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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是你师父_3

  可不论怎么说,这事总归有了些盼头,顾渊心情大好,当即起床洗漱,令店伙计寻了些吃食,正一手肉包一手粥的享受,黎穆忽而推门进来,吓得顾渊一口呛着,咳了半晌也停不下来。
  黎穆又戴了纱笠遮挡面容,见顾渊这模样,也不曾多说什么,摘了纱笠放在桌旁,走过去收拾他自己的东西,顾渊悻悻将吃食放下,偷偷拿眼去瞄他,心中揣揣不安,也不知尹千面平日是否辟谷,生怕黎穆看出了什么破绽。
  黎穆忽而说:“师父,前日栾君送过信来,说已得了些消息。”
  他背对着顾渊,停了手上动作,顾渊看不见他脸上神色,却从后望见他的耳朵微微向下耷拉着,这显然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顾渊只好点一点头,说:“我知道了。”
  黎穆语调平淡:“师父打算何时回去?”
  顾渊本是想去寻易大先生的,可他不知道易大先生的下落,便想不如假借尹千面的身份去寻他,尹千面自然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的,现下他无处可去,而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只怕要不了几日,□□皆要误会他是尹千面了。他没有尹千面的修行,随意在外行走甚是危险,倒不如先跟着黎穆回去,而后再做打算。
  他悄悄望一眼黎穆,正色道:“收拾好东西便回去吧。”
  黎穆答:“是。”
  他垂下去的耳朵稍稍又立起来一些,顾渊觉得十分有趣,而黎穆大约是觉察到他的目光,蹙眉转过身来,顾渊这才匆匆忙忙移开眼,盯着自己面前剩下的半碗白粥发呆。
  黎穆未发一言,待顾渊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时,他已转过身去,顾渊松一口气,用完早膳,黎穆收好东西,二人便一同离了客栈,一路向北行去。顾渊原以为尹千面居所尚在魔界,却不想只跟着黎穆御剑半日便到了地方。他们落在深山林外,林内布了阵法,于是换了步行,他随黎穆走了片刻,面前是一条死路,一棵巨树挡在路前。
  顾渊左顾右望,心想尹千面平日该不会同小妖般住在树洞内吧。那巨树上忽而生出一张人脸,睁开眼望着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转向顾渊,像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顾渊心惊胆战,生怕被看出什么破绽,可黎穆站在他身前,那巨树只打量了他一会儿就缓缓向侧移开,根须处如同四肢,露出一条隐蔽小路来,他们循着这小路走到尽头,便到了尹千面的居所。
  此处乍一看与普通的山间门派并无多大区别,屋宇修于岩壁之间,却显得极为冷清,他们一直走到殿堂深处,这才见着了人影,可那人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如同行尸走肉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气,像是被拘了生魂后被押在此处充作仆役,顾渊觉得他们可怜,又不敢用正眼去瞧他们,只得低着头从那些人身边走过,黎穆摘了纱笠与长衣,交予他们,那些人恭敬接了,黎穆转头看一眼顾渊,与他们道:“那是魔君。”
  那几人连动作都变轻了一般,畏畏缩缩的,显是怕极了尹千面,他们小心翼翼退了下去,顾渊抑不住叹一口气,黎穆忽而开口说:“师父,明日栾君便会来前来此处。”
  顾渊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心下却疑惑不已。
  他从未听说过这栾君的名字,也不知他究竟是魔修还是妖修,顾渊好奇栾君所得的消息究竟是什么。可多见到一个人,他就多一分暴露身份的危险,他已到了尹千面的居所,若是此时被人发现他并非尹千面,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更何况他越发怀疑尹千面是否真的摔死了,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已开始觉得昨日自己判断得过于草率,尹千面修行远在他之上,若是想骗过他,那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可尹千面为何要骗他?顾渊想不通透,忧心忡忡,便决定独处时布个阵法去问问尹千面的生死。
  一日在外折腾,此刻已至暮时,顾渊问了黎穆寝处所在,又跟着黎穆走到那地方——他二人寝处相邻,黎穆便住在他的左手侧,他担心黎穆有所察觉,便趁着黎穆要去与栾君传信时迅速以血为符布下阵法,问尹千面魂归何处,结果却一片混乱,有些像是魂飞魄散的卦象,可摔死如何会魂飞魄散?又有些生死未卜的意味,顾渊琢磨不透,他想自己并不精通问卜之术,许是中途出了差错,满心忧虑,干脆焚了纸符,坐下发呆。
  黎穆还未回来,顾渊呆怔坐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他想他并不知道尹千面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这是尹千面的屋子,屋内多少会留下些线索。尹千面的住所布置简单,他走了两圈,无意发觉书柜后还有一处小门,他循着门走进去,只觉一股凉意蹿来,冰寒彻骨,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四下一片昏暗,他掐诀幻出一丝光亮,睁眼望去,眼前正正悬挂着一张披头散发的人皮,顾渊吓得惊叫一声,急退几步,那人皮的脸部尚且完好,只是摊成了一片,双眼处一片空洞,甚是吓人。他再左右一望,屋内四处摊着些各样人皮,从男至女,高矮胖瘦,无一不有。最里面是一张床榻,床幔后隐约可见一人侧卧于榻,顾渊惊惧不已,心想那肯定不是个活人,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走过去,身后忽而有人唤道:“师父。”
  顾渊吓得一声惊叫,面无人色回过头去,便见着黎穆正站在他身后,蹙眉望着他。
  顾渊哆哆嗦嗦开口:“爱……爱徒……”
  黎穆显是微微一怔,却极快回过神来,问:“师父有何事?”
  顾渊抓住他的手,显是吓得不轻,他伸出手去指了指那些人皮,却又觉得不敬,急忙将手收回来,攥住黎穆衣角,颤声问:“这些是何物?”
  黎穆道:“是师父您的藏物。”
  顾渊:“……”
  他怎么忘了自己此刻是尹千面!
  顾渊偷偷去瞥黎穆,却见他神色如常,大约是以往尹千面换皮后总爱模仿原主举止,黎穆已习惯了,他松一口气,心中虽是害怕不已,可总算定下心神,忽而发觉自己还攥着黎穆的手腕与衣襟,脸上一红,匆匆忙忙松开手。
  黎穆道:“师父若无其他事,就先休息吧。”
  顾渊摆出一副平淡神色应过,眼见着黎穆离去,想起自己正与无数张人皮待在一间屋内,更是惊惧不已,匆匆逃到外室,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连端茶的手都在发抖,仿佛四周有无数怨鬼冤魂绕着他哭诉哀鸣,他干脆闭眼念了两段法决,却始终定不下心来。
  此时天色已晚,顾渊在心中安慰自己那些人皮只是死物,便打算上床歇息,他在屋内转了几圈,却忽而发觉——卧床在那挂满人皮的屋内。
  第3章
  顾渊想,他大可以坐在桌旁将就一夜,念念心法背背诗,反正他是绝不会回到那间屋子里去了,他就坐在外边等天亮,屋子里不过是些死物,总不能蹿出屋子将他——
  他仿佛听见内室传出一声响动,惊得原地蹦起,冲出屋子跑去敲黎穆的房门,黎穆披着外衣打开门,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蹙眉,抵住门框,倒像是有些嫌恶。
  顾渊却不曾察觉,哆哆嗦嗦道:“屋里……屋里有古怪!”
  黎穆冷冷说了一句:“师父,别闹了。”
  顾渊一怔,他抬头去望黎穆的神色,这才隐约发觉这对师徒或许并非是他所想那般感情深厚,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那满是人皮的屋子里去了,他扶着门框死活不肯离开,腆着脸面与黎穆说:“让为师进去,你我师徒二人许久不曾叙旧了。”
  黎穆蹙眉道:“师父,学人举止如此有趣?”
  顾渊充耳不闻,将黎穆抵住的门框稍稍扒拉开一些:“自你长大后,为师已许久不曾与你同被而眠,秉烛夜谈……”
  黎穆道:“哪怕我幼时,您也不曾与我在一块睡过。”
  顾渊:“……那正巧当是弥补你幼年遗憾。”
  他又将门挤开一些,可怜兮兮般仰首望着黎穆,黎穆原是神色冰寒,此时微微一怔,竟也抑不住软化了几分,稍退半步,放顾渊蹿了进来,他方还沉着脸,就这顾渊的上一句话凉凉答道:“我并无遗憾。”
  顾渊不想与他绕嘴皮子,他看着屋内灯火,总算觉得自己安全了些许。黎穆在此处,就算尹千面屋内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想必也不敢轻易闯过来,他松一口气,左右打量黎穆的这间屋子,不免微显错愕。
  黎穆卧房格局与尹千面处并无多少不同,只不过尹千面房内布置虽是简单,却极为讲究,而黎穆屋内除去床榻桌椅便再无多余之物,床上也仅着竹席,桌脚残缺一处,摇晃不已,桌沿置一盏孤灯,说不出寒碜。
  现下已是九月,天气渐凉,草木凋零,顾渊望一眼屋内摆设,禁不住喃喃道:“这如何住得了人。”
  黎穆倒是耳尖听见了,接口道:“自然住得。”
  顾渊不免皱眉,他原先以为尹千面一定甚为疼爱这徒儿,可现今看来他师徒间并不和睦,若是关系融洽,又有哪个师父舍得让宝贝徒弟住在这种地方?顾渊越发觉得黎穆可怜,本就是遭人欺辱的半妖,又落了这么个师父,实在是命运凄惨,现今既是自己当了他“师父”,倒不若为他换间屋子。
  思及此处,顾渊已开口道:“深秋天寒,明日我便让人为你换一床锦被来。”
  黎穆道:“修行之人,何惧冷暖。”
  顾渊一口噎住,竟觉无处反驳,思来想去,也只得说:“那……那你好歹为屋内添些家什物件,若有人见着你屋内这般模样,怕是要以为为师苛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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