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靖遥堂兄他……不是还替你物色了别的人选么?怎么就非梁锦棠不可了?”
  傅攸宁一愣,又勉强笑笑,低声咕囔道:“你问我,我问鬼啊?要不是傅靖遥发疯,忽然以光禄少卿的身份压我,你当我不想做人的呀?”
  她与傅云薇,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呀。不过……也不强求。不强求。
  “便是、便是靖遥堂兄糊涂了,你也不该听之任之吧?”傅云薇坐在那头也是气得直跺脚。
  “我不要吃饭的啊?这身官袍脱下你养我啊?傅靖遥可是光禄府最大的一位大佬,我能暴打他一顿说‘滚蛋!老子的事情还轮不着你管’是怎么的?”这傅云薇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明明大家装作彼此不认识就皆大欢喜的,这是在唱哪出狗血大戏?
  原本傅攸宁就因不知该如何面对梁锦棠而慌乱无措,加上今早沈蔚的离去让她伤怀,接着又在兰台石室忙到天黑,一个下午全靠喝水撑着,至今还没吃上一口饭!
  最惨的是查大半天也全无头绪,她与索月萝的两队人马在兰台石室里卯着劲,一边翻查史料一边骂了一下午街……
  总之接连而来的事情没一件事叫她笑得出来的,眼下傅云薇还来添烦,她真的忍不了了。
  见她发火,傅云薇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总之,这是为你好。不要再跟梁锦棠搅和在一块,母亲不会同意的!”
  “我管她同意不同意,”傅攸宁极少遇见家长里短的冲突,本就被诸事缠身闹得有些上火,此刻摊上个说不听、又不能动手的主,她简直要崩溃了,“我没有要嫁谁!烦请你转告她老人家,只要她不瞎搅和,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没有让你不嫁!除了梁锦棠,你爱嫁谁都可以!”
  “当年被送出去的人是你,你有恨,谁也不能怪你。若换了是我,我约莫也一样。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赌气,若硬要赌这口气叫母亲伤心,这样的报复,未免伤人伤己。”
  “我并未在报复谁,我没那样闲!我会做自个儿该做的,也不会做自己个儿不该做的。请转告母亲,请她放心。好了,你可以滚了。”傅攸宁觉得,这个滚字说出口后,果然身心舒畅,难怪尉迟岚总爱叫人滚呢。
  见她语态强硬,傅云薇也是身心俱疲,无力地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面纱,低声道,“傅攸宁,你以为,这些年来,就你过得不好?”
  “有时我真愿倒回最初,求父亲母亲将我与你换过。我也曾想过,若能去瞧瞧锦绣河山,天地广阔,该多好。”近年来,傅云薇甚至只有一个微渺的心愿,就是希望不必再戴着面纱过活。
  傅攸宁闻言有些震惊,终于黯然收了火气,平心静气看着这个双生的姐姐。
  傅云薇苦笑,海棠似的脸上有泪划过。“父亲说过,你担着不能为人所知的大事,便担着青阳傅氏的荣光与风骨,所以我得护好你,不能轻易叫人发现我与你长得像。”
  “你也许不信,在孟家,除了我的夫君,连我亲生的孩儿们也没见过我的正脸。”对,她成亲多年,育有两子一女,自孩子晓事起,她便未在他们面前摘过面纱。
  “我自幼在父亲跟前应承下的事,我做到了。哪怕我甚至不知是为何事在护你,若你一日不对我说你已安然,你已无患,我便会将这事做到底。也许微不足道,但我会尽全力。”
  “只是,站在你那头,大约总以为,我俩之间,被送出的那一个,便是被舍弃的。你却一定不知,被留下的这一个,将怎样小心胆颤过完这一生。”
  傅云薇与傅攸宁,本该是这世上最最亲近的两个人,她们该是世上另一个自己。
  可她们因了不同的际遇,便各有各的怨气,各有各的不易。
  谁,又不比谁难呢?
  “母亲将傅维真送去千里之外的靖安书院,她自个儿却留下独自守着那偌大的祖宅,你道是为何?”
  “因为你回京了。母亲怕终有一日你所行之事会惹祸上身,她愿与你共担。”
  “据说,傅维真将来亦会走上与你同样的路。我虽不知那是怎样的一条路,但我记得父亲说过,那是老世家的良心。”
  “你以为,母亲为何忽然求到靖遥兄长面前,执意要了结你的婚事?因为有人说,若借你成亲之机,你的师门顺势将你撤出帝京,才是最不致引人疑窦的上策。”
  “可是,梁锦棠是不会随你离开帝京的,所以,他绝不是恰当的人选,”傅云薇哽咽了,“傅攸宁,母亲她,终究更愿你好好活着。”
  “傅云薇,我与你之间,有一个能好好活着,就足够了。”傅攸宁走过去,轻轻拭掉她面上的泪,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却又比自己顾盼生辉的脸,温柔地笑了。
  “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33.第三十五章
  今夜说了许多话, 仿佛一切都说清楚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傅攸宁压下心中乱成麻的千头万绪, 对泪眼迷蒙的傅云薇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你送,我自个儿来得,自然也能自个儿回去。”傅云薇心内有些别扭, 实在也是不知该与傅攸宁如何相处。
  傅攸宁指指窗外夜色,长叹一口气:“这位大姐, 此刻已是子时,宵禁早已开始。你指着明日你夫君孟无怠亲自到绣衣卫诏狱领人?”
  “那会……给你惹麻烦吗?”明明是贴心的话, 说出来总觉着难。
  傅攸宁笑笑,领着她往外走去:“待会儿若遇上巡夜的小队, 你别说话,也别露脸, 我自不会有麻烦。”
  早上她才看过本月巡夜的安排, 记得今夜是程正则领巡夜小队,届时只说是线人, 想来程正则也不会为难她。
  “哎,你怎么来的?”傅攸宁平日在各种小节上脑子总是慢半拍。
  傅云薇理了理自己的浅露帷帽,暗暗撇嘴:“我打府里乘了马车来, 在路口就下了,叫他在南城门外等我。”
  若直接将傅家的素青锦马车大剌剌停在傅攸宁小院门口, 那她这么多年藏头藏尾的日子就算白过了。
  “看来我只好陪你走到城门外了, ”傅攸宁回头看看她, “打这儿走到南城门你还成吧?”
  傅云薇立时就明白她的意思,抱怨啐道:“你少瞧不起人,青阳傅氏可没有走不了路的女儿!”其实她自嫁人后,素日里也是坐马车多些,但不知怎的,心下就是不愿被傅攸宁瞧不起。
  两人便一路行出,向南城门外去。
  银月高悬,夜色沉静。
  傅攸宁真是个脑子慢的,走着走着忽然又讶异地偏头看向傅云薇:“不对啊,孟府在北城吧?”
  傅云薇在浅露帷帽里翻了个白眼:“我同夫君说过,今日回家陪母亲,就在母亲那里过夜。”所以她本就是要回傅府祖宅的,自然是走南门。
  “我就说那孟无怠怎的这样心大,任你半夜在外头瞎晃荡也不差人找找。”
  “我哪有瞎晃荡,若不是为着你的事,你当我爱跑这一趟啊?”
  傅攸宁听着她似讽似怨的软软语调,莫名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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