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他这些日子很少提到自己的儿子,偶尔就是提到了,也从来都是叫他“周海楼”,很少再像从前那样叫儿子“小楼”。
  华秘书知道,这是周靖的心被大少上次的表现给伤透了。
  他看了一眼周靖鬓边星星点点新生的白发,斟酌着回答道:“大少这些日子都在云家。”
  没错,自从发现自己惹了父亲生气后,除了第一晚周海楼在大宅里过夜,从第二天开始,他直接就跑去外祖家了。
  反正他是周氏和云家之间的唯一纽带,云家不会对他不好。
  “去云家……行吧。”周靖知道这个消息,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云家是他外祖家,他去云家,让对方知道镜儿的消息,知道婉婉最后的下落……还挺好的。
  周靖已经不求前嫌尽释了,他只希望看在云飞镜的面子上,自己逢年过节还能迈进老丈人的家门。
  ——他想得美。
  ——他要知道周海楼此时在做什么,恐怕再也不会生出这样美妙的妄想,只会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埋了算了。
  ——生了这么个叉烧一样的儿子,他周靖是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的丢人啊!还不如死了干净!
  华秘书看着周靖沉沉地闭上眼睛假寐,就把已经升到嘴边的另一句话咽了下去。
  他没告诉周靖,周海楼不是一个人去云家的。
  他……他带着宋娇娇去了。
  ————————————
  自从在舒哲那里得到主意后,周海楼就觉得他说得很对。
  他爸想弄走宋娇娇,必然是因为云飞镜。而宋娇娇在云飞镜的事上确实做错了,这让他连一句话都没法替宋娇娇说。
  可是……人心总是有偏向的。
  这些年来,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人是宋娇娇,不是云飞镜。
  宋娇娇对他来说,是多年来一直陪在身边,会撒娇会戏谑,能笑能闹的妹妹。
  然而要让周海楼想到云飞镜……那就只有脑海里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影子。
  唯一印象深刻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她坐在校医院的病床上,苍白得仿佛能化在阳光间的场面。
  如果仅仅如此,周海楼会对她愧疚怜爱的。
  ——可云飞镜那么凶。
  她打宋娇娇,她也打周海楼。在宋娇娇弄坏了云飞镜的东西后,她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把两个人都给揍了。
  这样的云飞镜,真的需要一个哥哥,需要一个人帮她出头吗?
  周海楼觉得,还是宋娇娇更需要自己一点。
  他也有义务去保护宋娇娇。
  因此,他即便知道了真相,哪怕拿去和舒哲商量,也没有对宋娇娇透露半点。就怕她惶恐大哭,自己哄不好她,应付不来。
  直到从舒哲这个狗头军师手里挖来了解决方法,他才把宋娇娇叫了过来。
  “娇娇,”周海楼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你说一件事。”
  宋娇娇偏着头看他,眼神非常轻松随意,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炸裂性的一个消息。
  “云飞镜……”
  周海楼才开了个头,就被宋娇娇打断了。宋娇娇尖声道:“哥哥,你干嘛要提起她?”
  她委屈地看着周海楼,像是说到这个名字眼里就已经要落下泪,“她打我,她竟然扇我耳光,她打得我好疼。”
  “我知道,但这件事真的很重要,不要插话。”周海楼按住宋娇娇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妹妹找到了。”
  “!!!”
  那一瞬间,宋娇娇骤然变色!
  她在第一时间还没能明白周海楼的意思,心想什么找到妹妹,周海楼的妹妹难道不就是自己吗?
  然而在下一秒,宋娇娇的大脑就解读出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是她记忆里最深最恐惧的噩梦,是她一直以来都绝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周家的真女儿回归,她会成为周靖的女儿,周海楼的妹妹。
  而自己将失去现在的一切地位,再也不是周海楼掌心上的小公主;同学们看到她宋娇娇时,第一个想起来的不是“周家大小姐”,而是“保姆的女儿”;在周宅里的母亲也会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尊重。
  宋娇娇的瞳孔因为恐惧而不自觉地放大了,她几乎已经设想出了那一幕——穿着华丽礼服长裙,自旋转楼梯拾级而下的少女,对自己露出了傲慢的笑容。
  “滚出周家。”那双红唇对她吐出这样一句话。
  而那个陌生的女人却偏偏有资格说出那样的话!
  宋娇娇紧紧地抓住了周海楼的袖子,就像是抓着她手里唯一能把握住的东西。
  她嘴唇颤抖,声音也在发晃,几乎是恳求地问他:“……是、是谁?”
  是谁?是谁!
  周海楼的脸上稍带着些许的迷惑,似乎是想辨认出自己有没有错看宋娇娇脸上的一抹狠意。
  “是云飞镜。”周海楼轻轻地说。
  “……”
  眨眼之间,宋娇娇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因为极度的惊骇和惊惧,从她的脸孔到脖子根,都一瞬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
  比幻想中让自己滚出周家的噩梦更可怕的,大概就是周海楼迟疑的脸色。
  他眉心微皱,问宋娇娇:“娇娇,所以你真的对云飞镜……”
  第46章 教训(二
  对云飞镜什么?
  所以周海楼要问她, 她对云飞镜什么?
  她对云飞镜展开欺凌,她拜托周海楼的朋友去搞云飞镜,还有她真的恨不得云飞镜死吗?
  无声无息之间,宋娇娇已经浑身绷紧, 僵直得好像一块铁板。她死死地盯着周海楼的嘴唇, 聆听着他对她的宣判, 连一个字也不能放过。
  宋娇娇一辈子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请求、哀求、乞求地看着周海楼。
  这辈子她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周海楼两次。
  第一次, 是她终于长到了一个明白自己不是周叔叔的孩子,周海楼也并不是自己亲生哥哥的年纪。
  她才知道,美味的小蛋糕、漂亮的公主裙、华贵的头冠和精致的小首饰, 原来并不是天生就属于她。
  她之所以能拥有那些东西, 只是因为周海楼想给, 而周靖对这些都不在乎。
  宋娇娇吓坏了, 她崩溃地大哭大叫, 楼上楼下地去找周海楼, 大声喊着周海楼的名字。直到看见周海楼, 她就一把扑进那个男孩的怀里, 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她啜泣地跟周海楼说,她想留在周家, 她不想被赶走。
  周海楼抱着她对她许诺, 只要他在一天, 宋娇娇就不会被赶走, 就永远都是他的妹妹。
  他的承诺是管用的。
  宋娇娇依在那个怀里,第一次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一件事——只要她牢牢靠住了这个男孩子,那她就什么都有。
  只要周海楼一直是属于她的, 不管是她的哥哥或者爱人,只要周海楼一直偏向着她……
  最开始只是出于孩童的独占欲, 后来却是被富贵和权势滋生出的卑劣。
  宋娇娇赶走在周海楼身边的一切女生,像云飞镜那样竟然会引起周海楼主动关注的人更要赶尽杀绝。
  结果云飞镜就像是一根杂草一样,陆纵的殴打不能让她软弱得直哭,关在厕所里泼水也不会换来她低三下四的祈求。
  她剪了头发,可还是那么漂亮;她双眼写满了警惕和防备,却还是那么优秀。
  云飞镜就像一个宋娇娇可望不可即的梦境。她漂亮,智慧,果断,成绩优越……只是唯独差一点投胎的运气。
  她就像是那些看不起宋娇娇身份的天之娇女一样优秀。宋娇娇知道,每次宴会她做周海楼的女伴,那些人会指着她窃笑。
  她确实出身不好,是个保姆的孩子。可她动不了别人家的大小姐,难道还动不了一个没爹没妈的云飞镜吗?
  每当看到云飞镜冰冷而不屈服的眼神时,宋娇娇总有种自己在她视线之下,被剥得精光的错觉。
  她那么穷,可她还那么骄傲。她那么惨,可她还那么骄傲。
  凭什么?凭什么!
  宋娇娇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所有的自卑、曾经在他人那里受过的闲气,以及一腔多年来积蓄的卑劣,统统都报复性地宣泄到了云飞镜身上。
  反正欺凌她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那时候宋娇娇这么想。
  ……可她错了。
  欺负云飞镜竟然也是需要代价的。
  先是四记火辣辣的耳光,再是马上要被从学校转走的惊恐,然后是被陆纵拽着头发拖过走廊的屈辱。最后又是……
  宋娇娇连血都凉透了。
  云飞镜竟然是……周海楼的妹妹吗?
  那她,她对云飞镜所做的一切……
  早知道她就不任性,早知道她就不得意忘形,早知道她就不那么着急彰显自己周家千金的地位。她整过的女生多了,为什么只和一个云飞镜没完没了?
  她当时是不是脑子里灌了水啊?!
  宋娇娇大脑嗡嗡作响,她脑海中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完了,她完了,她会失去一切,除非……
  等等,她并不会失去一切。
  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一切,只有周海楼。
  只要周海楼还是向着她的,只要她还能做周海楼的妹妹,那什么事也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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