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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颂然被打断睡眠,脾气奇差,闭着眼睛趴在抱枕上,完全懒得掩饰语气中的一根根尖刺:“贺先生,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我都快困死了,布布也睡得很熟,您要有事找他,能不能稍微有点耐心,起码等明早再……”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对啊,现在是凌晨三点,贺爸爸就算再缺心眼,也没道理挑这个点给布布打电话啊,莫非……
  颂然略懵:“您知道布布没回家?”
  贺致远:“是。”
  颂然更懵了:“这……您怎么知道的?”
  “我家有监控摄像。”贺致远笑着解释,“就在你看见的那只大蚕茧上。”
  听到前半句,颂然露出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吓得整个人都和抱枕一起滚到了地上。
  对方怎么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他和大蚕茧撑死也就对视了十秒钟,贺爸爸没理由发现啊!
  此时,贺致远正坐在swordarc总部的办公室里,正午十二点,艳阳高照,落地窗外的热带花草开得鲜艳。大蚕茧被关闭夜间巡逻功能的同时,监控信号也随之消失了,显示器画面切回了一段时长9秒的视频上。
  视频从头开始播放,先是一个穿着红白格子围裙的青年倚在8012a门口,非常疑惑地盯着镜头看。然后镜头逐渐拉近,青年似乎有点担心,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布布从画面左侧出现,抱着一堆衣服直冲过来,青年赶紧蹲下,正好被孩子撞了个满怀。
  除了视频,数据库中还新增了三条与之对应的日志。
  第一条,红色,非登记可疑对象警报日志,4月03日21:17:36。
  第二条,黄色,危险等级下调——预测无攻击性,4月03日21:17:40。
  第三条,绿色,安全对象更新日志,4月03日21:17:45。
  最后一条日志的更新时刻,正是布布扑入颂然怀中的那一秒。
  视频到此为止。
  从最初的可疑对象到后来的安全对象,swordarc一共执行了十二条判断标准,其中权重最高的三项分别是:第一,幼儿的行为(判定为主动亲近);第二,幼儿的情绪(依据红外热成像图,判定为喜悦/幸福状态);第三,观测对象的行为(评分始终低于危险阈值)。
  颂然并不知道,就在那短短的九秒内,他不仅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编号,登入了大蚕茧的安全对象列表,还被采集了一组简单的基础资料。
  身高:177±1cm;
  发色:黑;
  长相:保留一张来源于视频的面部截图,高像素,五官清晰,以及从中提取的一组五官特征识别数据。
  安全系数:0.672。
  他的初始安全系数还不算太高,暂时被swordarc判定为“外卖/快递人员”,免于触发防御机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门口一平方米。而在将来,每当他出现在大蚕茧的视野范围内,关于他的数据都会更新,初始安全系数也会随之降低或提高。
  等到安全系数再高一些,他会被判定为“物业/普通维修人员”,可以进入8012b的客厅、厨房、餐厅与阳台,可以执行更复杂的行为,也能拥有更长的逗留时间。
  身份逐级往上,免于触发防御的活动范围、允许行为的种类和最长逗留时间都会逐步放开。
  而在所有的安全身份中,等级最高的那一类,被称为“家庭成员”。
  他们是swordarc的核心保护对象,也拥有8012b的完全活动权限。当一个陌生对象出现在家中,并与“家庭成员”发生接触时,他们的举止反应将是swordarc进行安全系数估分所执行的全部判断标准中,权重最高的一项。
  8012b当前“家庭成员”数量:2。
  颂然狼狈地爬起来,摸黑从地板上捡回抱枕和手机,还没问对方到底怎么开的上帝视角,贺致远先开了口:“怎么称呼?”
  “颂……颂颂颂然,歌颂的颂,当然的然。”
  他条件反射,自报家门。
  “颂然。”
  贺致远敲击键盘,快速更新了swordarc的数据库,端起咖啡浅啜一口,点评道:“挺少见的姓。”
  “是啊,派出所都差点不给报户口。”
  颂然郁闷地附和了一句,两片眼皮越垂越低,又快睡着了。
  贺致远笑道:“少见的姓也有好处。”
  颂然睁眼:“比如?”
  “比如能让人过目不忘。”
  “开玩笑,这也算好处啊?”颂然相当失望,眼皮一合到底,轰然倒回了沙发上,“走到哪儿都被问是不是笔名,这种烦恼,你们姓贺的平凡人是不会懂的……”
  贺致远哑然失笑。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到了一个新窗口,指令栏内,鲜绿色的光标正以固定频率在颂然两字后方闪烁着。他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方一厘米处,迟迟没有按下。三秒之后,他改变了主意,把窗口切回swordarc数据库,端起咖啡,离开了办公室。
  其实,他想说的“好处”并非过目不忘,而是——越独特的姓名,越容易在网上暴露踪迹。如果必要,他的私人工具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抓取颂然90%以上的网络行踪,生成一份具体到小时的履历。在这份履历中,颂然将毫无隐私可言。
  但贺致远认为不必要。
  这个青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放松,仅凭那几句直率的话,他就愿意赋予无条件的信任。
  在地球另一端,被贺致远无条件信任的颂然早已困成了一只流哈喇子的狗。他靠着抱枕,半梦半醒地问:“贺先生,您还有事吗?要是没事的话,我……”
  贺致远:“有。”
  “喔。”颂然非常沮丧,“您说。”
  贺致远在露天小花园的喷泉边坐下,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适合聊今天的正题。
  “颂然,我认真考虑了你的意见,认为你是对的。布布还小,并不适合过于频繁地更换保姆……”
  颂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来贺爸爸还是有一点做家长的自觉的。
  “……但是对我而言,找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贺致远又说,“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情况,我的父母和同学都不在s市,我之所以在这儿定居,是因为公司准备长期在国内市场发展,s市恰好是最理想的地点。我身边值得信赖的人不多,生意场上的熟人倒有一些,但我不放心把布布托付给他们。”
  “那……”
  那托付给我啊!
  颂然激动地坐起来,差点脱口而出。贺致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讲了下去:“合适的人选我的确找到了一个,不过我跟他的关系……怎么说呢,不算太熟。”
  “喔。”
  颂然一秒晴转阴,又弓着背缩回了沙发上。
  “不算太熟”也是熟啊,好歹得有个七八分熟吧。他一个陌生邻居,撑死就算个冷盘,连锅都没进过,厚着脸皮跟人家抢孩子总不太合适。贺爸爸再缺心眼,也不会傻到把布布交给他来养。
  尽管这么想,颂然却没憋住,不甘心地问了声:“不算太熟是多熟?”
  对方答曰:“没见过,之前聊过几分钟电话,印象还不错。”
  没……没见过……聊过几分钟电话……
  颂然惊呆了,眼前的弹幕再一次爆炸成了烟花——这真是“熟”得可以啊!您老人家对“熟”的定义怎么这么清新脱俗,这么出乎意料?聊过几分钟电话就算熟人,那跟您见过面的要怎么办?桃园结义、歃血为盟、两肋插刀?
  马路上黑压压一片全是兄弟姐妹你怎么不去认亲啊?
  颂然捏着手机,骨骼咯咔作响。
  说真的,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贺致远更不负责的家长。要是贺致远人在面前,他保证,自己的手机一定已经砸丫脸上了!
  “贺先生,我讲话有点直接,您凑合着听两句,凑合不了拉倒。”颂然一键切换战斗模式,施放冷嘲热讽技能,“按照常理,只通过几分钟电话的,我们一般称为‘陌生人’,不称为‘熟人’。也许贺先生您人缘好,打几分钟电话真能打出一个靠谱到可以照顾布布的朋友,但您觉得这事发生的概率大吗?”
  “您看这样行不行,之前那个建议您就当我说的梦话,现在我清醒了,特别清醒,我诚恳建议您按照原计划给布布找一个新阿姨,认真筛选,仔细核实,起码万一哪天布布走丢了,您不会连该管谁讨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
  他这番话其实相当冒犯,但对方听到,竟然低沉地笑了起来。颂然头皮一麻,心跳一乱,烫手山芋似地把手机甩出去足有两米。
  大半夜的撩什么撩?!
  知道这边是个gay吗,知道了吓死你!
  好脾气的贺先生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即使被这样讥讽,当颂然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抠出来的时候,依然听到了他温和的嗓音:“颂然,你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一点武断吗?”
  砰!
  这回是抱枕被砸出去了两米。
  “武断?贺先生,我要不是为了……”
  “颂然,与我交深的恶棍不会变成好人,与我交浅的好人也不会变成恶棍。一个人可靠不可靠,关键在于他自身的品性,不在于我和他有多熟。”贺致远施放出一个满级防御技能,附带100%伤害反弹,“我自认看人眼光不差,就算只聊过几分钟,但对方会不会带孩子,对孩子体贴不体贴,我是能分辨出来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极其、特别、相当有道理,我一个没口才的小画师说不过你。
  颂然火冒三丈地磨着牙,伸手抓过另一只抱枕,咬住了布料边角——反正下个月你去山沟沟里寻找失踪儿童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帮你!
  他瞪着屏幕,手指移到挂机键上,阴阳怪气且恶狠狠地说:“贺先生,我觉得您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您的那位朋友也实在太适合照顾孩子了,祝你们配合默契,白头偕老,幸福美满!现在是北京时间三点十分,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您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说的吗?!”
  贺致远:“有。”
  ……
  有你妹啊!
  颂然朝天竖了一个标准、有力、霸气的中指:“说!”
  然后他就听到对方清了清嗓子,十分郑重且客气地开了口:“是这样的,颂然,我家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名叫贺悦阳,小名布布,非常乖,你也见过了,现在就躺在你床上。”
  怎么预感……有点不太好?
  “我这半个月在国外出差,会比较忙,不能亲自照顾他,刚好家里的保姆也请了假。”
  怎么预感……更不好了?
  “虽然我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关系不算太熟,但是,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颂然,你愿意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吗?”
  颂然表情呆滞,手一抖,按下了挂机键。
  “嘟——”
  通话被切断了。
  贺致远低头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心道,糟糕……好像逗的有点过头了啊。
  三分钟之后,屏幕亮起,对面回拨了过来。贺致远接通电话,只听颂然抖着声音说:“贺,贺先生,您……您直接跟我讲不行吗,这样故意挖坑让我跳,真的很……很伤害邻里感情的……”
  因为彻底吓醒了,青年又恢复了之前的磕磕巴巴,偶尔还咽两下口水。刚才那副针尖对麦芒的刺猬模样不见了,变成一只无害的软蜗牛。
  贺致远靠着墙,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抱歉,实在对不起。”
  对面听到了他的笑声,尴尬地保持着沉默。
  “那么,关于答复……”贺致远问,“颂然,你愿意吗?”
  8012a的客厅里,颂然握着电话,脸颊越来越红,突然一头把脸埋进了抱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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