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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节

  猎鹰瞬间竖起浑身羽毛,警戒无比地盯着艾彦,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
  袁宁注意到猎鹰翅膀上血淋淋的伤口,再对上那金黄色的瞳仁,倏然感受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敌意与恨意。袁宁眉头直跳,上前拉住了艾彦:“先不要上去!”
  艾彦讶异地看向袁宁。
  袁宁试着和猎鹰沟通,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袁宁解释说:“它对您的敌意格外深,对我和诺敏他们则不会这样。”他转向猎鹰那边,无声地与对方交流起来,“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我旁边的人是兽医,他知道怎么为你治疗。”
  猎鹰身上的敌意散了大半,用它那金色的瞳仁盯着袁宁看,像在思考袁宁到底是不是在说谎。它可以感觉得到袁宁是个友善而平和的人,而且身上还有着一种令它感到亲切的气息。想到自己很可能即将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或者因为右翅手上而无法在翱翔天际,猎鹰敛起了敌意,静静地站在原处。
  艾彦觉得有些奇异,他看了袁宁一眼,没说什么,上前把猎鹰带回了住处那边。经过简单的检查之后,艾彦隐隐明白这猎鹰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深的敌意:“是子弹。”
  有外人在,艾彦没有往更细的方向说。这鹰不寻常,说明射中他的人也极不寻常,很可能跟他、跟韩家老大一样受过特别的训练,并且接受过真正的鲜血的洗礼。
  艾彦要替猎鹰处理伤口,老养马人把看热闹的都赶出去,对袁宁三人说起自己的判断:“这鹰应该是被驯养过的。只不过在熬鹰时没完全熬掉它的野性,反而让它记恨上了,到它长大以后就会反扑驯养它的人。大约是它坏了什么事,所以被人动手‘处理’了。”
  袁宁听说过昌沧这边训鹰的习俗,不曾怀疑老养马人的话。他好奇地问:“您以前也养过鹰吗?”
  老养马人神色中掠过一丝叹息,没有否认袁宁的话:“养过。养过一只,它是捕猎好手,帮我赢了不少次。后来我慢慢看着它的眼睛变红,看着它的喙子和双爪退化,最后看着它死去。它用它的一生来陪伴我,”老养马人看向湛蓝的天空,“我知道它有多爱自由和天空,可是每一次飞出去之后它还是会按时飞回来,直到它再也飞不动。”
  袁宁说:“那可真是很好的伙伴。”
  老养马人说:“当然。它不在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养鹰了。”
  猎鹰的到来让牧场多了几分闹意。袁宁陪着郝小岚他们玩到晚上,才回房整理要交到首都的报告。
  这份报告的中心不仅仅是揭露事实,而是在这个事实的基础上提出一些建议。在确定昌沧这边的情况之后,袁宁拜托赵记者去其他省份有类似厂子的地方调查,这两个月陆陆续续有结果汇报到袁宁手里。
  所以这份报告的中心并不是揭发什么,而是直接扔出一枚炸弹——
  第211章 霍家
  袁宁整理出的报告没有任何耸人听闻的字眼, 只以最冷静的文字和数据还原调查结果, 饶是这样, 展现出来的实情还是叫人触目惊心,免不了会让人难以相信。
  即使是杜建成, 瞧见袁宁分析出来的危害一二三四五点后都感觉禁用含砷农药势在必行。
  没错,袁宁提出的建议是全面禁用含砷农药!这个建议无疑会得罪很多人。任何一个产业背后都有一定的利益集团,要动某个产业, 必然会牵动相关的产业链——前些年章家就曾经提出要一力规范稀土开采,得罪了多少人啊?可即使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提了出来,不少地方还是会有偷采的情况出现。
  但不能因为很难, 就不去做啊。
  要是一辈子靠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本领,见风使舵地保护好自己的利益, 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样固然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可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杜建成沉默半饷, 在报告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杜建成的名字是第一个,后面的名字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最后袁宁带着这份凝聚了许多人的心血与声音的文件回了首都, 帮他们把报告投递上去。
  七月初的全国会议马上要召开, 各地送上来的报告和提案多如牛毛,数都数不清。杜建成他们这一份本来被放在无数份报告与提案之中, 并没有被特意拿出来讨论, 直至有一天负责审阅的人看见了上面触目惊心的数据, 才引爆了这埋藏在其他普通提案之中的炸弹。
  现在虽然依然是发展至上的时代,可也不代表人命不重要。正是因为经济高速发展,才让许多人意识到自己可以“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活着——多简单的一句话!但做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却是无数人付出了血汗和性命才争取来的。
  很难想象在新的时代里,还有人不把人命当人命来看。
  然而事实却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利益动人心!
  七月一开始,这份来自昌沧又事涉诸省的报告被摆出来讨论,一部分人的意见是这事该办该禁,不能继续姑息;另一部分人则提出反对,他们的意见也很有道理——这也取缔那也取缔,还怎么搞发展?不能这么简单粗暴地全面禁用。
  两边吵来吵去,没吵出个结果来,最终宋星辰父亲站出来提议:“对外公开和传达这份报告的内容,让各地向居民和农民普及实情。”只要知道大量生产和使用这类农药的后果,从生产环节到使用环节都会遭到抵制——赚钱的是厂商和销售商,工人和农民只是想养家糊口而已,没谁愿意为这件事赔了命!
  宋星辰父亲的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上面批复之后就作为一个会议热点通过文件和新闻的形式传播开去,一时间周围有农药厂的居民都去询问农药厂有没有乱排污水、有没有在生产违禁农药,各地接到的举报越来越多,整件事算是彻底爆发出来了。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袁宁正在韩家挨训。韩老爷子绷着脸骂道:“你有能耐了你,自己就把事情给捅上天!”
  袁宁说出自己的想法:“姥爷和大哥都忙,这点小事没必要让你们操心啊。”在袁宁看来这事不会有什么难处,明明白白的数据摆在那里,难道还有人能装瞎子吗?就算真出了问题也还有章修严和韩老爷子在后面给兜着,准成。
  韩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已经从章先生和章修严那知道袁宁管过多少闲事,自然很清楚自己这个外孙是什么脾气。可以说如果袁宁不是这样的脾性,他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喜欢袁宁、连袁宁想和章修严相守一生他都接受了。
  韩老爷子说:“现在你还没出来就被不少人给记住了,看你以后怎么办!”并不是人人都喜欢锋芒毕露的后辈,尤其是袁宁这样的——这小子压根不管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形势直接把从上往下压,还把手给伸到别人那边!在这个人人都讲究和气讲究脸面的时代,没谁喜欢往身边放一个这样的家伙——说不准下一秒他就炸了呢?
  袁宁倒是不担心。既然做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后果?袁宁笑了笑,目光清澈而朗然:“看来我要体会体会姥爷您当初的境遇了。”
  韩老爷子当初也是这样的脾气,遇到不满就直接上,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硬气地撑了几十年,落得一个“韩老拗”的名头。
  韩老爷子对上袁宁坚定的目光,哪会不知道袁宁那么做并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沉默了许久,韩老爷子说:“好,就这样吧,就这样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年轻人有点棱角没什么不好。”
  袁宁陪着两老吃了午饭,出了门,去北区的照相馆取了相片,转到与韩家相距不算特别远的霍家。霍老爷子是章家老三的岳父,袁宁刚到首都时和霍老爷子去爬山看过银河,自那以后便时不时给霍老爷子带些照片,都是在各地拍到的星空。
  袁宁的摄影技巧是从小练出来的,再加上常年练习书画锻炼出来的构图能力,拍的照片特别漂亮。霍老爷子没表露过喜欢或者不喜欢,但袁宁每次来都能见到外人很难见到的霍老爷子。应该是喜欢的吧?
  章家三叔基本没回过家,袁宁殷勤地上门一来是受薛女士他们的嘱托,二来则是非常钦佩年过八十却依然睿智而健朗的霍老爷子。这天霍老爷子正在看书,听到有人说袁宁来了,取下了老花镜,也放下了书,看向从门外走进来的少年。
  袁宁乖巧地问好:“霍爷爷!”
  霍老爷子点点头,示意袁宁坐到书桌边。袁宁麻利地取出自己带回来的照片,给霍老爷子说起昌沧那边的风光:“那边的草原特别空旷,一到晚上就静悄悄的,不管是原野还是天穹看上去瞧不见边际。不管是春天还是夏天,那边都有很多很好的观星地点,很容易就能看到又大又漂亮的银河。我和师兄走后门,跟着天文台的人去观察过,感觉特别亮,特别清晰。”
  霍老爷子半合着眼,像在细听,又像在闭目养神。
  袁宁有点不好意思:“霍爷爷,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霍老爷子闻言缓缓把眼睛睁开,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落在袁宁脸上。
  光听这小孩说话,他会以为这小孩跑去昌沧就是去玩的,搞搞牧场,拍拍银河,日子不要太快活。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这小孩在昌沧做的事可不少,医疗下乡是一件,含砷农药的污染调查又是一件,不管哪一件都是很多成年人都做不到的。
  一开始他对章家两个小孩就不冷不热。
  他当年位置不低,他儿子现在的位置也不低,家族里的嫡系旁支林林总总上千人,加上姻亲关系又得多上数千,人人都往他身边凑的话他一刻都没法清静。眼前这小孩倒是沉得住气,一直没开口求他什么,只把他当普通的长辈来对待。
  若不是晓得这小孩在外头都做了什么,他只会把他当成乖巧天真的小孩。
  但这小孩不乖巧不天真吗?
  霍老爷子定定地瞧了袁宁一会儿,开口说:“这个时代不喜欢太有棱角的人。”
  袁宁微讶。这还是霍老爷子第一次和他说起观星以外的话。
  霍老爷子说:“但是这个世界青睐有棱角的人。”只有有棱角的人才能从这庸庸碌碌的时代脱颖而出。
  袁宁心头一跳,想到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犹豫和迷茫。他知道这是成长必须经历的阶段,但也对未来感到惶然,怕自己太莽撞,又怕自己不再有热血与冲动。袁宁仰头看着霍老爷子:“霍爷爷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霍老爷子言简意赅:“内方外圆。”
  袁宁咂摸着霍老爷子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过了许久才认真点头:“我会记住的。”
  霍老爷子没再说什么。
  袁宁正要起身道别,突然有人敲门说:“老爷子,爱琪女士回来了。”
  霍爱琪是霍老爷子的小女儿,也是袁宁的三婶,袁宁与她几乎没见过面。袁宁愣了一下,站起来看向门外,却见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走了进来,瞧见一旁站着的袁宁时她有些诧异,但还是先向霍老爷子问好:“……爸爸。”
  霍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霍爱琪是他的老来女,他疼爱得不得了,可是说一辈子的柔软都给了这女儿。可惜女儿长大以后就被章家小子给勾跑了,还和对方一起跑去搞研究,一年到头回不了家。
  即使是这样霍老爷子也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冷不下脸。他缓声开口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霍爱琪顿了顿,才说:“爸,我怀孕了。”
  “……想生下来。”
  第212章 生命
  袁宁心突突直跳, 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呆下去。这显然就是霍老的家事了, 可算起来霍爱琪又是章家三婶, 他理应叫一声“婶婶”。袁宁小心地瞄了眼霍老,却发现霍老朝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上前。
  袁宁有点忐忑,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站到霍老身边。霍老看了眼女儿, 开口说:“这是章家的孩子,叫袁宁。”
  袁宁马上麻溜地喊人:“三婶!”
  霍爱琪原本心事重重,看到才十七八岁的袁宁, 心也软了下来。怀孕后的女人对别的孩子也特别喜欢,更何况她们也偶尔能听到这孩子的消息。对上袁宁亮亮的眼睛, 霍爱琪有些明白霍老为什么愿意理会这么个小孩。霍爱琪说:“宁宁, 我们都知道你, 谢谢你经常过来陪爸爸说话。”
  “我有点吵,”袁宁不太好意思, “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每次来都是我在说,有时吵得霍爷爷休息不好。”
  霍老没说什么。他依然看着霍爱琪:“既然选了那样的路, 为什么又要这样赌运气?”
  选择十年如一日地与危险的研究打交道, 选择在高压与辐射之中生活, 有什么资本要一个孩子呢?
  只要每一次还能齐齐整整、全首全尾地回来,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为什么还要这样去冒险?
  赌运气?
  袁宁怔了怔, 隐隐想到了什么。他安静地坐在一边,仔细地打量起霍爱琪来。在霍爱琪光洁的皮肤上有着一些微小的、若隐若现的黑色丝线蛰伏其中,它们并不张牙舞爪,却早已在那里深深扎根,看起来已经出现很久了。
  从霍老沉重的语气里,袁宁明白了这些黑色丝线的来由。
  怪不得霍老对他们那么不喜欢,章家三叔不仅拐走了霍爱琪,还让霍爱琪跟着他一起做可能危及生命的项目。
  霍爱琪唇动了动,握紧手掌,过了许久才说出原因:“我害怕。”她眼底泛起泪光,“我害怕兴明一倒下就起不来了。”
  “兴明”就是章家三叔章兴明。即使早就自己选择的是什么样的未来,真正看着丈夫的身体一天天变得糟糕,霍爱琪还是非常痛苦。
  这几年电算技术有了大飞跃,把他们从原本繁忙到没时间停下喝口水的工作中解放出来,霍爱琪才渐渐动了心思。
  丈夫是不同意的,所以霍爱琪才申请回家来寻求父亲的支持。
  她希望有一天她或者丈夫不在了,他们的生命还有个孩子可以传延下去。
  这种想法很没有道理,但霍爱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心里越来越鲜明的害怕变少一些。再坚强的人在面对生死时也可能会变得软弱!
  在察觉这个孩子的到来之后,霍爱琪唯一的想法就是保住这个孩子。
  霍老神色沉凝,久久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那么拧、那么执着,一旦下定决心谁都拗不过她。
  袁宁见霍老与霍爱琪都沉默下来,想了又想,开口说:“我去拜托廉先生过来一趟吧。”他虽然有灵泉在手,可以起到净化作用,但光是净化也不一定有用。袁宁说出自己的意见,“好好调理一下肯定可以把身体养好。但是胎儿的情况要及时关注,父亲手底下的医院和国外医疗机构有合作项目,现在在可以在胚胎早期就检测染色体情况和基因情况,虽然还不完善,但常见的问题还是可以查出来的——如果这次不行还可以尝试体外筛选做试管婴儿,总之,总会有办法的。”
  霍爱琪看着袁宁条理分明的叙述,眼前霍然亮了起来。她伸手抓住袁宁的手掌:“谢谢你,宁宁。”这还是她知道怀孕之后第一次听到支持的话。这侄儿看起来还那么小,说起话来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心里的犹豫和彷徨一下子消失不见。
  袁宁很佩服章家三叔和霍爱琪这样的人。
  很少人能十年如一日地坚守在同样的岗位上,更别提坚持去做那种可能危及生命的研究。他轻轻地给了霍爱琪一个拥抱,语气笃定地宽慰道:“我们弟弟妹妹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松开霍爱琪之后,袁宁借用霍老的电话打到廉先生那边。廉先生听了袁宁说的情况,表示等一下就过来。
  不一会儿,廉先生就到了,还带了几株植物,让人把它们布置在霍家的花园里。
  廉先生并不是医生,但是他在首都却很有名,要不然韩老爷子也不会放心让李女士吃他送来的药。
  廉先生看过霍爱琪的情况之后,看了旁边的袁宁一眼,把袁宁拉到外面问袁宁有没有看见什么。
  袁宁把自己发现的黑色丝线告诉廉先生。
  廉先生说:“还不算太严重,我给她找些药,只要胎儿本身没问题就可以了。”
  袁宁两人商量完,也没瞒着霍爱琪,把他们的判断说了出来。能有这样的保证,霍爱琪已经喜出望外,邀请袁宁和廉先生留下吃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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