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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节

  朱瑙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到来而感到诧异,笑道:“谢将军若无异议,不妨让他们过来谈谈?”
  谢无疾凝视着他,朱瑙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周遭的人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形,顿时大气都不敢喘。
  少顷,谢无疾收回视线,缓缓向斥候吩咐道:“去把那些人带过来。”
  众人终于松了口气,斥候则赶紧出去了。
  ……
  丘陵下。
  沙摩温派来的八名使者和一队延州军迎面对峙,延州军虎视眈眈,八名使者则忐忑不安。
  八人不时小声议论。
  “你们说他们能收降我们吗?不会把我们杀了吧……”
  “这几个好像是延州军的人,我被他们瞪得心里发慌……蜀军的人呢?咋还没来?赶紧来几个蜀军的人啊。”
  “唉,大哥交给咱们这差事可真不好办啊……”
  他们奉沙摩温之命前来送礼请降,别说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跟他们谈,就算对方同意了,此事也未必能谈得成。他们被委派这个活儿时,脑袋就已经拴在裤腰上了。
  无疑,沙摩温是不想跟谢无疾朱瑙作战的。但所谓请降,其实并不是老老实实举手投降,而是要和朱瑙谢无疾谈条件。朱瑙和谢无疾既然要来凉州占地盘,肯定要借助凉州本地的势力帮他们做事。那这对于沙摩温而言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可以借助朱瑙和谢无疾的力量,拓展他自己在凉州的势力。譬如打着为朱瑙和谢无疾办事的名义,管他们多要点钱,给自己扩充扩充名马,扩张扩张地盘,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的主意打的很好,可办起来能不能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瑙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可谢无疾铁血名声在外,就怕不好商量。万一谢无疾不肯帮他们扩军,还反过头来要收缴他们的兵权,那这事儿就没法谈了……
  不多久,一名延州军的斥候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那人来到延州军阵中,与众人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那些延州军身上的杀气明显减弱了不少,兵器也收了起来。
  那几名使者暗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延州军中派出了一名代表,礼貌地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们回营吧。”
  几名使者连忙带上礼物,随延州军回去了。
  ……
  沙摩温的使者被带回延州军营,并没有立刻被召见,只被告知让他们暂且等候——关于如何与这些使者谈条件,谢无疾和朱瑙那里还得先拿出一个统一的主意来。
  此刻,朱瑙、谢无疾以及两人手下的几名要员都被召集起来,紧急商讨收降沙摩温的事宜。
  众人聚齐之后,谢无疾率先开口,直指要害:“若沙摩温要降,就必须让他交出手中的兵权。”
  ——那些使者担心的并没有错。别说为他们增添兵马了,谢无疾根本就不打算让沙摩温继续控制他自己的人马。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无人接话。
  最终是卫玥接下了话头:“谢将军,如今他们主动来降,我估摸着他们是想借咱们的声势为他们自己捞一笔。若我们非但不给他们好处,还要他们交出手头的兵权,想必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这个甚至都不需要去谈,猜都能猜得到。对于沙摩温这样的军官来说,可以拿走他的钱,可以拿走他的地盘,唯独拿走他的军队是他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只要这个条件一提出,请降的事情恐怕就没有商谈的余地了。
  谢无疾冷冷道:“不解兵权,决容不得他。”
  卫玥龇了龇牙,有点犯难。
  谢无疾的想法他当然能够理解。可以说,谢无疾要求的确是有必要的。这些凉州军残部都是狼子野心的家伙,如果不彻底解除他们的兵权,只是名义上让他们归顺,那凉州的局势仍然是不稳定的。以后这些家伙随时还有可能再度反叛,
  但是如果因为这件事谈崩了,不收降沙摩温,那凉州军的其他残部看到了,也不会再来归顺。他们真的就只能硬碰硬地一路打过去了。
  就算谢无疾的兵马再厉害,打仗终归是下策。打仗,就一定会损兵折将,会损耗实力。何况一路打过去,那要耽搁多少时间?耗费多少力气?他们如果在凉州被牵制太久,中原的形势会怎么变化?而且这还是能打赢的情况。万一打输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卫玥道:“谢将军,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平定凉州之乱。那沙摩温来请降,一旦我们成功收降了他,他就会成为表率,余下的那些凉州军残部也会效法他,前来归顺我们。待把大局稳住了,再慢慢想办法收缴他们的兵马也不迟吧?若我们现在就过分强硬,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在朱瑙身边待了几年,卫玥已颇有大局之观,也学到了不少审时度势之法。
  可惜他的说法并没有打动谢无疾。谢无疾道:“慢慢想办法?你有何办法既剿了他们的兵权,又不叫他们作乱?拖延时间,不过埋下隐患罢了。只怕来日更不好收场!”
  卫玥被他呛了一通,讪讪嘀咕道:“我现在是没想到,所以才说要慢慢想办法啊……”
  谢无疾有谢无疾的道理,卫玥也有卫玥的道理。
  凉州军残部是毒痈,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毒痈早晚都得挤掉。可分歧就在于,究竟应该现在挤,还是以后再挤?该怎么挤?
  沙摩温那些人一定极其重视自己的兵权,无论任何时候想收他们的兵权都会引起强烈的反抗。如果把这个难题暂且搁置,以后如果能想到好主意化干戈为玉帛就再好不过。可万一将来也没想到好主意,反而给了对方喘息布局的时间,也的确有可能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这个两难的境地,让所有人都谨慎地不敢随意开口。即使有人有想法,但因为谢无疾的态度强硬,于是相左的意见也不敢提了。
  人们开始偷偷摸摸地将目光投向朱瑙,等待他的表态。
  不过其实即便朱瑙还什么都没说,大多人也都已经猜到了他的态度——他的想法必定是与卫玥一致的。或者说,卫玥就是在代替朱瑙表态。之所以由卫玥来开这个口,而不是朱瑙亲自说,是因为韩风先的事,朱瑙和谢无疾已闹得十分不愉快。若因为此事两人再起矛盾,也许延州军和蜀军会就此分崩离析……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瑙终于缓缓开口:“卫将军说的,极有道理。若我们能够收降沙摩温,凉州其余势力当会纷纷效仿才是。”
  果然!
  众人又立刻将目光投向谢无疾,只见谢无疾神色冷淡,并不开口。他在等待朱瑙拿出一个更加明确的方案,除非朱瑙能够说清往后怎么顺利地剿走兵权而不生变,要不然他不会改变自己的立场。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许多人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目光悄悄在谢无疾与朱瑙之间徘徊。
  却见朱瑙忽然笑了一笑,语气轻快:“不过,我赞成谢将军的看法——与其拖下去,倒不如这一回就干净利落地收了他们的兵权,岂不最好?”
  众人霎时都愣住了。
  这弯转得也太叫人猝不及防了吧?先头还说卫玥说的对,怎么忽然又赞同起谢无疾的看法来?
  这朱瑙,莫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吧……
  ……
  帐篷内,沙摩温的使者们已经等待良久,正叽叽咕咕议论不断。
  “怎么就把我们晾在这里了?”一人道,“这都多少时候了,他们该不会是打算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吧?”
  “下马威就下马威吧,至少他们肯跟咱们谈,那就不错了。”
  “你这话说的,他们当然得跟咱们谈了。你想想,他们想要平定凉州,总不能把凉州的人全杀光吧?总归还得仰仗我们替他办事。如今我们可是主动来投诚的,他们有什么道理不收?”
  “就是。咱们大哥可是第一个来向他们请降的,他们说什么也得收了我们吧?要不然以后整个凉州谁还敢投靠他们去?”
  “也对……”
  方才在沙场上僵持时,这些使者心里还没什么底。如今被带回军营了,他们心里就笃定多了,相信这事儿有的谈。
  正说着,帐篷的帘子被人揭开。这几名使者连忙噤声。
  这回从外面走进来的人不再是延州军,而是蜀军了。那几名使者见状,顿时面露喜色。
  蜀军的士卒十分热情客气,道:“诸位久候了。沙公送的礼已呈交给朱府尹和谢将军,他二位十分喜欢。眼下蜀军的卫将军想见一见诸位,诸位请随我来。”
  使者们一听这话,更是喜上眉梢。礼直接送到了朱瑙和谢无疾的手里,他们还表示喜欢!这说明什么?不是说明礼当真送的有多好,而是对方的态度是欢迎他们的!而卫玥又是蜀军之中仅次于朱瑙之人,愿意亲自召见他们,更是一个友好的表示啊!
  于是八人信心大增,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就随蜀军士卒去了。
  ……
  入到帐中,卫玥果然在里面等着他们。
  那几名使者连忙向卫玥行礼,说起恭维的马屁话来。
  卫玥任由他们吹捧了一阵,似乎被他们吹捧得很是高兴,满面笑意,乐呵呵地问道:“听闻你们是沙公的信使。不知沙公此番归顺我军,有何要求?”
  使者的代表连忙又说了一堆恭维话:“沙公听闻朱府尹英明神武,仁义慷慨,仰慕已久。只是先前不幸屈身董贼麾下,未敢僭越。如今董贼已死,沙公听闻朱府尹前来凉州,立刻命我等前来送礼效忠。沙公愿率全部兵马为朱府尹效力,征讨逆贼,平定凉州!”
  卫玥一面听,一面玩味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正如他所料,虽然这番话没怎么明确地提出要求,但最关键的内容已经表达出来了——沙摩温不是自己为朱瑙效力,而是率领他的全部兵马为朱瑙效力。就是说,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掉他的兵权的。
  至于为朱瑙征讨逆贼,平定凉州?这样他就可以顺利成章地问朱瑙要钱要权,补充兵马了。
  那使者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卫玥的脸色,想看出他的态度。只见卫玥神色和蔼,全无异议。
  卫玥温和道:“我曾有耳闻,沙公是凉州军中的一员悍将。而朱府尹又是爱才如命之人。若沙公愿为蜀军效力,我相信朱府尹会求之不得。”
  使者们心里顿时又松快几分:顺利!非常顺利!
  于是在一番吹捧恭维客套之后,双方终于逐渐进入正题,开始聊起沙摩温向朱瑙投诚所开出的具体条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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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卫玥面色红润地来到朱瑙帐前。只见谢无疾站在朱瑙的帐外,头微微向上仰着,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谢无疾侧过脸,看见靠近的卫玥。两人四目相对,谢无疾没说什么,只微微向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
  卫玥还没来得及朝他行礼,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扭头走进朱瑙帐中。
  “老大,谢不弯刚才来找你了?”卫玥走到朱瑙对面,自说自话地拉开椅子坐下,八卦兮兮地问道,“你们聊得怎么样啊?说开了没有?”
  ——打前几日谢无疾为了韩风先的事和朱瑙起了争执,卫玥私下里调侃谢无疾是个宁折不弯的拧巴人,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谢不弯”。
  “什么?”朱瑙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但旋即明白了,“谢无疾方才在帐外?”
  卫玥一怔:“他难道不是刚从你帐里出去?”
  没等到朱瑙回答,卫玥已经明白过来了:谢无疾并不是刚从朱瑙帐中出去,或许是正要进帐,自己却不赶巧地来了,于是他就走了。
  卫玥连忙吐了吐舌头,自我嘲解道:“看来我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你要是因此瞧我不顺眼,那我先出去?不过我可得说明白,这事儿真不能赖我——唉!那谢不弯也是。都走到帐外了,怎么走了弯路,又回去了?看来以后得叫他谢弯弯才是。”
  朱瑙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也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问道:“你和他们聊得如何?”
  卫玥这才收起插科打诨,正经道:“把他们都灌醉了我才出来的。我瞧他们那模样,拿迷魂汤再灌个两天,也就差不多了。”
  下午他与那几名使者聊完后,又在营中大摆筵席,特意命人杀了牛羊骆驼,开了几坛好酒来宴请那些使者。在大漠里肉虽不难得,可好酒却是从中原带来的,格外珍贵。那几名使者酒量并不高,每人喝了几碗,都喝得酩酊大醉了。
  朱瑙点了点头,颇为满意道:“此事交给你办了。”
  卫玥忙拍了拍胸脯:“老大放心。我打仗虽然不如谢不弯,这种事情交给我,我总能替你办好的。”
  朱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卫玥交完差,天色已经不早,便起身离开了。他走之后,朱瑙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卫玥给谢无疾起的绰号。
  “谢不弯?”
  他噗嗤一乐,起身向帐外走去。
  他们的驻军地在一片戈壁滩上,黄昏时眺眼望去,天色皆是一片灰黄,广袤而苍凉。旋即,不远处的地上一片嫩黄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走过去,只见地上几株黄色的小花,是戈壁上的骆驼刺开花了。这骆驼刺平日里浑身长满长硬的尖刺,生于一片盐碱地中,倔强生硬。却不料这样的植物亦能开花结果,娇嫩柔和。
  朱瑙想了想,弯腰将这株骆驼刺花拔了出来。
  正此时,后面传来惊蛰的声音:“公子,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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