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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538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焘接触多了以后,她发现自己也不是特别讨厌这样的日子。
  大夏宫给赫连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阴郁、残忍、带着重重的阴影的。她和兄长的母亲早就死于宫闱斗争,若不是他兄长从小天赋出众,她又长得明艳,怕是很早就已经饿死在宫中的哪个角落了。
  赫连昌也很宠爱她,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很喜欢用她的亲事吊着那些年轻将领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没事就召她入殿,帮着送送点心,或者和蔼的问她最近过的如何。
  拜赫连昌的“意图”,她也经常到紫极殿去参与听政,对政事不是一无所知。但在她和众臣眼里的赫连昌,是一个专治跋扈到听不见别人的暴君,有时候说的好好地,会突然抄起手边的东西,把别人砸个头破血流。
  他对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经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们催着要求回复,这才在厚厚的奏折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来……
  虽然不肯承认,但赫连明珠明白,遇见这样的一位皇帝,夏国灭的不算冤枉。赫连昌唯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后宫消磨。
  前者能让他名正言顺的杀人,后者让他乐不思蜀。
  可在拓跋焘身边的这一个多月,赫连明珠知道了这位邻国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对待他的一天的。
  这位皇帝通常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起床了,这让赫连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当他们这群宦官(拓跋焘不喜欢用宫女)伺候完他洗漱后,他经常就会点上随身的宿卫们,先去宫殿后的校场里练一会儿武,全身都累到汗湿后,就会再回宫室,擦洗一番,从里到外把衣服换个遍,随便吃点东西,换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极殿上朝。
  那真是叫“随便吃点东西”,赫连明珠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人。他练武回来,往往已经饿的不行,有什么就吃什么,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须要吃什么。吃不完的,他总是可惜的叫他们这些随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让他们不要浪费食物。
  只这一点,就已经高出赫连昌许多。大夏宫中曾经有一位厨子因为做菜的时候肉放的少了点,就被赫连昌认为是怠慢,给活生生削掉了鼻子。
  他在上完朝后,就要再更换骑装去骑马练箭,一直练到中午,便在安昌殿用午膳顺便处理政事。有时候大臣来的早,还没吃饭,拓跋焘就高兴地邀请他们一起同食,边吃饭边谈事,然后被旁边的谏臣们各种规劝,说是没有皇帝的威仪,拓跋焘就一边听着他们的谏言,一边拿这些谏言下饭。
  政事一般处理到下午结束,到了傍晚,他要去陪自己的“保母”窦太后用膳,像是对待亲生母亲那样聊聊一天做了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埋怨后宫里那些女人又怎么给他添乱了。
  因为赫连明珠表现出听不懂鲜卑语的样子,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埋怨这些事情也不避着他,当然,也不避着从小陪同他的宫人。
  窦太后是一个长相非常温柔的妇人,但没有人会小试她。
  她的腰间佩戴的不是后印,也不是珠玉,而是京中禁卫的虎符。
  拓跋焘数次御驾亲征,京中兄弟宗室甚多,却没有谁敢发动叛变。他御驾亲征夏国,大皇子拓跋晃也是交给了窦太后照顾,便是因为窦太后握有调动禁卫的虎符,随时可以派遣三万甲兵。
  但她的气质和言谈都像是那种,就算你把虎符给了她,她也就会当成个普通玉佩那样配在腰间,不会随便动用的人。就连赫连明珠,在陪着拓跋焘去了东苑窦太后的住处几次后,都喜欢上了这个静谧安宁的地方。
  到了晚上,拓跋焘就按照鲜卑大族的势力去了后宫。平城的宫殿很小,还没大夏宫的一半大,而拓跋焘十五岁登基,这四五年来后宫的女人陆陆续续进的太多,多到都住不下了。
  鲜卑人早婚,而且一到成人,舅家、自家都要庆祝成人,贵族大多就是送女人,或者嫁出自己族中的女儿,以留下血脉。
  可进来的女人地位身份都差不多,弄到主殿都住不下这么多“夫人”,那也只能一个主殿里分左右,住着两位甚至三四位嫔妃。
  这让赫连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焘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魏国显贵之后,宫女、平民出身的嫔妃一个都没有,拓跋焘也没机会宠幸这样的女人,每天后宫里那么多女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让人头都大。
  在这样的后宫里,拓跋焘那么多年没有儿子是正常的。赵倪曾在她面前开过玩笑,说皇帝晚上起床如个厕,隔壁住着的妃子都能听到夜壶里进了水的声音。哪个女人怀了孕,她自己还没发现,就已经没了。
  贺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来,皇子还无病无灾,简直真的就和拓跋焘自己所说的,“乃天赐于我”了。
  赫连明珠有时候想想,她比拓跋焘的这些女人过的快活多了。至少赵倪分给她睡的地方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别人一个屋子。
  她在大夏宫里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梦似的。
  每天周而复始的陪着拓跋焘过着这样的日子,赫连明珠都快渐渐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宫里的主子,有着成群的宫人伺候。
  “你说,我这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拓跋焘用鲜卑话对着她说,“胆子看着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稳了点。我阿母说我小时候皮的要命……”
  他说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为太子的时候被赐死了。
  赫连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话说道:“皇子是尿了吗?”
  拓跋焘就是仗着她听不懂才絮叨,摇摇头。
  “他哪里敢尿我!你说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从来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焘见襁褓里的拓跋晃张开嘴对他吐出个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话你阿爷吗?”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焘也挺可爱的,尤其在带孩子的时候。
  可惜可爱了没一会儿,贺夫人就找上门来要孩子了。
  也许是拓跋焘心中隐隐已经知道了贺夫人未来的命运,他对这位贺赖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顾。不但小皇子可以给她自己养,甚至还准她住在窦太后的宫里,不必和独孤夫人分享一座宫殿。
  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为太子就要死的,在对她特别尊敬的同时,也对她特别同情,这让她变得越来越沉静,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开,就算拓跋焘命人把孩子抱去相处一会儿,只要时间久了,她也会找过来。
  赫连明珠觉得拓跋鲜卑这种规矩十分残酷,而拓跋焘后宫这么多年没有女主人,也和鲜卑传统中的“手铸金人”规矩有关。至今还没一个宫中的后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弥节”上独自铸造出一个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后治理后宫,后宫的子嗣就没有那么艰难。窦太后毕竟不是真的太后,插手后宫太过,就会引起鲜卑贵族们的反弹。
  拓跋焘让赫连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给贺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焘面前也算是小红人,又是赵倪的“义子”,拓跋焘也乐于安抚昔日东宫的心腹,赵倪不在时,有些赵倪做的事情,便让她做了。
  赫连明珠小心翼翼地捧着拓跋晃,低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个小婴儿在看见自己后睁大了眼睛,甚至把拳头抵在了自己的嘴边,“啊”了一声。
  拓跋焘还说他胆子小……
  这瞪眼瞪得不是挺欢的吗?
  赫连明珠抱着这软软的小东西,她有抱过自己的侄儿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样,引来了贺夫人的侧目。
  贺夫人长的不像是鲜卑女人,倒像是个汉人,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焘经常宠幸的原因。她轻声地呼唤着拓跋晃的乳名“光儿”,从赫连明珠怀里接过孩子。
  赫连明珠发现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的瘦下去,忍不住开口用匈奴话说道:“夫人又瘦了呢。我们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亲母的奶就好了,你要这么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没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贺夫人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连明珠立刻低下头去,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多嘴。
  过了一会儿,这位长相秀丽的夫人发自内心的微笑了起来,用匈奴话道了句谢,抱着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宫人的簇拥下回东苑去了。
  赫连明珠一直到看不见贺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发现拓跋焘已经在看奏章了,他一边看,一边随口吩咐身边的舍人去召集几位大臣过来议事,赫连明珠在殿角找个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没过一会儿,几位大臣来了,赫连明珠等所有宫人在赵倪的指挥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听候差遣。
  赫连明珠站了一天,寻了个能听得到叫唤别人又看不到她的地方坐下,寻思着拓跋焘什么时候才去黑山,她好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传来。
  赫连明珠抬起头,见又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舍人郑宗找来,眨巴眨巴眼睛,低下了头去,没有理他。
  这人经常莫名其妙在她面前自言自语,反正她现在是听不懂鲜卑话的匈奴宦官,只能装傻到底。
  “我今天看到贺夫人了,总感觉不太好。你看到她了没有?总感觉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的样子。我们的陛下为什么不肯哄哄她呢,哪怕哄哄,也不会让她变得这么幽怨。”
  年轻又清瘦的舍人也跪坐在屋檐下,呆呆的望着赫连明珠的脸出神。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女人?”
  赫连明珠捏紧了拳头,兀自歪着头看他。
  “尤其是侧头看人的样子,实在太美妙了。即使知道你是个阉人,我的心也经常砰砰跳。”
  这下变成郑宗低下头去。
  “哎呀,难怪说男人被去了势,长得就越发阴柔像个女人了。你应该去势的比较早吧,所以连皮肤和声音都还像小孩一样。”
  ‘我忍!’
  赫连明珠咬牙,继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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