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朝中二品大员的年俸银子还买不起一个丫鬟,卫珩还不如去国库里抢钱算了。
卫珩挑起眉头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晓得我卖给旁人是多少价钱?”
“多少价钱?”
“祝亭钰当年买四海花了五百两,长木换了京城中街的一间铺面,老金在那儿开了第二家轩雅居。还有个叫三花的,对方加码加到两个武平实职京官的空缺,才撬动老金的嘴。”
四海是祝亭钰的贴身小厮,行事极妥帖周全,面面俱到,能识文断字,还懂些武艺,跟在亭钰身边四年了,若不是有他,亭钰不晓得要多挨父亲多少顿打。
长木是季连赫的账房先生,宜臻没见过,但听亭钰提起过,说是在季连赫那样毫无章法的挥霍和胡闹下,他的账房先生依然把国公府的产业经营井井有条,甚至还越发鼎盛,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至于三花。
那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宜臻只在宫宴上见过一回,听说很得惠妃娘娘看重,连眼高于顶的二姐姐也说她是个有本事的。
那旁的什么都不比再说,这便已经是最最难得的了。
毕竟打从出生起,她就没听见二姐姐夸过多少人。
可宜臻不太明白的是:“这些人这么厉害,你留着自己用不是更好,为何一定要卖出去?”
不说别的,单论季连赫手里的账房先生,就远远不止一间铺面的价值了呢。
做这样亏本的生意,压根不像是卫珩的行事作风。
“我自然也心痛。养了几百个孩子,付出不知道多少心血,才能出几个拿得上台面的,你当我愿意送出去?”
少年揉了揉眉心,“但是没法子。这世上有的生意,五关银钱,你非做不可。”
宜臻就沉思好一会儿。
“所以我也是非做的不可生意吗?”
她忽然问,似乎十分懵懂地眨了下眼睛,“而且我只要一百两这么便宜。”
这样比较下来,她好重要噢。
难道真的如话本里写的那样,卫郎光是和祝姑娘鸿雁传书,就被祝姑娘的才华和蕙质兰心所吸引,而后终于见了面,便因为祝姑娘的美貌一见倾心了?
从卫郎这些年不求回报的给予付出来看,倒是真的很有可能的。
“只是你的丫鬟有些蠢笨。”
少年垂眸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我实在心疼你。”
“......”
“又想到你毕竟穷苦没银钱,看在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的份上,我可以破例一次,发发好心吃点亏。”
“我也不是那么穷苦的!”
宜臻有些气恼,“母亲也给了我两间铺子,每年的进项可不少呢,几百两的银子,我怎样也都拿的出来的。”
“嗯。”
卫珩漫不经心地颔首,但看神情完全就没把她的所谓“进项”放在眼里,“那点银子就存着罢,日后还能拿着给自己买些零嘴儿,小小年纪,别做个大手大脚的败家子。”
“......”
宜臻以前怎么没发觉卫珩说起话来这般气人呢!
她在心底郑重其事地思索半天,也还是没思索出能够反驳回去的有力话语,只好自己又默默地把气给咽回去。
只是卫珩告诉她惠妃身边的大宫女居然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这件事儿,到底还是让她觉得有些震惊。
还有点儿茫然。
她其实想不明白,这样大的机密,卫珩怎么就这般轻易地说与了她?
是因为她看起来就是个稳妥的姑娘,很值得信任么?
“是因为听了你太多事儿。”
少年淡淡扬了唇,这是今天夜里,宜臻从他脸上看到的第一个有弧度的笑,“你在信里,把自己所有底儿都往外掏的干干净净,我觉着,若是你对我一无所知,也真的太可怜了些。”
他说:“我这样的良善人,实在看不下去。”
......
宜臻什么话都不问了。
再问下去便真的要气死了。
她把手里的木匣子抬得更高,直直伸到他面前:“这个,你收回去罢。”
卫珩瞥了眼木匣子里的东西。
是他今日刚给她的怀表。
他蹙蹙眉:“不要还我。”
在收礼的事情上,宜臻向来很有原则,坚持道:“不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南来北往的,戴着它比我......”
“戴什么戴。”
少年面无表情,眼底却流露出几分嫌弃,“这么丑的样式,我死也不会戴的。你要是也嫌丑,给祝亭钰,别拿我当借口抵赖。”
“......”
宜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生气。
她顿了顿:“那这个要多少银子?我给你银钱买下来。”
虽然卫珩嫌弃它丑陋,但宜臻心里头明白,这怀表是极稀罕的东西,绝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地送来送去。
“你要真觉得亏心,就给我抄几篇金刚经。”
卫珩淡淡抬眸:“我不缺你那两间碎布头的钱。”
“不是两间碎布头,是布庄!很大的布庄!”
宜臻真是要气死了,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了,把木匣子往自己怀里一抱,裹着披风就扭身往角门内跑。
连句告别都没说。
留给卫珩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放心,我娘亲给我备了好些嫁妆,我日后怎样也不用你的一分一毫!”
......
怎么有人送礼也送的如此讨人嫌呢。
祝宜臻真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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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树影斑驳,月明星稀。
祝府墙角探出头的杏结了满枝的果子,沉甸甸往下坠,在清明月色里平白为这盛夏增添了几分硕果累累的秋意。
祝宜臻抱着那只怀表一路赌着气回到自己院里,因为走得急,杏枝还撩到了发髻,银步摇在半空中晃了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红黛正在院中看门,撑着扫帚,心不在焉。
她已经忐忑不安地等了几个时辰,好容易等到自家姑娘的身影,却见对方从屋内拿了什么东西后,又旋风似的跑了出去,怎么喊也不应。
她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在院子内焦急地不停打转。
这会子终于又望见姑娘回来,连忙起身迎出去:“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宜臻停下急匆匆的脚步,抬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朝屋内走了。
“小枣,去煮壶羊奶来。”
她吩咐道。
睡前饮一杯羊奶的习惯,还是从卫珩那儿学来的。
因为从前宜臻睡得晚,向来爱在晚间一边晾头发一边读些闲散杂记,不知不觉就三两杯茶下肚,越到就寝时反而越清醒。
她偶然有一次在信中提及此事,卫珩便说,倒不如把茶换成奶。
助眠,强身健体,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有好处。
羊奶味膳,最初始宜臻是喝不惯的,好在后来新买了一个丫鬟,自小是在牧区里长大的,十三四岁时才辗转流落到京城,对去羊膻味很有些法子。
这个丫鬟便是红黛。
红黛性情温和,行事却雷厉风行很有一套,把底下的小丫头管教的规规矩矩的。
不过三年时间,她就从一个扫洒的促使丫头升为主子身边最得看重的大丫鬟,宜臻是真的十分信任她。
往常,煮羊奶的活都是红黛专负责的,因她煮出来的味道最好,浓郁又香甜,最得宜臻的口味。
唯独今日例外。
红黛望着自家姑娘一步未停的背影,愣了愣,片刻后忍不住红了眼眶,什么话也不说,只抹干净眼泪,直直便在院内跪了下来。
这举动把小枣都唬了一跳,几乎想伸出手去扶了。
可心里到底还记着方才那卫公子的小厮斥责她没规矩的话,左右为难之下,不敢再多瞧一眼,只能战战兢兢地去小厨房煮羊奶。
姑娘有饮羊奶的习惯,在别庄里时,她也给半青姐姐打下手煮过几回,好歹知道火候和用料。
羊奶是新鲜刚产的,要用隔水的双层锅煮,加杏仁煮至沸腾再降温,反复三次,最后搅入白糖霜和玫瑰花粉。
等到小枣好容易煮好了奶端出厨房时,发现红黛竟然还在院中跪着。
屋内点了灯,姑娘正倚在窗边看书,在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的侧影,脖颈修长,姿态娴静,仿佛对庭院内的景象一无所知。
小枣纠结了好片刻,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端着奶进了屋。
“姑娘,羊奶晾的差不多了,您可要现在尝?”
“先放那儿罢。”
宜臻其实没有在看书,只是倚着塌在端详手里的怀表,眼神困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听到小枣的话,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也完全没有要喝羊奶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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