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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沈蓉被沈潆的举动吓了一跳,她身边的丫鬟小桃更是觉得脊背发凉。在家里的时候,三姑娘见了二姑娘,一向如同老鼠见了猫。哪怕后来受伤醒了,性情大变,也是跟自己姑娘争锋相对,几时这么亲近了?反常即有妖。
  易姑姑也不懂自家姑娘要做什么,疑惑地看着她。
  沈蓉下意识地要把沈潆推开,沈潆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怀着身孕,二姐姐若把我推开,我一不小心坐在地上,就不太好看了。”
  沈蓉瞪大眼睛,身子僵住,不敢动。这可是靖远侯的头子,她有几个胆子敢让它出事?
  沈潆回头对女官说:“麻烦姑姑,我们姐妹俩坐一辆马车回去就好了。”
  女官点头,沈潆已经挽着沈蓉,亲亲热热地上了马车。
  易姑姑整个人还浑浑噩噩的,刚才在皇宫里,她不敢说话也不敢乱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错。眼下刚松了口气,看到沈潆上了别人的马车,如梦初醒,连忙跟了上去。
  小小的马车里一下子挤了四个人,满满当当,连外面的马拉起来都有点吃力,速度明显不如来的时候快。
  等出了皇宫,沈蓉才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潆看着她耳后:“高子松是不是打你了?”她没有称呼姐夫,而是直呼其名。以前像高子松这种角色,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睛。她现在的身份,本该谨小慎微点,但近来又被裴延宠得恢复了点旧时的脾气。
  沈蓉大惊,手下意识地护在耳后:“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这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沈潆了然:“二姐姐别瞒我了,你耳后的是指痕。敢在高家打你的,除了高子松,也没旁人了吧?如果是你的那些个妯娌,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收拾回去。”
  沈蓉怔怔地看着沈潆。她在高家受了委屈,回去哭诉,孙氏一边说她不争气,一边要她忍着,说万万不能得罪高家。她心里不服气,凭什么要她忍着?就因为高家有位阁老,她是高嫁,就要处处低人一等吗?她不服气。
  此刻听到沈潆要帮她,不由地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潆整理着自己的袖子,说道:“不为什么,因为我们都姓沈。欺负你跟欺负我没什么区别。”她是个护短的人,以前沈浵和沈光宗大凡受了欺负,就跑来找她,她再帮他们出头,导致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有点怕安国公府的人。她年少时也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了皇后才收敛了。
  小桃见沈蓉还有顾虑,自己憋不住,对沈潆说道:“三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小桃!”沈蓉皱眉叫到。
  “事到如今,姑娘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反正家里也没人帮得上忙,告诉三姑娘又怎么样?”小桃义愤填膺,“我们姑爷在歌月坊有相好的!当初他是因为庄妃娘娘和您入了靖远侯府才同意这门亲事。娶了我们姑娘以后,他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动不动就给姑娘脸色看。姑娘去找老爷和夫人要说法,他们一个不管,一个说姑娘为妻不贤,其它人就更不用说了。总之整个高家,没有站在我们姑娘这边的!今日姑爷又要去歌月坊,姑娘拦着不让,他就动手了!”
  沈蓉咬着嘴唇,边听泪水在眼角打转。从小到大,她都被孙氏宠纵,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之前她跑回家,母亲不过草草安慰她几句,都不让她留在家里过夜,又把她送回去。
  “歌月坊是什么地方?”沈潆问道。
  这时,旁边的易姑姑说话了:“姑娘不知,这歌月坊是最近几年在京城里名声大噪的风月场。里头的姑娘都是从江南买来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而且她们不单是妓,还有很多才艺。琴棋书画,歌舞行令,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不会的。所以很多达官显贵,王孙公子也会去捧场,很多人都一掷千金。”
  沈潆在内宫呆久了,不知道京城竟还有这种地方。大凡在京城里能做出点名堂来的,必定都有背景。沈潆直觉不简单。
  “他既然对你不好,你为何不回家住?大伯母也不帮你?”她又回到正题上来。
  沈潆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这个,沈蓉更加生气:“我娘只会一味地叫我忍让,说对方是高门,我们这样小门小户的过去做妻,本就是抬举了,要我息事宁人。我起初也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女人的命运大抵就是如此了,由不得自己。”
  车上的其它人听了都有几分唏嘘。
  “你对高子松是什么感觉?有没有非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念头?”沈潆又问道。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沈蓉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摇了摇头:“我跟他从前根本不认识,哪来的感情?嫁过去以前,听我娘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只是脚有些不方便。嫁过去后才知道,老实本分是表象,他早就有了喜欢的人,是被家里人逼着才娶我。只可惜我不是男人,这个不喜欢就能换一个。”
  “为什么不可以?和离就行了。”沈潆说道。
  她说完,马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其实这个念头在沈潆心里盘桓很久了,她卧病在长信宫的时候,无数次想离开皇宫,离开裴章。但是帝王家跟普通百姓不一样,身为皇后,除非被皇上所废,否则一生都只可能呆在长信宫。她知道裴章不会废了她,她是裴章厉王那段岁月的见证,更是代表了所有扶裴章上皇位的人。
  “姑娘,这大户人家的和离谈何容易?”易姑姑忍不住说道,“别说这里头牵扯到各自的脸面,就是二姑娘的陪嫁,高家当初下的聘礼都不好分清楚。而且二姑娘以后该怎么办?可能都抬不起头做人。大老爷和大夫人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沈潆看了沈蓉一眼,她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对于寻常人家的女子来说,嫁人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就算嫁错了,她们也没有勇气放弃原来的生活。亲眷和邻里也都会指指点点的,在背后说闲话。一般人的确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你如果不敢和离,那只能在高家好好地生存下去,想法子把丈夫的心留住,或者是巩固自己的地位。没有感情,总还能争取点别的东西,比如体面。”沈潆继续说道。
  沈蓉的目光这才亮了些,见沈潆说的头头是道,又想她进侯府不过几月,就那么得宠,必然有几分手段,连忙问:“那我要怎么做?”
  “你先弄明白高子松需要什么。他需要的东西,如果你有,他自然会回到你身边。而且倘若他有事要仰仗你,你又能满足他,就算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也要敬你这正妻的位子。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就威胁不到你。”
  沈蓉坐得靠沈潆近了些,又向她虚心请教一番。
  不知不觉,马车就到了侯府门前。侯府离皇城近,高家要稍远些,所以内侍就先把沈潆送回来了。沈潆下马车,沈蓉还在她身后说道:“三妹妹,改日我再来探望你。到时今日没说完的话,我们再慢慢说。”
  沈潆回头笑了一下,叮嘱她路上小心,就跟易姑姑一起进去了。
  进了门,易姑姑才问:“姑娘怎么那么好心,给二姑娘献策。要我说,当初大房因为这门亲事趾高气昂,看不起姑娘,觉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公子中了进士,都是托二姑娘嫁进高家的福。如今二姑娘不如意,大房才硬压着,不让她声张,怕说出去没有脸面。”
  “话是这么说,但高家不就看我们沈家无势,所以才放任那个高子松欺负二姐姐么?”沈潆淡淡地说道,“我倒不是心大,放下了从前跟二姐姐的过节。我只是不想她被高家的人欺负。什么门庭清贵,书香世家。实际上却是群各怀鬼胎,自私自利的小人。”
  易姑姑觉得沈潆意有所指,不单是在说高子松。
  “你再派个人去问问我娘,看宫里的那个案子有没有眉目。另外再查查歌月坊是个什么背景。”
  易姑姑不解:“姑娘怎么突然要查那种地方?”
  “你刚才说歌月坊里汇集了京城的权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些人软玉温香在怀,嘴上没个把门,什么事都往外说。歌月坊的东家足不出户,就能知道京城里所有大小事,还能轻轻松松地握住权贵的把柄。这样的人物,不需要帮侯爷注意下吗?”
  易姑姑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
  女官回到蒹葭宫,徐蘅今日强打着精神招待客人,有些累了,侧卧在暖阁的炕上休息。她看到女官回来,轻声地问道:“人都走了?”
  女官点了点头,帮徐蘅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娘娘身子不好,应该多休息。见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徐蘅把水接过来,起身坐着,说道:“我只是好奇,皇上既然会主动关心我的表妹,自然是要见见对方。也许以后就不仅仅是表妹了。”
  女官惊住:“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蘅低头喝水,等嗓子滋润了才说:“你不了解皇上,他是一个会把事情藏得很深的人。但凡他注意到的人或事,都不会毫无缘由。父亲说,皇上在西北的时候,本来要把靖远侯拿下问罪。我这个表妹出现,不知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便放了靖远侯。”
  “娘娘的意思是,三姑娘竟有本事左右皇上的意思?”
  徐蘅浅浅地笑道:“你看我这个三表妹,貌美又温柔,一下就能抓住别人话里的重点,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这个阅历的小姑娘。我那个二表妹在她面前,被衬托得像块木头。何况靖远侯是什么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公私分明。这丫头进府才几个月?竟能让靖远侯带她去西北。你说她有没有过人之处?”
  女官点了点头:“听娘娘这么说,这三姑娘是不简单。但跟她相处,却不会觉得她是个有城府的人。”
  “这就是大智若愚了。聪明人懂得藏起锋芒,像当初的皇上,也像嘉惠后。我一直以为嘉惠后不聪明,可她不是不聪明,只是滴水不露罢了。当初我派叶婕妤接近她,她知道却也没拒绝,还跟叶婕妤相处得很好,几乎让叶婕妤为她卖命。如果不是皇上故意偏袒我,她又对皇上死心,我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些话,徐蘅从前都不说。因为她以为,嘉惠后死了,在皇宫里唯一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人就不存在了。可现在,又冒出了一个跟嘉惠后同名同姓,甚至性情还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这很容易就勾起皇上的兴趣和愧疚之心。
  “所以你大概能明白,为何我说她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了。她是靖远侯的女人,只要皇上想要,谁能阻止?前朝公公都可以抢了儿媳,名正言顺地接到宫中。更何况先帝不是做过同样的事么?皇上的性子,是最像先帝的。”
  女官浑身一凛,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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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转眼一个月过去,陈氏不像以往那样很快就有回音,而是再三让沈潆等等。
  沈潆虽然觉得奇怪,但她现在只能依靠陈氏来收集消息。漕帮不太起眼,而且耳目众多,再怎么说也比她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内眷打探消息容易。
  她怀孕之后,王氏也不怎么为难她,反而是隔三差五还送些补品和水果过来。魏令宜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过裴安的身子不好,她忙着照顾,也无法经常过来。
  这日沈蓉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访。
  天气已经大热,侯府中各处都用起了冰块。沈潆坐在罗汉床上,易姑姑给她剥葡萄,红菱和绿萝一人拿了把芭蕉扇给她扇风。沈潆看书,听到沈蓉要来的消息,只淡淡地笑了下:“看来是我上次教她的法子有了眉目,迫不及待地来告诉我了。”
  绿萝撅噘嘴:“姑娘干嘛要帮二姑娘?您忘了当初她在您进府的时候是如何使绊子?”
  “没忘。不过她日子不好过,高家人会以为我们家的人好欺负。那高子松不过一个庶子,都敢这么嚣张,其它人更不用说了。”沈潆吃下一颗葡萄,喃喃道,“怎么觉得还是西北的葡萄更好吃?”
  红菱在旁边笑道:“我看您是睹物思人。哪里是西北的葡萄好吃,不过是侯爷在西北,您想他了。”
  易姑姑和绿萝都笑了起来,沈潆嗔她:“臭丫头,都敢笑话我了?小心这个月没有工钱。”
  红菱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按照侯爷这两三天一封信的频率,我觉得姑娘没犯相思病,侯爷倒是快了。”
  裴延每两三日就会送一封信给沈潆,有时候是情意绵绵的话,有时候就在唠唠家常。他好像也不管沈潆会不会回信,看不看,就是想把自己的生活跟她分享。他虽然是个武将,字也写得有模有样。
  沈潆现在不能久坐,每隔几封信才写一封回信。她不像裴延脸皮那么厚,再加上已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写的内容中规中矩。不过每次写信,心里却都盼着他早点回来。
  沈蓉乘着马车到了府门前,让丫鬟小桃和小荷拎了大包小包进去。
  一进府,三个人就有些被靖远侯府的壮阔给吓到。高家虽说如今身价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但跟这些累世公卿之家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靖远侯府虽说外表看起来有些破旧了,但就凭它离皇城如此之近,还能有这么广的占地,就能知道它的根基。
  沈蓉没想到沈潆居然还有自己单独的一个院子,院子里的摆设都比她那三寸之地讲究许多。她虽说是做妻,不过是个庶子之妻,跟这个侯妾室比起来,真是十分寒酸。
  她原以为沈潆在侯府不过住在角落旮旯里,还自以为是地准备了很多精美的摆件。可到了延春阁,才发现自己的那些东西统统都不够看的,有些羞于拿出手了。
  小桃和小荷也是在心里惊叹万分,这侯府毕竟就是侯府,做个妾室都这么风光。
  沈潆请沈蓉坐下,又让红菱去泡茶。易姑姑看到小桃和小荷手里的大包小包,便笑着问:“这是……?”
  “三妹妹,我本来是想给你添置些东西的。你入侯府的时候,我也没什么表示,心里总归过意不去。没想到你这里如此好,什么都不缺,我这些东西便多余了。”沈蓉悻悻地说道。
  “既然是二姐姐的一番心意,我当然是要收下的。”沈潆说道。易姑姑便从小桃和小荷手里拿过东西,也没看,就拿到库房里去了。
  红菱泡了沈潆最爱的茉莉香片,茶一端上来,香气便飘满了整个屋子。沈蓉接过白瓷的茶杯,叹道:“三妹妹这是上等的茉莉香片吧?前阵子宫里赏了一些给我公公,他还舍不得拿出来。端午全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泡了一壶,我也只分了一杯。高南锦说原本这茉莉香片不是贡品,因为嘉惠后爱喝,皇上才把它列入了贡品的名单里。”
  沈潆注意到沈蓉对高南锦的称呼,便道:“你跟高……谢夫人的关系不好?”
  沈蓉撇了撇嘴:“她压根儿就看不上我,谢大人被调到西北之后,她的脾气是越发暴躁了。尤其我因为高子松的事,跟公婆闹了一顿后,全家都在说我的不是,她也不例外,对我冷嘲热讽的。从前还觉得她好相处,看来都是假象。不过我用了你的法子,立刻见效了。”
  沈潆那日教她,见到高子松不要冷嘲热讽,也不要咄咄逼人。单问他自己对如今在高家的地位满不满意。他是庶子,虽然养在高夫人膝下,但到底跟嫡子嫡女不同。高子清在顺天府当差,高子松却整日无所事事,他应该是不安于现状的。
  高子松见沈蓉这么问,果然不像从前一样拂袖而去。他反而问沈蓉,这话什么意思。沈蓉就把沈潆教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去。
  高泰是不会为高子松谋官职的,高子松就得自己为自己筹谋。沈蓉背靠一个庄妃,还有一个姐妹在靖远侯府做妾室,让高子松认清形势。外面的女人玩玩可以,但只有她能帮他。
  高子松那日本来要出门,竟然破天荒地留在了沈蓉那儿。
  沈蓉眉飞色舞地说着:“要说这男人,还真是贱骨头。你哭着喊着求他别去外面沾花惹草,他偏不听你的。反而大大方方的,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他倒多看你几眼。三妹妹,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今日她上门就是请教来了,因为沈潆懂男人的心思,支了招立刻就见效。
  “大伯母给你的陪嫁里头,应该有不少银子吧?你拿些出来,就说给他打点,是你的一点心意。那些风月场里的女子,多是逢场作戏,为了吊着男人给自己好处的。你这么做,跟她高下立见,高子松自然心向着你几分。”
  沈蓉从没有想过这些,看着沈潆的目光越发不一样了。她从前是真没发现这个三妹妹脑子好用,堪称小诸葛啊。对付男人一套一套的,看来整日关在屋里,那些书可没白看。
  聊过之后,沈蓉欢欢喜喜地走了。
  沈蓉前脚刚走,昆仑就又把裴延的信送来了。沈潆以为他又写了一长串,可摸了摸,没有以往的厚。她抽出来,里面只有三个字:不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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