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那是凤指挥使?”雨势渐小, 亲眼瞧见那花轿慢慢远去,坐在馄饨摊里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开口。
  上斩权臣下斩贪官的锦衣卫, 当今圣上手中最利的一把尖刀,而它的前任指挥使凤萧,更是个能令小儿止哭的狠辣人物。
  传闻他手下亡魂无数,以至于诏狱附近日日夜夜都回荡着凄厉的哀嚎。
  “什么‘凤指挥使’,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啦, ”舒舒服服地喝下最后一口热汤, 与中年汉子对坐的书生讥讽笑道,“双腿残疾还被迫嫁给男人做妻,我要是他,绝对先自己抹了脖子去见祖宗。”
  ——虽说宸朝风气开放, 但在京都, 契兄弟这种事到底还是拿不上台面。
  遥遥向皇宫的位置拱手, 中年汉子惊慌地压低嗓音:“话不敢乱说,凤萧和霍家的婚事可是礼部操持、圣上钦点。”
  圣上钦点?圣上钦点便是好事吗?
  自觉和面前这个蠢笨的屠夫说不到一处,白面书生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喊老板结过账后便走进了雨幕。
  而趴在自家宿主肩上的0527,也适时收回对四周各处的监控。
  【看来你这次要演一个很能拉仇恨的角色。】
  听到0527小声的提醒,池回睁眼从剧本中回神,比起上一世生来顺遂的纪小少爷,这一世的“凤萧”可谓是再悲催不过的倒霉蛋。
  新皇继位手无实权,当今圣上二十年前刚登基时,全赖历代忠于皇帝的凤家才站定脚跟,然而,许是锦衣卫当真意味着不详,没过两年,京都凤家便被一伙“贼人”血洗满门,
  但常言又道:天无绝人之路,因为半夜偷偷翻墙去玩,其嫡子凤萧便成了凤家灭门案中唯一的活口。
  待案情“水落石出”后,被老皇帝收养的原主脾性大变,阴郁暴戾得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五年前,还未及冠的凤萧抓到前指挥使的错处,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这老皇帝的心够狠。】以上帝视角读过剧本,池回当然清楚当年凤家灭门是怎么回事,纵然原主从未真正信过皇帝,却还是在即将查清真相前断了一双好腿。
  至于这次的任务目标霍景玄,则是清流霍家的嫡长子,京都之内,谁都晓得其父生前最讨厌的就是锦衣卫,老皇帝这般乱点鸳鸯谱,摆明了就是要给原主难堪。
  果然还是死掉比较简单……
  屈指敲了敲尚有知觉的膝盖,池回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的细雨:【这腿好像还没全废?】
  【是啊是啊,只是超出了宸朝现有的医疗水平,】扫描过自家宿主喜服下的双腿,0527若有所思地问,【你想治好它?】
  【再考虑考虑,】呼吸了一口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池回微微地合上眼睛,【毕竟我们是来找死的。】
  上一世的自己和霍柏甜蜜恩爱,直到对方安然辞世他才离开,正因如此,回归后马不停蹄地来到303世界的池回,才会由于没空整理感情而乱了心绪。
  按照原著所说,“凤萧”会在出嫁之日遭到各式折辱,而看够好戏的老皇帝,也会命人在婚宴上引动埋藏在对方体内的剧毒。
  ——斩草除根才无后患,哪怕原主双腿已废,有些人也不想让他活着。
  更何况在天下百姓眼中,凤萧还是那个自小被养在皇家的贵人,如果他横死于婚宴,老皇帝也有借口对本就风雨飘摇的霍家发难。
  什么仇什么怨啊,从生到死都要被利用,这凤家是挖过皇帝的祖坟?
  小气多疑,怪不得这昏君最后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篡位……
  “凤公子?”
  脑内吐槽被随行太监尖利的嗓音打断,继承原主武艺的池回睁眼,紧紧握住了那藏在宽大喜服下的绣春刀。
  这是先皇赠给凤家的御赐之物,就算是老皇帝也没有权利将它收回。
  “嗯。”
  冷淡地应声,池回知道这就是原主即将遭遇的第一桩窘事,凤萧的双腿不良于行,礼部却偏偏安排了个“跨火盆进门”的环节。
  古代世界就是爱玩心眼。
  “打扰了。”
  正当池回准备按照原剧情发展安静装死时,一只修长如玉的左手突兀地将轿帘掀开,没有盖头遮掩,他立刻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哪怕喜服艳丽,也盖不住对方那一身似竹似柏的潇潇君子骨。
  【果然……】
  尽管男人在气质上比前两世多了些清俊隽雅的温和,但凭着那双深邃而狭长的凤眸,池回还是一眼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弱书生也能背得动我?
  心里忽地生出几分拉人下水的恶趣味,确定男人记忆被封的池回,从善如流地攀上对方的脊背:“有劳。”
  霍府是重名节轻权势的清流世家,自打霍老爷子急症猝死之后,闭门守孝三年的霍家就愈显落魄,但由于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赐,今日特意赶来观礼的宾客倒也不少。
  稳稳地用手托住青年的双腿,霍景玄只觉得背后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他对所谓婚事并无兴趣,可就在听到“凤萧”声音的瞬间,自己就着了魔似的走近花轿。
  “噼啪。”
  没有理会喜娘冲自己飞来的眼色,霍景玄平稳迈步,在一众宾客心思各异的目光中跨过火盆,先前备好的轮椅就在门内,没等自己说话,他背后的新娘就如春日的飞花般翩然而落。
  “走吧。”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轮椅的结构,红衣青年懒洋洋地开口,他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总是半抬不抬的垂着,如此情态,好似在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高看。
  雪肤红唇、眸如点漆,明明单看五官都很无害,可当它们拼凑在一处放在青年身上,便莫名透出一种勾魂夺魄的美艳。
  “咕嘟。”
  不知是谁失礼地咽了口口水,在场宾客终是从视觉的冲击中回神,怪不得坊间总有传言说凤萧是皇帝的禁|脔,这样如青楼花魁般“不正经”的长相,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满手血腥的锦衣卫。
  连那慵懒沙哑的嗓音,都透着些引人攀折的意味。
  一时之间,在场宾客面面相觑,竟没有谁如原剧情一般开口刁难,抛开凤萧被圣上厌弃的事情不提,他们还真有些羡慕霍景玄这正人君子的艳福。
  有趣。
  凤眸微眯,霍景玄装作没读懂院内的暗潮汹涌,面色如常地上前推动青年的轮椅,吉时已到,按照原有的礼节来讲,他们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在拜堂。
  四座冰冷的牌位代替高堂,池回看似镇定地靠着轮椅,实则却是在思考一会儿要怎么跪——
  老皇帝安排的冤大头呢?他要是再不来,小爷苦心经营的形象可就全没了!
  “我当是谁晦气到连成婚的日子都要下雨,原来是咱们鼎鼎有名的活阎王。”
  说曹操曹操到,身穿青色锦袍的公子哥摇着扇子踩点进门,神色飘忽的喜娘也顺势咽回了那句“一拜天地”。
  这人是礼部侍郎的次子陈聪,因为喜欢的姑娘曾被抓进诏狱审讯,便一直和原主不太对付,此事在京都人尽皆知,由他出面引动毒素,哪怕凤萧无故暴毙,也没有谁会联想到皇帝身上。
  “今日的婚礼可真是‘热闹’,”目光刻意在冷冷清清的大堂扫过一圈,陈聪像模像样地冲新郎官拱了拱手,“恭喜霍兄如愿娶得美娇娘,想来这凤萧的滋味肯定不错。”
  “双腿已废,哪怕有千种手段,咱们的凤指挥使也得乖乖雌……”
  “铮!”
  凛冽刀鸣,还未等在场宾客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把花纹古朴的利刃就已无声地穿透陈聪后心,青年拔刀的速度实在太快,此刻竟无人能看清他是如何动手。
  与霍家有旧的大多是文臣,他们又何曾直面过同类的死亡?可看着“凤萧”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全场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做那只因恐惧而尖叫的出头鸟。
  运用内力推动轮椅,红衣青年左手用力,“扑哧”一声抽出陈聪尸体上的绣春刀。
  “斩奸除恶……”
  任由鲜血将喜服的下摆浸透,青年用指尖蹭掉那溅落在脸上的红痕,好似闲谈般和和气气地开口:“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
  非常清楚对方手中那把绣春刀的来历,众人顿时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会不会得罪礼部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苍天无眼,霍府的独苗怎么就娶了这么只老虎?
  对耳边的清净很是满意,红衣青年捏紧刀柄,暗暗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体内潜伏的毒素被陈聪怀中碎裂的瓷瓶引动,他张开双臂,妖精似的冲自己名义上的男人挑眉而笑——
  “夫君,我想回房。”
  第42章
  在众人恐惧而又同情的目光中俯身弯腰, 看似柔弱的霍公子轻松将新娘抱起, 包括对方手中那把还未归鞘的长刀。
  喜宴取消, 更没有拜堂, 陈聪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逐渐僵硬, 无论是受过指点的喜娘、还是来凑热闹的宾客, 谁也不敢再作死去触凤萧的霉头。
  活阎王的洞房可不好闹,满脸褶笑眯眯的老管家适时出面圆场,又在众人作鸟兽散后淡定地打扫“战场”。
  ——霍府的下人向来眼界宽又懂规矩, 除了刚刚那位从宫里调来的喜娘。
  至于刚刚还大出风头的池回, 则是刻意叫0527不要完全压制毒素、相当坏心眼地用鲜血将男人衣襟上的刺绣染红。
  怀中没什么重量的青年状似害羞地将脸埋住,但霍景玄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胸口的湿润和周围的血腥, 等他把人抱回喜房放在床上时,对方唇色苍白,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也好似要随时凋零。
  是毒。
  准确地判断出现在的情况,不想让自己落入陷阱的男人伸出双手, 毫无杂念地将青年身上层层叠叠的喜服剥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了包银针, 短短几息之内就将对方扎成了刺猬。
  阎罗香, 锦衣卫手中最隐秘的剧毒,从青年皮肤上残留的各式浅粉疤痕来看, 对方这些年过得绝不像传言中那般轻松。
  老话常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此毒一旦被特定的香引激发, 中毒者便会在半盏茶的功夫内饱尝痛苦身亡, 然而这凤萧的命实在够硬,意识混沌间竟也能能用雄浑的内力护住心脉。
  想起对方昏迷前还杀了个人,霍景玄的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看来是用不上我给你准备的十全大补丸了,】安静地看着任务目标在自家宿主身上扎针,0527万分庆幸这场面没有被判定为色|情,【要屏蔽部分痛觉吗?】
  【废话。】
  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池回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里有无数只虫子在咬,这老皇帝的心实在够狠,凤家灭门后,尚是幼童的原主首次进宫面圣,便被对方种下了无色无味的阎罗。
  若非如此,素来警惕的凤指挥使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大喜之日暴毙身亡?
  剧毒发作的滋味并不好受,就算痛觉被大幅削减,池回还是冒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开刃的利器横在床上实在碍事,霍景玄刚要伸手去拿,便被那把吹毛断发的绣春刀抵住了喉咙。
  明明昏沉到连睁眼都难,可青年握刀的手却极稳,哪怕那手腕纤细白皙得好像一碰就断,他也能察觉到其中蕴藏着的冲天杀意。
  “我是在救你。”
  冷静地将自己定格在原地,霍景玄端着再温和不过的声线补充:“我抱过你,你刚刚还叫我夫君。”
  ……
  毫无回应,光线昏暗的喜房内渐渐蔓延出一片堪称诡异的寂静,就在男人思考着要不要放弃这位不听劝的患者时,红衣青年手中的刀忽然“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刻进骨血里的本能吗?诏狱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望着彻底昏迷的便宜新娘,终于可以安稳施针的霍公子如是想到。
  *
  疼。
  当池回被掐着点的0527从沉睡中唤醒时,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大卡车狠狠碾过一般,若非某个特殊的部位反馈如常,他甚至以为霍景玄和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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