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顾清玄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等顾渊有机会多说上几句话表达自己的忠心,便径直地问:“我好像遇到了一些天耀帝国的人,他们提到了拉杜拉斯……我想你会想要听一听。”
  通讯那端的顾渊稍稍一愣,顾清玄对他道:“你等等。”
  他放下手腕,重新拿出那枚光华闪烁的宝石来,用指尖轻轻按住它光滑的表面,吩咐维妮娜:“在旁边开个口子,把雾气全都导入他们现在待着的地方里。”
  此时雾气还没有出现,但维妮娜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她立刻在顾清玄的头顶上方附近开出了一道方方正正的通道。薄薄的水雾迅速地从宝石的中央弥散开,顾清玄右手握着宝石,左手快速地掐了几个指决,一股微风便凭空自室内生出,飘飘摇摇地吹着水雾,卷着它们径直投向上方那处方正的通道之中。
  走廊里的顾渊抿紧了唇,他按捺了片刻,终于没有忍住,低声问:“维妮娜是谁?”
  听起来好像是个女人!
  “算是光脑吧。”顾清玄随口道,他不认为顾渊能够接受洞府之灵的说法。
  听到光脑这个词儿之后,顾渊稍稍放松了警惕,虽然他的神经依然紧绷着,但多少能够分出几份心神来,思索关于拉杜莱斯的事情了。
  “当年和顾从章做交易的好像就是天耀帝国。”他轻轻说,顾清玄点点头,道:“那应该没错了。”
  浓雾已经完全覆盖了长长的白色走道,“开拓”小队的成员以及亚伯拉曼全都直起了身,他们的表情变得一模一样地呆滞,眼中空洞无神。
  顾清玄的声音被风吹着卷到了贝克亚当的耳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轻柔地命令,贝克亚当垂下眼:“莱斯利·贝克亚当。”
  贝克亚当的声音平平板板,僵硬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顾清玄示意维妮娜将声音放大,自己则对着贝克亚当道:“告诉我关于拉杜莱斯的事,贝克亚当,关于你记得的全部。”
  “拉杜莱斯以前是帝国边缘不远处的一个小国。”贝克亚当平静地说:“它的存在于帝国而言不过是充作战争时期的缓冲带。我们对这种周边的小国一向很好,很少向它们倾销商品之类,帝国也从来不会着眼于它们……但是当有人主动愿意将它们出卖给我们的时候,帝国当然也不会推辞。”
  “领土的扩张一向是足以光宗耀祖的功劳,当我意识到那位拉杜莱斯的驸马……叫顾从中什么的吧,打算做出什么事情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他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而且毫无底线,什么东西都可以转化为利益,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向是最舒服的工作,从他来找到你开始,合同的履行就已经被摆上了日程,剩下的无非是关于价码的来回扯皮……不过是一个小国家的人,虽然胃口贪婪,毕竟眼界不大,很容易就被我们填饱了。”
  “非常意外的是,在谈判还在进行着的时候,我们派去打探的人在拉杜莱斯的境内发现了两座大型的宝石矿。可能是因为价值太高,拉杜莱斯甚至一直没有敢对它们进行开采,这一下我们不得不提高价码,才终于让顾从中觉得心满意足。”
  “陛下仁慈,不允许我们杀人灭口,但我们对顾从中此人完全不能够放心。这样的人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够出卖,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出卖掉我们,如果让其他国家知道我们吞下了两座矿脉,一定会假借为拉杜莱斯讨个公道的名义对帝国施压,逼着我们出让利益,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诛灭拉杜莱斯皇室成员的时候,偷偷留下了一个人。”
  顾渊的眼皮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贝克亚当的声音终于变了,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像是在回忆他一生中难得的光荣时刻:“我们派了个人偷偷地暗示了她几次,她就聪明地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她找到了顾从中,收集到了他卖国的证据。只要我们把这些证据握在手里,顾从中就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他叫顾从章。”
  顾渊忽然脱口说,他靠在了走廊的墙壁上,感到一股寒意从自己的脊背慢慢地攀爬而上,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人说错了顾从章的名字,他只是想打断他……只是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了。
  可是顾渊现在并不在贝克亚当的对面,而且贝克亚当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话的打断而停止自己的叙说,就算现在有人从背后把他身首分离地斩为两段,他的魂魄也会漂浮在浓浓的迷雾中,将刻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一吐出。
  因此他依然含着笑意,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找到了她。”
  “够了。”顾清玄轻轻道,贝克亚当顺从地闭上了嘴。他转向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我不是很清楚我现在在哪,所以你最好来混乱之地一趟,我原路返回之后,就把这个家伙交给你。”
  顾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您,主人。”他真心实意地说,顾清玄笑了笑,径直关上了通讯。
  “让那些机器人把那个贝克亚当绑起来。”
  他随口吩咐维妮娜:“其他的人审讯一下,没什么用处的就直接杀了吧。至于那个有着哈布斯坦家族血脉的人……”
  房间里一直波动起伏着的蓝光凝固了片刻。
  “——干脆就随你处置好了。”
  维妮娜轻轻地舒了口气。
  “是,主人。”
  一道门出现在房间内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维妮娜的声音恢复了欢快:“我想主人也许想要参观一下这里?我们这儿——”
  她的话音未落,房间里忽然响起了凄厉十足的警报声!
  “大门外面有入侵者!”维妮娜惊叫起来,顾清玄微微皱起眉。他收起宝石,正想要将神识散出,维妮娜却飞快地调出了一道虚拟光屏来,光屏之上赫然正显示着入口附近的情形:
  一小队异能者正分列两排,前后轮流着向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地投掷各色光球,在轰隆轰隆的沉闷声响中,地穴上方不断往下落着细小的岩土与碎石块。
  “……他们这是要干嘛?”
  顾清玄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举动,维妮娜沉默了片刻,猜测:“大概是准备把这里埋了吧。”
  顾清玄:……
  这些人到底是有着什么毛病?!用这种程度的异能?砸地下深处的洞穴顶?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他看着屏幕上的那群人如同蚍蜉撼树般一下一下砸着洞穴顶端,打出了一个一个的小凹坑,他们似乎在努力地把凹坑连成一片,以图将凹坑中间的部分单独分离切割出来。“这里离地面的位置有多远?”顾清玄问维妮娜,维妮娜想了想,颇有些羞愧地回答:“这里离地面很浅,只有大约五到七公里的样子。”
  五到七公里……
  顾清玄仔细看了看他们砸出来的那一个个浅浅凹坑,目测没有一个的深度能超过五厘米。
  “那就随便他们这么砸下去好了……我看以他们的力量,砸到自己累死了这洞穴也未必能塌得下来。”顾清玄没好气地道。
  凄厉的警报声还在房间里回荡着,顾清玄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忍无可忍地说:“把!它!关!掉!”
  房间里幽蓝色的光芒瑟缩了一瞬,维妮娜迅速关掉了警报。
  第38章
  洞穴外的那群异能者们还在坚持着轰击洞穴顶部, 顾清玄却已经迈进了维妮娜打开的那扇小门,不过是一步跨过,却仿佛到了另一片天地。
  不同于地上两层漂亮光洁的金属墙面,地下这层完全是由泥土岩石组构而成的,而且黑洞洞地,只有洞壁上的苔藓在幽幽地发着光。顾清玄稍稍打量了一下四周,抬手招出一枚火球来, 艳红色的火球飘飘摇摇地悬浮在他肩膀一侧,将门口附近的一圈儿黑暗照得微亮,但前方更远处却依然笼罩在一团沉沉的黑暗里。
  “我并没有操控地下一层的权限。”维妮娜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内响起, 带着些惶恐:“很抱歉,主人,我……”
  “没关系。”
  顾清玄摆了摆手:“我正好自己去看一看。”
  随后他便信步向那团沉沉的黑暗深处走去。
  老实来说,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顾清玄本以为这里会更接近于银辉学院的那间仓库:充满了一扇扇极其相似的金属门、金属墙壁和金属地板, 每个角落都被白亮得过了头的灯光笼罩……简单点儿形容,就是与修真界迥异的“未来”的样子。
  比如之前的走廊、大厅和地上两层, 这些地方就相对比较符合顾清玄的想象,没想到地下一层却与其他的那些地方完全不同。它就像是一个原始粗糙的洞穴,只被简单地开凿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铺平道路以及装上照明管线,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岩石和泥土。
  角落里时不时传来一声细微的“嘀嗒”声,那是地下水从岩石缝隙中渗落下来的声响,顾清玄将神识悄然散出,沿着黑暗的边缘蜿蜒摸索。
  忽地, 顾清玄的眉毛轻轻一挑:
  ——他找到了一扇无比巨大的金属门。
  这扇金属门耸立在数十米外的地方,几乎与洞穴的顶端齐高,上面没有挂锁和锁孔,只有一个浅浅的略呈圆形的凹陷。顾清玄盯着那凹陷看了数秒,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形状,几秒钟后他想起来了。
  “那枚宝石?”顾清玄自言自语着,将宝石从戒指中取出,仔细地与那个凹陷处对比了一下,确认形状类似后,才将宝石往凹陷中轻轻一按。
  金属大门的背后传来一声刺耳难听的“吱嘎”响声,随后整座金属大门便开始不断地颤抖起来。那种颤抖是细微的,却也同时是不可抑制的,就像是突然犯了抖动病的病人,它拼命地发着抖,摇摇晃晃着,一点一点磨蹭着往后敞开。
  它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门下遍布锈痕的轨道上被磨出了一道长长的光亮的痕迹,一股灰尘与金属混杂的气息在大门打开的瞬间便扑面而来,甚至还冒出了淡淡的青烟。
  门内是堆积如山的金币、宝石和珠宝首饰,大个儿的珍珠和玉石像是蛋糕上点缀的零星奶油那样,点缀在成堆成堆的金银财宝之中。四周的墙面完全是蓝色的,顾清玄原本以为那是墙壁本身的颜色,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堆砌在墙边的几乎与墙等高的大量的上等能量石。
  一些制作精良的武器与防具掺杂在满地金银珠宝之中,顾清玄踩着滑溜溜的金币山走了几步,从一堆颜色发乌的红宝石中间拔出了一把大号的双手镰。这镰刀显然很多年都没有被保养过了,但它看起来依然锋利,顾清玄将它提起来凑近观看,镰刀锐利的锋刃上方,“弗兰克斯·赫尔波”的花体签名正在火光下闪烁着亮光。
  “这个倒只是普通的材料了。”顾清玄看了几眼后,有些遗憾地叹息道。不过他倒也并不是多么失望:毕竟“春之守护”上的那枚宝石即使放在修真界也堪称珍物,能够让赫尔波遇见一个就已经算是走了大运,又如何能期待同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他弯下腰,正打算将镰刀放回原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金币山中露出的半截雪亮剑尖。
  单是剑尖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普通的金属剑尖而已,上面并没有附加什么奇奇怪怪的功能。只是剑尖上的装饰令顾清玄觉得眼熟:那是几道浅浅的暗纹,看似杂乱无章地交错着,却偏偏给人一种异样的和谐之感,仿佛那些纹路天生就应该那么排列一般。
  这一下顾清玄干脆也不放镰刀了,直接倒转镰锋,在小山一样的金币堆中斜斜划下一道,一小片金币便“哗啦啦”如雪崩般突然垮塌下来。那柄刻着暗纹的剑被大量的金币裹挟着,一起从金币山上瀑布样地倾泻而下,在尘埃落定后呈扇形状平坦坦地铺在地面上,光亮的剑锋上映着艳红的火光。
  顾清玄随手将镰刀丢在一旁,上前几步俯下!身来,执起剑柄细看。
  这是一柄十分普通的剑,从材料到炼造手法都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唯有那些暗纹奇特。顾清玄细细辨认了片刻,认出它们是一个不算复杂的锐金之阵,刻在兵刃上时,能够令凡兵削铁如泥。
  这种阵法修真者并不常用,削铁如泥是凡人才会需要的用场。哈布斯坦家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家族,一柄削铁如泥的好剑出现在哈布斯坦家族的藏宝库中并不奇怪,只是这法阵……明显是出自于修真者的手笔。
  修真者造出来的剑怎么会在一个凡人家族的藏宝库中?
  顾清玄皱着眉看了那剑片刻,终于还是把它放下了。
  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依然分出了一份心神,在成堆成堆的宝物中仔细搜索起来。
  不到片刻,顾清玄已经找出了六七把类似的轻剑,这显然已经不能继续用巧合来解释:没有哪个修真者会平白无故地大量制作给凡人使用的宝剑,即使是练习铸造,他们也会优先选择炼制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东西。
  或许……哈布斯坦家族曾经与一个修真者有过交情?
  顾清玄一一看过那些轻剑,它们无疑是批量制造的产物,每一把剑的材质和重量都类似。绝大多数的轻剑都是如此,只有一把与众不同:它明显构造更精巧,造型更别致,不仅锋刃上印刻着削铁如泥的阵法,剑柄上镶嵌的玉石中也封印着一个防护类的法阵。
  它的剑身与其他的剑身相比稍长,锋刃也更轻更薄,很显然,这把剑是为了某个人量身定做的。
  只是不知道哪个人究竟是谁了。
  顾清玄站起身慢慢踱到墙边,满墙的蓝色能量石闪烁着莹光。妖艳的红莲火浮在半空中烁烁地燃烧着,透过半透明的能量石们,可以隐约看到墙壁上的暗纹蜿蜒纵横。
  他伸出手,将墙边的能量石们扒开,在满地噼里啪啦的掉落声里,石壁上刻印着的图案完全暴露在了耀目的火光中。
  “这个是……阵法。”顾清玄看着石壁轻声说。
  的确是阵法,尽管石壁上只显露出了不全的一鳞半爪,但那些划刻的痕迹上灵力犹存。顾清玄轻轻拂过那些粗细不等的线条,将指尖停在一处深深的凹槽上,沉吟片刻后,他微阖上眼,深处地下的黑暗洞穴之中,突然间刮起了一阵微微的风。
  “……怎么回事?起风了?”
  洞穴外的异能者小队还在徒劳地砸着洞顶,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头,疑惑地四处张望着。他旁边的人一边继续将异能凝聚成团,一边不耐烦地道:“起风就起风,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快点来帮忙!虽然队长不在,副队可还在旁边看着呢,你这身皮到底还想不想要……”
  “不是,我就是奇怪……”地底下怎么会突然起风?
  那人的话才刚刚说到一半,他的脑后便突然传来一阵疾风般的呼啸声,他的面色当即变得惨白。
  “啪!”
  狠狠一鞭抽在了他的背脊上,那人痛得一抖,却不敢躲闪。“开拓”小队的副队长阿尔瓦倒提着皮鞭,大踏步地走过来,狠狠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磨蹭什么!快干活!万一队长在里面出了事,我要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是!是!他会做的!他这就开始了!之前他只是偶然走了下神!”他旁边的人连忙替他大声回答,阿尔瓦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他站在那儿,盯着那人砸出了两三个能量球后,方才转过身,继续往别的地方巡视去了,阿尔瓦一边走,一边慢慢地晃着手,皮鞭的梢端一下一下地抽打着他的靴跟。
  挖塌洞顶……究竟还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呢。
  只有阿尔瓦和贝克亚当知道,他们“开拓”小队此次是抱着怎样的使命而来:此次行动只允许成功而不允许失败!帝国的二皇子殿下需要一场胜利,他们一正一副两名队长也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计谋,都建立在这次能够建功立业的基础上。为了这次的行动能够顺利,二皇子殿下私下里为他们配备了一样真正致命的武器。此时此刻,那武器就身处于他们的头顶之上,在洞穴顶端三里左右的地下空洞里待命。
  而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把洞穴顶部的土层挖薄一里。
  阿尔瓦慢吞吞地踱着步,他一圈一圈地绕着小队成员们转圈儿,用秃鹫般阴鹜犀利的目光扫视着他们。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距离队长发出集结讯号已经过去了约有半个小时,他们现在在外面砸洞穴,藏宝之地里的人——如果那里面真的还会有人的话——无疑会对他们的举动产生警觉。万一因为这个而影响到身处藏宝之地内部的队长他们……
  他想到这里,本就阴鹜的目光显得更加阴冷了几分,脚步也一下子停住不动了,靠近他的几个队员都在悄悄地打着颤儿,手上凝聚能量球的动作都比旁人加快了不少。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更大了,吹得阿尔瓦手中的鞭梢都在微微地甩动着,他皱着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正在思索着要不要尝试着联系一下队长,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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