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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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荣寿堂请安出来,徐家四爷徐徕收起笑容,把徐夷则叫到一旁。
一旁的二爷徐德也打量了侄子一眼,见他今日不是平时的戎装打扮,而是换上了品官朝服,脸上虽没有明显的笑意,却依然神采奕然。
徐徕知道他神色凝重的原因,开解道:“现在也只是传言,未必是真的,你还是照旧去迎娶盈盈进门,其余的自然有叔父们顶着。”
徐衡在西北遇刺的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朝廷里也渐渐流言四起,只是还未证实过,不敢放在明面上议论而已。徐家几位老爷早已得了消息,一直瞒着老太太。
徐夷则道:“有劳二位叔父了。”
徐徕摆摆手,示意他快动身,免得经此一闹,冲淡了喜宴上的气氛,正要说,就见徐希则兄弟三人来了,连忙嘱咐他们三个陪着徐夷则去冉家。
“人家的女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迎过来的,必定安排了家丁和兄弟,三岗五哨地守在闺房外,你们去了好生相求,现在情况特殊,抢亲的事冉家也不会闹得太过分,热闹热闹就算了。”
徐泰则嘿嘿笑道:“得令,包在我身上,冉家只有一个冉珩,其他的兄弟还是小孩子呢。冉珩是个文弱书生,我一只手能打倒两个!”
徐德瞪了二儿子一眼,让他不许胡闹,嘱咐完便目送他们离开,自己又转身回内院盯着下人安排席面去了,见到徐家上下忙忙碌碌的样子,暂且忘了西北传来的噩耗。
☆、第一百二十章
虽说万事从简, 可来往的宾客并未因此缺了礼数,一是徐、冉两家开国功臣的威名尚在,二是眼看着经过诬告通敌一事, 两家依然屹立不倒,足以令那些江河日下的世家为之叹服。
冉家的亲眷先在花园内的青帐下宴饮, 冉靖作陪。回廊上那些桐油灯笼上罩着的黑布悉数撤下,虽是白天,照样点着红蜡,远远看着摇曳多姿,一扫连日来的冷清, 只有门上楹联的暗青底色无声地提醒着一位老人的逝去。
青帐里觥筹交错,人毕竟是要向前看的,乐大于悲。
冉靖坐在主~席,接受亲友的恭贺,眼看吉时已到, 前院也有执事过来禀报,徐家亲迎的队伍已到了,二少爷带着家丁在大门外阻拦呢。
冉靖面上一喜,对众人笑道:“这就来了。”又低声对执事道:“做个样子就好,不要闹出乱子。”
若新郎不是徐夷则, 他是要亲自带人去拦的。
执事领了一吊红绳穿的铜钱,又朝前院跑去了,还没到大门,便在二门内停下了, 门紧闭着,外头闹嚷嚷,面色还很惨白的冉珩坐在步辇上被人抬着,弱声细气地怒骂着,指挥家丁抵抗,看架势很当真。
原来是不消片时,徐家的队伍已经到了这里。
“二少爷!二少爷!”执事拨开人群,凑到冉珩身边大喊,“侯爷说了,随便做做样子,不要闹大了!”
冉珩一拍步辇上的扶手,怒道:“把这家伙叉出去!你们这些饭桶,一扇门都守不住!把那些没用的竹竿子扔了,去抄刀子!”
那执事很快被人揪住,怀里那串铜钱都撒了出来,不知被谁捡走了。
可余下的家丁听说要动刀,很是害怕。冉家世代出武将,府里的刀枪不是唬人的,柄柄都是抽刀见血、直取性命的利器,好好的婚礼,见了血腥岂不是坏了三小姐的好事,侯爷能饶过他们?
冉珩还在因紫苏暗害他的事生气,上次受惊吓病倒了,到现在都只能被人抬着行动。更可气的,紫苏贱人竟拿他当跳板,借刀杀人,图的是他最亲近的三叔,因紫苏是徐问彤的丫鬟,打狗看主人,同理的,狗咬了人主人也逃不开罪责,冉珩便把万般怨气算在徐家身上,远远看着徐夷则几人便恨不得生啖其肉,焉能听劝放行。
最后还是冉大老爷冲过来当面斥责了一番,冉珩才肯放行,眼睁睁看着父亲向徐夷则赔礼。徐泰则不知冉珩和紫苏的恩怨,跟在后面很是得意,半是玩笑、半是挑衅地对冉珩道:“你这么刁难我大哥,不怕被我们几个报复?”
还是徐夷则轻咳一声,他才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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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念烟早已换好礼服,在闺房等待,听说徐家的人到了,就被伯母和婶娘扶进了轿子,一路上蒙着盖头,只能看清脚下,耳边是各色人等的恭贺声和鞭炮声,却唯独没听见堂姐冉念卿的声音。
这也难怪,听听大伯母时不时惋惜地叹气,就不难理解堂姐此时的感受。
冉大夫人抓住最后的机会和冉念烟嘱咐些有利于自己的话,让她在徐问彤面前美言。如今丧事、喜事都已办完,也该秋后算账了,冉靖就算性子再好,也有重新收拾旧账的时候。
冉念烟只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笑的婚礼,新娘都上了花轿还在听亲戚撞木钟,不禁想笑,刚抿嘴笑了一声,就听见父亲在轿外对徐夷则耳提面命,这也是习俗之一,大抵是岳丈言语威慑一番,可冉靖说的很简短,他是亲眼看着徐夷则长大的,德行品貌他都很满意,把女儿交与他没什么不放心。
一路上鼓乐相随,到了徐家,又是一番礼节,冉念烟只能看见盖头底下露出的一线,被人搀扶着行礼,不禁想起上一世入宫时并没赶上这等饱含烟火气的热闹,而是穿着更繁复的翟衣,打扮成一只无喜无怒的傀儡受万人朝拜,一派精致的死气沉沉罢了。
虽看不见,她还是朝对面徐夷则的方向望了一眼,既然嫁了他,窃喜于今生再不用进宫,其余的日后再说吧。
拜堂完毕,剩下的热闹都是宾客们的了。
刚过午后,冉念烟就被送进洞房,这是新布置的院落,离冷翠轩不远,不是徐夷则往日住的崇明楼。徐太夫人心疼外孙女,也心疼长孙,早就想让他搬出来了,这回终于有理由绕开嘉德郡主的阻挠,自行发落。
郡主虽然妥协,也是很怨愤的吧。冉念烟回忆着,自从定下婚事起,郡主就再没见过她,方才宴席上也缺席了,看来关系的弥合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胡思乱想着,已到了灯烛初上之时,门扉开启,守在床边由激动变为昏昏欲睡的流苏猛的惊醒,以为是徐夷则来了,进门的却是徐问彤。
“夫人。”流苏扶了扶零乱的头发,连忙问好,余光看见蒙着盖头的小姐,一下午的时间都这么正襟危坐,难道不会累吗?
徐问彤摆摆手示意流苏不要紧张,让翡清搬一把小杌子过来,坐在女儿身边,笑道:“别怪娘这么晚才来看你,前头好些事需要我盯着。”
嘉德郡主不掌事,徐衡在西北,只有她亲自上阵了。
据说新娘自蒙上盖头起就不能讲话,所以流苏才会无聊得想睡觉,头上的珠冠颇为沉重,冉念烟却也只能勉强点头,又听母亲开口了。
“我都忘了你不能开口了,算了,南府的人拉着夷则不许他走呢,还有些时间,我说你听吧……流苏、翡清,你们带着丫鬟们先下去。”
丫鬟们领命离开,房里只剩母女二人。
徐问彤笑着叹道:“才大半天没见,再见你,就已经嫁人了。”虽如此说,话里话外都是满意的神色,像是完成的生命里的头等大事。
冉念烟道:“娘先别说这个,我还想问问您嫁妆的事呢。”
徐问彤惊道:“你怎么说话了?可不能说啊,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坏了将来的运程,时、命、运,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冉念烟笑道:“亘古以来无此礼,近来好事者编造出来的假规矩罢了,不照做又有何妨?咱们还是说说嫁妆的事。”
徐问彤一想也有理,打消了疑虑,道:“怎么,嫌少了?”
冉念烟知道母亲是打趣,便道:“怎么会,只是娘把家当都给了女儿,叫女儿怎么安心受用?”
徐问彤乐呵呵地道:“给你,你便收着,将来还不都是你的?”说着,忽记起还有正经事,就从怀里偷偷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女儿,半笑不笑地悄悄道:“这个收好,等我走了你再看。”
一个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一个语焉不详,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匆匆离去。流苏好像被刻意支开了,房里只剩下冉念烟一人,她微微挑起盖头的一角,翻开那册子,喟叹一声。
果然是避火图,这东西她上一世也见过,可也仅是见过而已,因为一想到要同形如槁木,且与堂姐有夫妻之名的定熙帝肌肤相亲,她便从心底生出一万种厌恶,想想都觉得恶心,连带着心如止水起来,加之朝事繁杂,对男女之情也看得淡了。
今日再看这册子,也没什么心绪起伏,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昨夜落下的任务,今日还是想方设法补齐了。
她随手把册子放在枕头底下,也不怕徐夷则看见,想一想,他上一世可是活到寿终正寝的人,比自己多了不少阅历,就算不告诉他,他也会明白这些事的,更应明白,她在去冉家之前已和他讲清,她不愿意的,他也不能勉强,否则她会做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不期然又是开门声,其实早在之前冉念烟已有了预感,不能解释是相吸还是相斥,三番五次和徐夷则有交集,她似乎对他的到来有种不可名状的心悸。
心跳快一拍,着实令她难受,更难受的是,那人停在自己身前,而她眼前忽然一亮,累赘似的盖头已被他轻易掀开,托着秤杆的媒人愣在一旁张大了嘴,好像在说“见过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
“少爷是喝醉了吧。”媒人打着哈哈,冉念烟却知道,徐夷则身上沾了酒气,却不难闻,他是个很节制的人,从来都有分寸,不会贪杯醉酒。
媒人继续说她的吉利话,又是让他们喝交杯酒,又是用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洒帐子,还让冉念烟吃生饺子,连连问她“生不生”,这是惯用的把戏,只为哄骗新娘说下一个“生”字,讨个子孙昌盛的好彩头。
冉念烟是热孝成婚,自然免了亲友闹洞房这个环节,媒人便再次惊奇地看着这对少年夫妻极其老道地配合她完成这些难为情的把戏,男子没一丝促狭,女孩子也丝毫不扭捏,看起来全然不似这个年纪的人。
倒像是七老八十的古董,自己还要管他俩叫祖宗。
“那……也没什么了……”媒人终于使完了她的全部伎俩,点亮了龙凤烛,“我就先走了,要不要叫流苏姑娘进来伺候。”
徐夷则目不斜视地道:“不用。”
媒人语塞,“可是少夫人还带着妆呢,还有这衣裳……”
一声少夫人出口,冉念烟很明显地感觉到徐夷则态度的变化,他的面色柔和了不少,依旧对那媒人道:“我说过了,不用。”
媒人摸摸鼻子,笑模笑样地告退了,心说凭她半辈子穿家过户的经验,也猜不透这位徐家大少爷的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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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洞房中的沉默没能维持太久,身着华服的新娘先耐不住身上沉重的束缚,起身自顾自地坐在妆台前,卸去珠冠和满头钗环,顿觉轻松不少。
这妆台是新制的,镜子也是新磨成的,光洁无比,坐在镜前正好能看见床前的徐夷则,他正看着自己,而透过镜子迎上自己的目光时,徐夷则没有一点避开的意思。
明明才新婚,就像老夫老妻似的,实在好笑。
“我说……你好歹也做做样子。”她一边摘下东珠耳坠子,一边道,“都把媒人吓到了,怕是没见过咱们这样的新夫妇。”
徐夷则不声不响地来到她身后,若不是能从镜子里看见他的影子,冉念烟一定会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
他伸出手,冉念烟从镜子看见,以为他要搭在自己肩上,下意识一闪,而他仅仅是扶住了她身后的椅背,令她好一阵无聊。
“你本也不是真心嫁我,我肯敷衍她,你肯吗?”
冉念烟噗嗤一声笑了,指尖拈着的耳坠子乱晃,珠光闪烁,和她的明眸皓齿交相辉映,令人目眩神迷。
“问得好,咱们上辈子虽是对头,可最了解我的还是你。”
徐夷则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看她解开高耸的发髻,拿起绿檀木梳子梳头,一时间有种岁月静好、相濡以沫的错觉,可正因是错觉才是真实,现实里她是不可能和自己谈什么“岁月静好、相濡以沫”的。
“我最了解你……还真是我听过最好的恭维了。”他叹道,能和她这么坐下来闲聊,也是曾经不敢奢望的,既然有了第一步,是不是迟早有登堂入室的一天?
冉念烟道:“怎么就是恭维了?谁了解我,我心里有数。”
徐夷则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谢暄呢?他是你的近臣,应该比我更了解你。”
冉念烟握梳子的手忽然一松,梳子应声而落,已被徐夷则及时接住了,握在手里一看,梳背上是鸾凤和鸣的刻花,和床头相同纹样的刺绣炕屏相映成趣,都是很好的彩头。
只是一瞬,梳子已被主人夺回,留在他手上的是柔腻的触感,似乎还有淡淡檀香,久久不散,不知“罪魁祸首”是梳子,还是握着它的人。
“你怎么提起他了?”她不悦地道。
徐夷则道:“方才见了谢家的人,想不想知道谢昀的近况,他……”
冉念烟道:“我想不想,与你何干?”
她已净过脸,放下帕子,道:“方正不会想你就是了。”
徐夷则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她气自己戳中了她的痛处,除了他,世上竟没一个人真能看透她,而和他同病相怜,在她眼里显然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新房很大,正房旁还有耳室,冉念烟很方便地躲进耳室,借口生气闭门不出,免去很多麻烦。而徐夷则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更不愿再强迫她做什么,一人躺在鸾凤和鸣的屏风下,虽免不了自嘲,却也不至于灰心,转而悠悠地想起齐王的事。
据她的那个不怕死的跟班说,太子性命就在月余,大致算来就是这几日,宫中现在还是风平浪静,而太子暴毙、滕王远在西北的这段时间正是齐王□□的最好机会。
前提是乾宁帝驾崩。
谋杀九五之尊这种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早已得心应手,越是高位的人,身边嫉恨他的人越多,久久不敢发怨言,怨恨也就积攒得更深,光凭着这点就足以笼络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为自己效命。
从前有所顾虑,是因为徐衡还在京城,既然徐衡不在,是时候借齐王之力由他掌控徐家了,他并非觊觎徐家,而是有些事不得不做,而没有跳板又做不成。
正想着,忽觉得枕下有什么异物,摸进去,抽出一本册子,借着彻夜不息的龙凤烛一看,他半是气半是笑,随手丢在床下,不再去看这种乱人心智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