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真的是顾千秋!
  他拿着拐杖慢慢走在路上,衬衫换回了旧长衫,背影形单影只,戴着一个大到遮住脸的帽子,蹒跚的脚步令人心生不忍。
  他一个瞎子,没事往外跑做什么?又给人算命?
  阮苏当即想停车让他上来,免得被车撞,突然意识到开车的并不是自己,车上还有赵祝升与兄妹俩。
  她答应过赵祝升,要忘掉从前的。
  阮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他,汽车从顾千秋身边开过去。
  赵祝升没有察觉到异常,扭头问:“咱们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安安和音音齐声附和,阮苏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根本听不见他说得是什么。
  十多分钟后,一辆汽车停在顾千秋旁边,打开了车门。
  “上来。”阮苏说。
  顾千秋说了声谢谢,摸索着坐进去,放下拐杖整理手里的东西。
  阮苏边开车边问:“你今天出来做什么?”
  “去医院拿药。”
  “药?治眼睛的吗?”
  他摇摇头,抬头挺胸坐得端正。
  阮苏瞥了他一眼,没追问,等把他送到家后趁他不注意看了药单子。
  药是从西式医院拿的,阮苏从第一行逐字逐句地看下去,最后吸了一口凉气,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千秋似乎没有察觉,把东西放好后问:“你今天要带我出去吗?不需要的话我得做晚饭了。”
  阮苏魂不守舍的,想说不用,脱口而出的却是——“你得了肝癌?”
  顾千秋愣住,“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是不是!”
  他沉默许久,点了下头。
  阮苏急切地说:“什么时候查出来的?能治吗?”
  “前两年就得了,医生说有人去国外治过,但是不一定能治好。”
  他云淡风轻地说:“反正我也没钱,就不做这个指望了。”
  “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啊!”阮苏说完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补充了一句,“等你回国后还我就好了。”
  他忍不住笑了,“多谢好意,我想还是不必了。”
  阮苏看着他生煤炉,刷洗锅碗,过了好久才小声问:“你还能活多久?”
  顾千秋洗米的动作停顿了一拍,微微抬头道:“一个月吧。”
  阮苏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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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半个月后,已经恢复正常工作的阮苏突然宣布去外地考察,将化妆品分厂建在外地,为期半个月。
  她出发前把兄妹俩交给了赵祝升,拜托他照顾好他们。
  为了不让兄妹俩因不舍而哭闹,她特地选在晚上出发,等第二天早晨安安和音音醒来时,家中已经不见她的踪影。
  “爸爸,娘呢?”
  早餐桌上,安安难得主动开口问道。
  赵祝升微笑着为他们添了牛奶,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注满玻璃杯。
  “你娘找到了一个很喜欢的新玩具,等玩腻了才会回来。”
  音音好奇地问:“是什么玩具呀?”
  他抿抿嘴唇,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同一时间,晋城偏远郊区,一套许久无人居住的院落被收拾干净,住进来几个人。
  阮苏,顾千秋,还有两三个杂役。
  对于自己的决定,她振振有词。
  “你个死瞎子,一个人住在那光都没有的破胡同里,天天喝白粥,你不得癌症谁得癌症?幸亏你遇上我这样的大好人,这些天没什么事可做,就送你一程吧,吃喝住行我都包了,药也给你买好了,你就多多感谢菩萨吧。”
  顾千秋站在院中一脸无奈,“明明是你把我给绑架过来的。”
  “绑架?绑架怎么不用绳子?”阮苏理直气壮,“我又没有绑你关你,你不想待在这里就走回去吧。”
  顾千秋没说话,但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欺负人”三个字。
  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阮苏忍不住笑出了声,走过去说:“别拒绝了,就剩下这半个来月,好吃好喝地过往不好吗?说不定因为营养丰富,你的病自己就好了。”
  顾千秋问:“你也一直待在这里?你家人不担心你吗?”
  她想到兄妹俩,以及离开时赵祝升的眼神,在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句不是东西,却对他说:“跟你没关系,你管好自己。”
  二人在这院子里住了下来,顾千秋睡东厢房,阮苏睡西厢房,中间是客厅和杂役的房间,隔着十几米远。
  每天早晨杂役都会开车去城内购买新鲜蔬菜和肉类,回来煮饭。
  顾千秋本来不必做事,可他闲不住,睁着一双无用的眼睛在院中走来走去,要么帮忙扫地,要么洗菜做饭,甚至在后院里种了几沟萝卜。
  阮苏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看着他。
  他走到哪儿她就看到哪儿,记忆中段瑞金的脸已经变得很模糊,她要好好记住这张与他相似的脸。
  她甚至特地买了一台照相机,偷偷拍了许多照片,有他正在挖地的,有他洗菜的,也有他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瞌睡的。
  每一卷胶卷她都小心翼翼存放,比珠宝更珍惜。
  因日夜相处,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很多,几乎无话不谈。
  一天他们同桌吃饭,夹菜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顾千秋猛地缩了回去,几秒后白皙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阮苏饶有兴趣地放下筷子,歪头看他,越看脑袋凑得越近。
  最后他屏住呼吸说:“你的气息都喷到我脸上了。”
  她咧嘴一笑,坐回原位,“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顾千秋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为什么没有?”
  他仿佛很疑惑她会这样问,但还是尽量解释了原因。
  “你脾气不好,经常骂我死瞎子。而且我欠了你很多,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债主。”
  阮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不太相信他的话。
  他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否则的话,为什么每次她回头都能看见他望着这边?
  要不是他的眼睛看不见,这种行径可以称之为偷窥了。
  对了,他的眼睛。
  阮苏认认真真望着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从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用口型无声地说:“我——爱——你。”
  顾千秋突然捂住脸低头咳嗽起来,“咳咳,今天的菜太辣了。”
  阮苏起身喊杂役倒水。
  住进院中一周后,顾千秋的情况开始急速恶化。
  他常常吐血,食欲不振,明明天气已经转热,他却整天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阮苏不拍照了,因为不想留下他虚弱的模样,只坐在旁边陪他,偶尔给他念念书。
  顾千秋的父亲是教书先生,爷爷奶奶也认识几个字。他没正经上过学,但受家人熏陶习得几手,作了一首诗给她听。
  “仙鸟兮飞寒岭,金屋兮藏娇娥。惨绿不知亡国仇,夜夜舞笙歌。起风兮望四方,烈火兮燃故乡。我随清风上云霄,步步踏星河。”
  阮苏摸摸他瘦可见骨的脸庞,笑道:“瞎子,你如果不瞎,说不定能有一番出息。”
  他扬了扬嘴角,“人生没有如果,而且我这辈子……不后悔。”
  “你都没睁眼看过这世界,不后悔?”
  “嗯。”
  “好吧。”阮苏仰头望着天花板,“我倒是蛮希望你能睁眼看看我。”
  顾千秋清瘦的脸上荡漾着笑意,“不用看,我知道你美。”
  阮苏笑着不说话。
  “阮小姐,我最后给你算次命吧,就当这些天的报答。”
  “好啊,摸骨还是抽签?”
  “抽签。”
  阮苏拿来签筒,抽出一支,递到他手里。
  他摩挲了半天,淡淡地说:“此签吉。”
  阮苏诧异,“又是吉?写得什么?”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顾千秋艰难地坐起身,把签放在她掌心里,“该放手了。”
  她握着那支签,深深低头,过了很久才用尽所有力气,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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