另两位觉得吕明伦的内伤多多少少促使了马上风的发作。
此次前来宋家的是顺天府尹的柏师爷,柏师爷十分客气的挑着能说的说了一遍:“此次前来,是想问一下宋姑娘昨晚的具体情况。”
宋嘉禾抿紧了双唇,竟是有内伤了,张了张五指,她有使那么大的力吗?当时情况紧急,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宋嘉禾定了定神:“昨晚大约是戌时半那会儿,我不慎撞到他,不想他言语轻佻,还阻拦我的去路,我一怒之下就把他推开了。因为我有急事要办,所以并没有留意他有没有受伤。不过我的下人后来有去调查,与我发生纠纷之后,他马上就去了醉月楼,并在大堂里喝过酒,还留宿在醉月楼。”
柏师爷边听边点头,这些和他们了解的并无出入,说实话,柏师爷也觉得这位宋姑娘挺倒霉的,不就是教训了下登徒子嘛,偏摊上命案了,还是风月场合的命案,传出去到底与她名声不好。
宋老夫人嘴角深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悲哀,还死的这般不体面。可就因为这样想把罪名推到我孙女身上,简直欺人太甚。一个大男人被一弱女子推死了,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吗?我必要告他一个诬陷的罪名,要不从此以后阿猫阿狗都敢胡乱咬人,还有没有规矩了。”
柏师爷端着脸赔笑。
“昨晚戌时到今早巳时,这七个时辰里发生的事,你们都调查清楚了?”宋嘉禾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能把人一掌推到内伤,她又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要是一脚踹的,她勉强还能接受。
柏师爷道:“目前还在调查中。”只不过并没有什么进展。
“今日打扰了,还请老夫人和姑娘恕罪。”柏师爷拱手告辞。
宋老夫人冷声让人送他出去,只觉晦气,自己不检点,死在了女人身上,倒把脏水往暖暖身上泼,岂有此理。
宋嘉禾上前给她抚背顺气:“祖母莫恼,为了这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宋老夫人压了压火,冷笑:“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吕家的底气,谁给的,魏闳!
魏闳正奉梁王之命在慰问京畿附近的驻军,这也是梁王对嫡长子的一番良苦用心。魏闳在行军布阵上无甚天赋,然世道不平,他若是不得将士拥戴,难以服众,所以梁王只能另辟蹊径。过了初三就打发魏闳去慰问将士,连上元节都是在外面过的。
所以魏闳对京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还不知道自己被便宜小舅子拖了后腿。
他不知道,梁太妃和梁王妃却是知道了,面和心不合的婆媳俩难得的同仇敌忾,深恨吕家不识大体。这事瞧着是吕家和宋家的纠纷,但多的是人会延伸到魏闳和宋家身上。
梁太妃岂愿看见魏闳和娘家生隔阂,就是梁王妃也是不愿意的,区区吕家哪里比得上宋家来的重要。
一得到消息,梁王妃就命人去令吕家撤销诉讼,可吕父得了失心疯似的,根本不听劝,又是在顺天府衙门里,梁王妃也不敢用强,生怕事情闹得更大,只好把不识抬举的吕家大骂了一顿。
梁太妃则是把梁王喊了过来,让他务必派人查清楚了,她好好的侄孙女,哪能跟命案牵扯到一块,更不能因此和魏闳生分了。
这节骨眼上,吕姨娘还哭哭唧唧要找梁太妃和梁王妃做主,道是为她弟弟伸冤。才出院子就被下人拦住了,吕姨娘就抱着肚子喊起疼来。消息传到梁太妃和梁王妃,两人心里腻歪的很,可还是派嬷嬷和府医过去探望。
吕姨娘微不足道,可她肚子里那块肉金贵。不管是梁太妃还是梁王妃都是重嫡长的,然而庄氏进门八年,莫说生儿育女,就是孕讯都没传出来过。不只庄氏如此,魏闳后院那些个女人,迄今也就三个怀过孕,一个生个女儿,另一个二个月上流产了,再一个就是吕姨娘,怀的还是男胎。
这种情况下,哪怕只是个庶子,梁太妃和梁王妃也是要当宝贝疙瘩看的。
梁太妃和梁王妃可以只派人过去,庄氏却是亲自跑了一趟祥澜苑,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她比二老更重视吕姨娘这一胎。吕姨娘这儿子是替她生的,她已经和魏闳还有梁王妃商量好,这孩子一落地就抱给她养。
不是亲生的,也比没有儿子好,她需要一个儿子,进可攻退可守。
面对庄氏,吕姨娘哭的梨花带雨,不住说着自己弟弟的可怜。吕姨娘与吕明伦一母同胞,姐弟俩感情极好。因着这个弟弟,她在吕家地位超然,身为庶女一应待遇却是凌驾在嫡女之上。眼下弟弟没了,吕姨娘岂不伤心难过。
庄氏感同身受一般,劝着她保重身体,顾惜肚里的孩子,还道:“我已着人通知世子,世子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吕姨娘泪意稍止,觉得庄氏说的在理,世子肯定会帮她的。
劝了两句,庄氏看她平静下来,嘱咐她好生休息,便离开。
吕姨娘摸了摸凸起的腹部,让丫鬟送庄氏出去。
庄氏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
出了院子,庄氏大丫鬟紫苏脸就阴了下来,岂有此理,区区姨娘,竟然只让个丫鬟送主母出门,成何体统。吕姨娘是越来越嚣张,真以为怀个孩子就以为自己是牌面上的人物了。
“夫人!”紫苏不满的看着庄氏:“吕……”
庄氏抬了抬手打断紫苏的话,她嘴角浮起冰冷的弧度,跟个没规矩的商户女计较什么。吕家就是个乱窝,吕父宠妾灭妻,活活把发妻磋磨死了。要不是本朝有不得以妾为妻的律法,吕父早就把生了儿子的姨娘扶正了。不过虽然没有名分,可那位姨娘在吕家也是有实无名的主母。吕姨娘打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还能指望她有嫡庶妻妾的观念。
人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她生母的翻版,自己在她那不过是个生不出儿子的黄脸婆,早晚是要对她俯首称臣的。
庄氏扯了扯嘴角,可吕姨娘在她这也就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祥澜苑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传到了梁太妃和梁王妃处,两人一面有感庄氏贤惠大度,一面更恶吕姨娘,吕家那点狗屁倒灶的事,两人心知肚明,哪还看不穿吕姨娘那点心思,人心不足蛇吞象。
到了次日,事情便有了新的进展,因事情闹得太大,影响恶劣,遂梁王发了话,让大理寺、刑部和顺天府一道审理。三方各自派出经验丰富的仵作又邀请了两位颇有威望的名医重新验尸,九位仵作两位名医聚在一块商讨,讨论出的结果是急性马上风,与胸前的伤势并无直接关系,且这伤非手掌所能造成。
至此焦点又回到了案发现场唯一的活人莺莺身上,她被吕明伦虐打的不成人样,后又被吕父泄愤,情况惨不忍睹,事发后一直在顺天府治疗,一来保护,二来看守。
被人抬到大堂上之后,莺莺终于坑不住,崩溃下承认在被凌虐的过程中她受不住用头猛撞过吕明伦,她怕惹上麻烦,所以一直不敢说。
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亦或许是积怨太深,莺莺又指认吕明伦曾经打死过两个妓子,自家丫鬟通房更是不知几个。这些都是吕明伦兴奋之下亲口说出来的。
此言一出,围观一众顿时哗然,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他人都死了,就算查明属实,又能怎么样,还能把那个坏蛋拉出来鞭尸不成!”前去旁听了审讯的青画愤愤不平。
宋嘉禾幽幽道:“沉冤昭雪,虽不能严惩凶手,但起码可以让他臭名昭著,万人唾骂,总比含冤而死无人知的好。”
青画顿了下,慢慢点了头,莫名的同情那些那些枉死的姑娘,端看那位莺莺姑娘就知道,那些人生前不知受了杜少非人的折磨,这种人让他那么轻易死了,简直太便宜他了。
“姑娘,国公爷回来了。”青书进来道。
宋嘉禾站了起来。
宋铭正在回宋老夫人话,有几个仵作处他打过招呼,哪怕死因和内伤有些许关系,也要它变成没关系。宋铭万不会让女儿沾上人命官司,哪怕是间接的。结果也乐观,他私下再派人询问了一番,死因的确不在那点内伤上,更喜人的是这伤也非宋嘉禾造成。
如此一来,宋嘉禾也无需为此事耿耿于怀,到底是一条人命,表现的再是若无其事,心里头哪能没点怀疑。
说到一半,宋嘉禾就进来了,小丫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宋铭笑:“想问什么?”
宋嘉禾看一眼笑容鼓励的宋老夫人,再看一眼面容温和的宋铭,斟酌着开口:“那位莺莺姑娘改口的真快!”
“那是个聪明人,吕家独子的死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吕家怎么可能放过她,等风声过去,也许哪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还不如豁出去拼一下,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宋嘉禾狐疑的瞅着宋铭:“也许还有人给她指点迷津了,爹说是不是?”
宋铭笑而不语。
宋嘉禾轻轻一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她就说事情发展的未免也太顺利了。
“让父亲为我操心了。”宋嘉禾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宋铭轻笑:“听说你刚学会一道上汤桂花鱼。”姑娘家年纪大了就要学几道拿手菜,日后到了婆家也能应付场面。
闻弦歌而知雅意,宋嘉禾起身道,欢喜道:“我这就去做。”
“小心,别烫着了。”宋老夫人含笑叮嘱。
宋嘉禾脆脆应了一声,出了温安院,她摩了摩下巴,父亲借机把她打发走,也不知要和祖母说什么悄悄话。
要说的悄悄话就是有关于宋嘉禾的。
“暖暖这事能这么顺利,魏阙也帮了忙。”宋铭沉声道,之前他就觉得魏阙态度有些暧昧。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一点都不意外,他对暖暖倒是真的上心。
“前天就想和你说,只不过被这事耽搁了。”宋老夫人简单的魏阙和宋嘉禾之间的是说了一遍,不相信宋老爷子,宋老夫人对儿子还是信任的。宋铭对宋嘉禾心存愧疚,这两年一直都在竭力弥补,万不会牺牲女儿博前程。她也需要宋铭帮她出出主意。
“魏家水太深,暖暖明白就好。”见宋老夫人愁眉不展,宋铭宽慰:“母亲不必过于担心,就算父亲有这个心思,魏阙想娶暖暖没那么容易,魏家头一个不答应。”
宋老夫人叹了一声:“我怕他不肯善罢甘休,他的本事摆在那,说不得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父亲那架势是铁了心要上他这艘船,谁知道这两个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再说的远一点,这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以后他大权在握了会不会出幺蛾子。”
越说宋老夫人越觉得烦心事多,魏阙败了,倒是不用担心他了。可魏闳也也是隐患,前年因为柯世勋和柯家梁王妃闹得不体面。这会儿和吕家结了仇,吕家不足为惧,可保不准吕家那外孙就是魏闳继承人,后患无穷。
宋老夫人一直都觉得魏闳子嗣不顺,原因出在他自个儿身上。如许年下来那么多姬妾,也就三两只小猫。一个女人不能生,两个不能生,三个还是不能生,怎么可能都是女人的问题,问题十有八九出在魏闳身上。偏世人只怪女人,还有些说都是庄氏善妒的缘故,可怜了当年那么鲜活明媚的将门虎女被生生磨光了灵性。
宋铭默了默:“母亲放宽心,他不是这等不讲理之人,我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
宋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望着儿子沉稳可靠的脸,心下稍安,这人啊,年纪一大,脑子就不好使了,不自觉的依赖儿孙起来。
“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换件衣裳,然后过来用膳,”宋老夫人笑起来,眼底是满满的骄傲,“这丫头最近学了好几道菜,做的不比厨子差,你今儿有口福了。”
宋铭笑,就算放了一罐子盐巴,母亲也会觉得暖暖做的是人间美味。
晚膳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了膳,宋嘉禾做的上汤桂花鱼、红烧狮子头和西施豆腐受到了一致好评,将宋嘉禾美的不行。
又因为一桩心事了了,故而当晚宋嘉禾睡了一个难得好觉,一觉醒来就发现起晚了,错过了请安的时辰。这几日都没睡好,弄得她作息都乱了。
“怎么不叫我!”宋嘉禾抱怨。
“想着姑娘好几天没睡个好觉,奴婢哪忍心啊!”青画俏皮道。
宋嘉禾嗔她一眼,倒没生气,只催着她赶紧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