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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夏云姒近来仍在安然养身,平日里怠懒出门,与她们没什么交集,宫中传言听得也不多,周妙来时却是满面忿忿:“嘁!好好的汉语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听着古怪,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地方!”
  夏云姒笑看她一眼:“玉姐姐说她歌舞都好,又是平日里看不着听不着的胡人歌舞,皇上当然新鲜。”
  周妙眼眶一红:“只怕也不止是新鲜!”
  夏云姒不由微愣:“怎么了这是?”
  周妙咬一咬唇,好似有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夏云姒挥退了宫人,她才开口说起。
  原是昨晚周妙曾去紫宸殿伴驾,恰好皇帝也无事,就下了盘棋。
  棋下完,就到了用宵夜的时候——那已是很晚的时辰,依着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皇帝这晚想要独寝,不然留在紫宸殿用宵夜便是默许她留宿,就连尚寝局听闻后都直接告了退,没多说一个字。
  然而周妙沐浴出来,却听闻皇帝走了。
  大晚上为何走了?因为宫人来禀说吉美人水土不服、梦魇不止,想求皇上去瞧瞧。
  “水土不服、梦魇不止,想求皇上去瞧瞧——姐姐您听听,这是人话么?”周妙越说越愤慨,“皇上又不是太医,还能治得了这些?”
  夏云姒轻笑:“皇上能不能治得了这些,你当皇上自己不知道么?”
  左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乐得去陪这异族美人罢了。
  “所以我才气不过……”周妙大是不快,“装病博宠,简直是下三滥的手段!”
  可下不下三滥的,总归是让皇帝喜欢了。而后夏云姒断断续续地又听说,后宫许多嫔妃都在类似的事上吃了暗亏。
  看来吉美人必定很惹人怜爱,也很精于这样的争宠之道,更享受出风头的感觉。
  只可惜,她这一阵恰来着月事未能侍寝。
  不然若吉美人在她身上侍寝时用这一套,她可真好奇皇帝要如何抉择呢。
  后宫在纷纷扰扰中一日日过着,很快,到了月末。
  腊月三十除夕节,晚上照例是除夕宫宴,但太后不喜热闹,便也照例不去。
  长乐宫便又是在晌午时设了宴席,邀后宫众人齐去参宴、陪太后说一说话,也算热闹一场。
  这家宴在午时开席,开席前众人都在侧殿品着茶等着。
  这等候没什么座次规矩,众人尽可与素日交好的姐妹一起坐,好说说话,免得无趣。
  夏云姒是与周妙、含玉结伴同来的,就坐在了一起。
  彼时殿中人也不多,又都是小声交谈,外面的动静大上一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多时,闻得银铃入耳,几人顿时都止了交谈,循声望去,倒不见有人进来,只闻争吵声传至。
  先是一串叽里咕噜的胡语,无人能懂,接着听到另一女声用汉语低喝:“这是太后的长乐宫,你还满口洛斯话,别自找麻烦!”
  于是另一人便也换了汉语来说:“要你管!”
  只这一喝,接着却闻一声耳光清脆传来。殿中几人俱是一愕,一时也顾不上平日是否和睦,皆不约而同地向侧殿门口走去。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女子胡服衣裙,颈饰上净是铃铛,该是方才那阵铃音的来处。另一女子穿着汉女的袄裙,但也是胡人的模样,搭配起来颇有些怪,细看却比那头一人要美。
  她该是挨巴掌的那一个,捂着脸颊,满目错愕地看着对方:“你疯了!”
  宫嫔直接这般出手掌掴,在宫里很是少见。不止是她,殿中出来的几人也俱是竟然。
  那胡服女子却毫无愧色,当即还口:“你当你还在洛斯么?这是大肃的后宫,皇帝宠谁谁便高贵,可不是你哥哥处处护着你的时候了,你少在这里吆三喝四!”
  饶是夏云姒只见过她们一次,听完这些也辨了出来——打人的胡服女子是近来正得宠的吉美人,另一位则是身份最尊的洛斯公主和姬。
  她从不爱多理这些不关己的闲事,但定神想想,还是睃了眼莺时。
  莺时会意,当即缓步上前,犹如全不见眼前纷争般款款一福:“这位可是和姬娘子?”
  和姬刚受了那般折辱,眼眶都还红着。看向她,勉强定一定气:“我是。”
  莺时便又笑道:“我们娘子想请您说说话。”说着目光一引,引得和姬看向夏云姒。
  夏云姒微微颔首,然不及她出言,她吉美人一声轻笑:“你又是谁,我竟记也不记得了。少来多管闲事,自讨没趣!”
  第59章 和姬
  夏云姒瞥她一眼, 并不理会, 上前和和气气地拉住和姬的手, 笑说:“和姬娘子貌美, 那日在向顺妃娘娘问安时一见,我便有心登门拜访。无奈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好,只得窝在宫中将养着,今儿倒有幸在这儿碰上了, 我们好好说说话?”
  吉美人被晾得个彻底, 美目一横,愈加疾言厉色:“我在与你说话!”
  和姬被她夸得面颊微红, 垂眸想一想, 却很快露出讶色:“您是窈姬娘子?”
  这大约是只凭她近来在养病一句便猜到的,也算心思机敏。
  夏云姒莞尔:“是, 我是窈姬。来一道坐吧,太后这里的茶可好得很。”
  言毕便拉着她的手往侧殿里去, 吉美人犹自滞在那儿,怔了一怔, 又一句胡语怒然道出。
  和姬转过脸冷淡看她,到底也以胡语回了一言,却简短得很,多半是句什么言简意赅的告诫或解释。
  然夏云姒与她并未能有机会好好说话, 吉美人也没能得这机会再行回嘴。太后身边的蒋姑姑进了侧殿, 她因过年穿了一身枣红缎子长袄, 瞧着比寻常嫔妃身份还贵重些。
  蒋姑姑眉目恭顺却颇有威严地低眉一福:“诸位娘子, 请随奴婢来吧。”
  屋中几人便止了交谈,一并随她进殿。入了殿才见宫中位份最高的顺妃、许昭仪与宋充华已在陪伴太后了。
  一时倒也不好多作寒暄,几人按着规矩,先依位份高低依次上前向太后行大礼拜年。
  她们几个来得都偏早了些,几位贵姬都不在,位份最高的就是夏云姒这窈姬与洛斯来的和姬。
  二人位份相当又都有封号,身份不相上下,但加上位份还是夏云姒位高些,就头一个上前叩拜。
  太后笑吟吟地受了礼,即刻伸手扶她:“好孩子,起来吧。”她立起身,太后又细细打量了她片刻,欣慰地点了点头,“瞧着气色好些了,这便好。哀家真怕你因为那起子糊涂人落下病来。”
  夏云姒一哂:“多谢太后关怀。”
  “坐吧。”太后睇了眼侧旁的席位。接着上前的,便是和姬。
  太后这两年是愈发不爱多理后宫中事的,但今日大抵是心情不错,也拉着和姬多说了几句:“你是头一次在大肃过年,如有什么不适应的,来与哀家回个话。”
  和姬福身:“谢太后。”语气温和,头却始终是死死低着。
  夏云姒目不转睛地看,知道她这是想避什么——吉美人适才那一巴掌打得颇狠,当时脸上就见了指印。眼下又过了这么一会儿,和姬一侧脸颊已微见肿胀,这自然令人难堪。
  但饶是她这样低着头,太后也必定看见了,却终是什么都没问,仿佛并不曾见任何异样。
  再往后几个嫔妃上前问安,因身份上都无什么特殊之处,太后没再多言什么。
  吉美人上前下拜时,太后神色亦如旧,就像没看到和姬的伤一般也没多管她那一身胡服。倒是吉美人自己欲言又止了一番,却不知是想说什么。
  开席的时间尚早、皇帝也还没来,众人便坐在殿中闲话家常,不多时又陆陆续续又嫔妃到了,和她们一样先向太后叩拜拜年,然后坐下一并说话,每个人脸上都一团喜色。
  后来宁沅与淑静公主也到了,殿里更加热闹。淑静公主满了两岁,已是个能说会跑的小姑娘,宁沅时时处处护着她,惹得众人都笑赞皇长子懂事。
  离开席不过只剩小半刻时,皇帝终于到了,入殿便笑叹:“偏在今天碰上急事非料理不可,朕来晚了。”
  众人忙离席行礼,皇帝上前向太后一揖:“母后新年大吉。”
  太后笑笑:“不妨事,也就是家宴罢了,没那么多规矩。能来便好,快坐。”
  皇帝便也命一众嫔妃免了礼,众人各自落座。
  太后又笑道:“先阵子多事之秋,哀家常觉头疼。今日再看看宫中嫔妃,倒个个都不错。新晋的玉经娥性子温婉,和姬瞧着也贤惠,都能让哀家放心。”
  含玉忙离座谢恩,几步开外,和姬当然也要一并道谢。皇帝自不免下意识地扫了眼,这一扫,目光便凝在了和姬面上。
  “和姬。”他眉心微锁,直截了当,“你这脸上怎么了?”
  和姬面色微慌,夏云姒淡淡垂眸:太后,到底是在宫中沉浮数年的长辈。
  这伤她方才必定已注意到,甚至有可能已清楚了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和姬身份虽贵重,吉美人却是皇帝近来的心头之好,她直接发落吉美人不合宜,问过和姬究竟却又不管亦不合宜。
  等到皇帝开口亲自问,就最合适了。
  便见她的目光也在和姬面上凝了凝,淡笑:“哀家老眼昏花了,同坐了这一会儿,竟还不曾注意和姬面上有伤。和姬,你说说,怎么回事?”
  满殿妃嫔都看过去,其实除却方才见了那一幕的几个,人人都已将这疑惑揣了半晌。
  但见和姬神情不安:“太后,臣妾这伤是……”咬一咬牙,她却说,“是昨晚喝了几口酒,不胜酒力、足下不稳,自己撞的。”
  夏云姒抬眸迅速扫了眼殿中,去看方才同看到究竟的几人的神情。
  几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看着热闹,并无人打算出来说什么。
  略作忖度,她便起了身,颔首直言:“太后、皇上,和姬这是方才在外头让一同入宫的吉美人打的。”说着朝和姬莞然一笑,“女子无不爱惜容貌,掌掴之辱更是有失颜面,和姬不愿直说无可厚非。只是这事实在令人瞠目,和姬还是说个明白为好。”
  和姬望着她哑了哑,皇帝眉头微挑:“吉美人?”
  吉美人终是慌了,忙离席下拜:“不是的,皇上,是和姬先招惹的臣妾……”
  “是。”夏云姒定定道,吉美人不由一愣,抬头望她,恰与她冷峻的目光相对,“是和姬先说吉美人身在长乐宫中还穿胡服说胡语不妥,吉美人便打了她。后来见了臣妾,吉美人亦是不客气得很、更不曾问安,臣妾只得远远站着,生怕走进半步便也要挨她一记耳光。”
  “并不是如此!”吉美人与她怒然对视,却并未很慌,望向皇帝,声音娇软下来,“臣妾侍驾多日,皇上知道臣妾不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和姬先惹恼了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才行止有失。倒是这位窈姬……”她扫夏云姒两眼,“也不知为何对臣妾的敌意这般的大,莫不是久不见圣颜,嫉妒臣妾得皇上喜欢?”
  话音落下,周围直激起几声没抑住的短促嗤笑。
  吉美人被笑得茫然四顾,仪贵姬边拨弄护甲边悠然开口:“听闻洛斯民风彪悍,吉美人又年轻,得了宠一时忘形原倒也没什么。只是,连这话也说得出来……”她清冷地缓了一息,“看来是除了恩宠把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也不四下里打听打听咱们窈姬娘子是谁。”
  夏云姒亦忍俊不禁,抬眸看看皇帝:“臣妾还记得先前与皇上下棋难得下赢了,皇上说要赏臣妾却一时不知该赏什么,道要回去想想——臣妾只道这是前天的事,竟不知弹指一瞬已过了许久,久到臣妾在旁人眼里已是‘久不见圣颜’了?那这份欠下的赏,臣妾可要讨几分利息才好!”
  皇帝被她编排得也绷不住笑:“变着法地讹朕,你宫里的宝贝还少么?罢了,一会儿让樊应德带你开库去,恰有新年新贡进来的宝贝,你先挑了抵债。”
  夏云姒低声轻嗤,呢喃轻语:“皇上倒真舍得。可见是得了吉美人这‘宝贝’,就什么都瞧不进去了。”
  这话四溢着一股子醋味,满座“贤惠”宫嫔无不诧然瞧她。却见皇帝并不恼,边摇头边端了碟点心交给宫人:“拿去给窈姬,堵上她这张嘴。”
  这般一来二去,自已是她占了上风,待得她拿起点心尝起来时,皇帝睇着吉美人的眼中已不复温存:“平日里说自己闭门不出是不想惹是生非,朕还道你性子不错。如今看来闭门不出是真的,却犹爱惹是生非。”
  吉美人不敢说话,倒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他却无心看了。
  想了一想,他续道:“传旨,降从七品经娥。”
  吉美人蓦地喊起来:“皇上!”
  他一记眼风扫过去:“去将你这身胡服换了,日后都不许再穿。”
  吉美人跪在那儿怔了怔,好似不敢相信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怔了好一会儿才认了命,叩首低声应是,抽噎着向外退去。
  .
  待得晌午的宫宴结束,夏云姒就真随着樊应德一同去开了库。新年时贡进来的各样珍宝都暂时锁在紫宸殿后的一方小库中,放眼望去,琳琅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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