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第二十四章 朝露夕英丹
龙傲天脑海中灵光一闪,如一道闪电划过漆黑一片的夜空,他迅速抓住了重点,豁然偏头,猛然伸手一抓,五指深深嵌入了身侧之人的肉里,大声道:“是你!是你!让我夫人去无声谷的是你!让我扩张地盘的是你!跟漕帮去交涉的也是你!说卢湛会叛变,让我先下手为强的,也是你!陈锦棠!你害得老子好苦!”说到最后,已经如杜鹃泣血,声音里充斥着无以言说的痛苦。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夫人刚从无声谷出来的时候,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见到跟自己一同前来的陈锦棠后,马上充满恐惧的双眼。当时他还以为是他们刚与人厮杀完,浑身带血的缘故,没想到,没想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夫人回来不久,就卧床不起,不久就撒手而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稳操胜券的战斗,却遭到了埋伏,不仅身边的众多老兄弟战死,他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漕帮的郑帮主,总是迟迟不肯见他。
原来,一切都是陈锦棠在背后搞鬼!
龙傲天心中的愤恨无以复加,手中愈加用力,只听见骨骼碎裂之声响起。
陈锦棠眉头微皱,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龙傲天应声而倒。他这才扭头冲倪鹏程道:“老夫如果没料错,那个自称是方兆麟的人,是你们放出来的诱饵!”
啪啪啪——
倪鹏程奖励性地拍了拍手掌,赞道:“不愧是能躲过金吾卫追杀的独行大盗,有手段,也有头脑!”说到这里,头冲旁边一扭,对着一个中等身材,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意有所指地调侃道,“怎么样?败在他手里,不冤吧?”
“少都统说笑了,属下一直对指挥使大人,敬畏有加!对陛下忠心不二!”黑衣人躬身道,很显然他明白倪鹏程口中的他是谁。他举止也越发恭敬有礼,只是语调平缓无波,声音听起来比较苍老,应该上了些年纪。
倪鹏程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沉声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少都统,我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冲着当年你曾替我挡过一剑的情谊,你在梁州城所做的一切,我虽然不能对上头隐瞒,但是如果我开口了,想必指挥使大人,不会不卖我一个面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露深意地看着黑衣人。
“但凭少都统吩咐!属下自当誓死效命!”黑衣人再次躬身道。
“杜仲谦?”陈锦棠盯着黑衣人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道,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黑衣人仿佛没听到一般,根本不理他,垂手站在倪鹏程身侧,一副忠心老奴的模样。陈锦棠一见,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眼中露出恍然之色,脑子里仅有的疑团也解决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突然笑了,脸上出现了跟龙傲天之前,一模一样的表情。他看看黑衣人,又看看一脸戏谑的倪鹏程,再看看倒在一边的龙傲天,就这样来回地看,看着看着,突然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极为怪异,如春天的夜晚,在安静的街头巷尾,凄厉呼唤的野猫;又如乱葬岗上,争抢食物的夜枭发出的尖叫,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旁边有黑衣人脚步一动,想要上前制止他,却被倪鹏程抬手制止,他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声笑出了眼泪,躬身咳嗽不止。这才冷笑一声,嘴唇一动想要说什么,突然耳朵微动,迅速转头俯下身,伸手揽住唐子昔的头,另外一只手掌抵在她的胸口,内力轻吐。
满头大汗,面色赤红,嘴唇却乌青的唐子昔,在内力的作用下,终于缓了过来,长吐了一口气,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前焦急的面孔一眼,似乎是想笑,但是却头一歪,再无声息。
倪鹏程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内力急催,嘴里焦急地唤道:“小昔!小昔醒醒!小昔!”
“嘿嘿!”陈锦棠突然冷笑着开口道,“不用叫了,不出盏茶时间,这个小姑娘必将七窍流血而死,等着给她收尸吧!”
倪鹏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唐子昔的嘴,喂了进去,同时内力不绝,助她消化药力。
没多久,唐子昔的呼吸由弱及强,渐渐平缓。
倪鹏程这才手掌一收,再次将她平放好。
闻着微微飘来的一丝清香,陈锦棠精神一振,觉得内息都平稳了不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忍不住问道:“这是朝露夕英丹?”到底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独行大盗,能纵横江湖数十年,自然不是平庸之辈,重伤之下,思维依旧敏捷,迅速抓住了关键,“这个小姑娘跟上官家是什么关系?”他自然不会认为,倪鹏程会有这种珍贵的丹药,虽然他来历不凡,但是这种丹药,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得到的。
朝露夕英丹,江湖上公认的救命灵丹之一。虽然没有起死回生那么夸张,但是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凭此丹药,就可以捡回一条命。只可惜,一直以来,他都只听过这种丹药的名字,从未得缘一见。他也曾经冒险偷偷潜入上官府邸,想要盗得一枚来做研究,谁知中了陷阱,虽然最后逃脱了,但是也被金吾卫缠上了,不得不隐姓埋名,一直远遁数千里,直到到了这荒凉的西南,才算是摆脱了追捕。
这个小姑娘该是什么身份,才能有资格动用,如此珍贵的丹药去救?
陈锦棠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脑子里飞快地捋着思路。
只可惜,信息的不对等,让这个聪明绝顶的独行大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唐大小姐的真实身份!毕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在江湖上耀武扬威的角色罢了。并不是金吾卫,真的抓不住他,而是在追捕过程中,发现了他更大的利用价值,留他一条命罢了。
倪鹏程铁青着脸走到他跟前,一把扣住陈锦棠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陈锦棠被他掐得双眼翻白,喉咙里‘咯咯’作响。
只听倪鹏程一字一句地道:“真当我不会杀你?”
陈锦棠的眼珠渐渐凸出,连舌头也渐渐伸了出来,哪里还能回答他。
倪鹏程这才手一松,将他扔在了地上,冷冷地看着大张着嘴,拼命喘息的陈锦棠,面无表情地道:“去告诉卢湛,我改变主意了,这两个人,非死不可!”
“是!”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去。
刚缓过来的陈锦棠听到这话,吐出刚咳出来的一口鲜血,惨笑道:“老夫既然落到了你的手里,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不过,那个小姑娘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她这一辈子,都会落下顽疾,终身都休想痊愈。”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倪鹏程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负手淡淡地道。
陈锦棠正待说话,却呼吸一滞,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
好不容易停歇下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居然看着倪鹏程笑了,喘息着道:“只要她情绪一激动,就会呼吸困难,心脏也会如针扎一般的刺痛,几个呼吸之间,就会进入假死状态。虽然很快就会苏醒,但是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初始当然不至于致命,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每假死过去一次,身体就会衰弱一点。到最后,就算是再多的朝露夕英丹,怕也是难续她的命!”
第二十五章 交换
洞窟里很静,静得有些可怕。
火光明灭间,默然不语的倪鹏程,脸色忽明忽暗,一如他举棋不定的心思。
他很想一掌毙了陈锦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不仅伤害小昔,还敢威胁他。但是,他不敢拿小昔的命来赌,也不愿拿小昔的命来赌。
诚如陈锦棠所说,这朝露夕英丹,确实是疗伤圣药,也极为珍贵。就连上官家自己,也已经没有了存储。因为这丹药炼制极为不易,有几种药材属于极为稀缺之物,就连他们自己,也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株,根本不足以支持炼制一炉需要的分量。
如今世上,怕是只有皇帝陛下手中还有几颗,再就是刚刚喂给唐子昔的这一颗。而这一颗,则是唐将军的夫人,唐子昔的母亲,也是上官家嫡长女上官雨柔的嫁妆。本来有十颗,这些年来,就剩下这一颗了。这次唐大小姐意外出逃,又有消息说有一帮神秘人,也在到处打探她的下落,唐夫人心疼小女儿,这才将最后这一颗拿了出来,郑重地拜托给了倪鹏程。
所以,陈锦棠口中更多的朝露夕英丹,根本没有可能!
且不说唐将军对他的悉心栽培,也不说唐夫人对他的绝对信任,就是跟唐子昔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谊,他也不会允许她出事。
倪鹏程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转过身,盯着陈锦棠沉声道:“交出解药,我答应,饶你一命!”
“少都统!”听到他这句话,身旁一名黑衣人急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那陛下……”
“住口!”倪鹏程突然怒喝一声,抬手一掌挥出,将说话的黑衣人一掌打出去老远,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其他几名也准备开口的黑衣人,顿时闭紧了嘴巴,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迟了一步。
倪鹏程冷冷地扫了那几个黑衣人一眼,见他们都肃然而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才冷哼一声,再次转身看向陈锦棠,漠然道:“不要跟我说什么不怕死之类的鬼话,要是真不怕死,你就不会再三拿小昔的命威胁我。”
陈锦棠有些意外地看了倪鹏程一眼,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倪鹏程没有接他的话,目光看着虚空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锦棠也不以为意,既然给了他机会,没道理不抓住,所以他自顾自接下去说道:“老夫自己的状况,老夫清楚得很。别说现在就剩下这一口气,就算能侥幸不死,回头落在卢湛那个小王八蛋手上,照样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凄然之色,语气也带了一丝痛楚,“老夫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没想过能有好结果。自古成王败寇,落得如此下场,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老夫唯一的牵挂,就是小女芷兰。她虽然恨我,不肯认我,但她,始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花白的头颅低垂,阴影里,两行浑浊的老泪,从干涸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滴在了光滑的鹅卵石上,溅起了细小的水珠。
在这一刻,他的身上才有了一丝人气,就如一个普通的,牵挂着爱女的老人!
倪鹏程冷眼旁观,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修复父女关系吧?”
陈锦棠摇了摇头,惨笑道:“她不肯听我的话,执意嫁给卢湛,还怀了他的孩子。算算时间,我那小外孙也应该出世了。老夫别无所求,只希望在临终之前,能见她们一面。”说完,便双目炯炯地盯着倪鹏程,满心的期待。
倪鹏程低头思索片刻,抬手招了招,一个黑衣人匆匆走到他身边,他低头吩咐了几句,黑衣人拱手,转身快步而去。
倪鹏程回头,看着紧盯着黑衣人消失方向的陈锦棠,突然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陈锦棠,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谁?”
倪鹏程默了默,还是回答道:“那个方兆麟!”
陈锦棠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卢湛来这里,逼问我们不成,就说自己即将得到归墟剑谱,到时候就会杀了我们。过了不久,就听到隔壁石室又关进来一个人。开始的那段时间,卢湛几乎隔天就会来一趟,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卢湛每次都会怒气冲冲地离开。一直到……”他侧头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一直到十天前,他再次怒气冲冲而去,但是这次之后,也没有听见隔壁有动静,不知道那人是死了,还是被他带走了。”
“你确定?”倪鹏程脸上显出急切之色,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忙不迭问道,“那个石室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陈锦棠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很热心地道:“那边有个石洞,顺着那个石洞进去,经过一个蝙蝠洞,再……”
“等一下!”倪鹏程突然出声制止,回头冲守在唐子昔身侧的几个黑衣人道,“英杰,英武,你们两个过来!”
“是!”两名身材相仿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倪鹏程指了指二人,对陈锦棠吩咐道:“你把路线跟他二人详细地说一遍!”又冲他二人道,“记清楚之后,就去把他带回来!”
趁他们说话的时间,他走到唐子昔身边。看着熟睡的唐子昔,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神情。先探了下她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却平缓了许多,看来已无性命之忧,他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抬起衣袖,替她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目光落到她软软垂在一侧的右胳膊上。那条冰蓝色的布带,越看越熟悉。他眉头微皱,已然发现这正是她身上所穿长衫的一角。难道有什么人敢撕裂她的衣衫不成?不过,看身上这破破烂烂的模样,不像是被人撕裂的,倒更像是被利器划破的。
他轻轻解开了她胳膊上的布带,一圈又一圈,当布带被完全解开之后,本来被固定的断骨再次失去了支撑,摩擦之下,睡梦中的唐子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眼前见到的一切,让他瞬间捏紧了手中沾满血迹的布带,心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陈锦棠碎尸万段。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森森白骨,刺痛了他的双眼。伤口边缘处血肉翻卷,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发白,如一张大嘴,正在嘲笑着看它的人。
在陈锦棠面前冷漠、睿智的倪鹏程,此刻却犹如一个受伤的野兽,满脸痛苦之色,喉咙里也发出怪异的声响,牙齿更是咬得格格作响。
马上有人将一个大包袱摊开,里面全是瓶瓶罐罐,各种伤药齐全。那人拿起一把精巧的银剪刀,有些犹豫地看着倪鹏程,他却微微摇了摇头。
别人不知道这条胳膊的伤势,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里面的骨头已经断了,已经不是这些普通的伤药能治的了。得去找大夫先接骨,不然这条胳膊就废了。
他的目光朝上移动,停在了那张充满着稚气,却又充满倔强的清秀脸庞上。心头有千万思绪奔腾而过。
这还是那个被绣花针扎一下,就能抽泣半天的小昔吗?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野狼
天渐渐黑了,远处的山峦已经影影绰绰,有些看不太清了,一弯柳月不知何时挂在了天边。
一声狼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群山中,引起了阵阵回响,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密集的大网,朝着溪边蠕动的黑影罩去。
准确的来讲,这不是一条小溪,而是一条沟壑。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数寸长的木桩,钉在附近的草丛里。由于这里草木极为茂盛,所以,如果不是趴在草丛里,根本发现不了隐藏在长草间的木桩。
这也是黑影以这个奇怪的姿势,在溪边蠕动前行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对面不远处,不停来回巡视的哨兵,只要他稍微抬头,就极有可能被发现。
这时,一个手持火把的骑兵,从远处的营帐处疾驰而来。一路上洒下了无数的火星,好在对面大部分都是戈壁滩,就算有草木,也只是稀稀拉拉的一点,根本引起不了火势,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引起火灾。
很快,他便跑到了巡逻的哨兵边,冲他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因为是逆风,所以黑影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只是见到那名哨兵,闻言便举起了手中的海螺,呜呜吹了起来。
很快,在这一片巡逻的哨兵,纷纷朝这边赶了过来。
只听那名骑兵大声喊了几句什么,接着只听见哨兵们兴奋的应了一声。接着骑兵拨转马头,朝营帐疾驰而去。
黑影微微抬起头,只见到营帐处,站着几个人影,旁边还有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
哨兵两人一组,在草丛中翻找着什么,手中的长枪被当作了棍子使用,不时在草丛里戳一下。
一群人极有默契,成扇形在这片区域搜索,虽然前进的速度很缓慢,但是却能保证不漏掉任何一处。
看来,找到黑影这一片,只是迟早的事。
躲在长草间的黑影,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暗暗着急,如果被他们抓住,他可没本事在大军环伺下逃跑。
他送了小命是小,没人去梁州与接头人联系,告诉他们唐大小姐在阴阳道失踪的消息,那可就是大事了。
二姐已经再三叮嘱过,这位唐大小姐的重要性,更何况他们找到她的消息,早就已经飞鸽传书去了洛阳,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唐府随之而来的怒火,就不是一个小小的云雾山庄能够承受的了。
这个黑影,正是之前与唐子昔失散的云义,不知怎么到了黑沙国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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