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阮苏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气,陷入长久的沉思。
翌日,沈素心果然被限制行动,门口被老妈子把守了,没有段母的许可不准踏出半步。
段母还给了她一项任务,说是听说她喜欢抄经书,往她房间里送了一堆经书让她抄,算是为段家祈福。
阮苏特地没有去饭店,待在公馆里,想看看段母还有什么把戏。
偏偏这时剧院那边出了事,一盏灯掉下来砸到了人,她作为老板必须出面处理。
她带着小曼和赵祝升,在午饭前匆匆出门了,忙到晚饭后才将事情解决完毕,灯也重新买了一盏,剩下的事交给经理,她则抓紧时间回公馆。
汽车一开进门,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客厅里有惨叫声传出来!
小曼神色凝重,扒着车窗听了会儿,回头道:“太太,好像是……是大太太的声音啊,该不会那老太婆又开始折磨人了吧?要不咱们别进去了,到阿升那边住一晚上,等二爷回来再住回来?”
阮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种时候搬到阿升那里住,相当于亲手将把柄往她手上送。进去吧,她也不是活神仙,没有神通。真闹起来,咱们也撕破脸好了。”
小曼听她这么说,也冒出点不死不休的气势,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为她开路。
离客厅越近,惨叫声就越渗人。期间还伴随着奇怪的抽打声,等阮苏走进客厅里,看见里面的情形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
沈素心跪在地上,被老妈子用一根藤条抽得满身伤痕。
段母坐在旁边悠悠闲闲地喝茶,宛如在看戏。
老妈子是干惯了活的,有一把堪比男人的好力气,光看手腕就老粗。
藤条大约是从笤帚上抽下来的,好几根拧成一股,末端还带着刺。打在沈素心单薄的身体上,一鞭一个血印子。
沈素心惨叫归惨叫,却不肯求饶。任凭鲜血浸透了衣衫,也打死不松口,脸上憋着一股劲儿,仿佛要跟她犟到底似的。
阮苏想都没想就叫道:“住手!”
老妈子看了她一眼,继续抽。沈素心忍痛对她摇头,示意她别救自己。
段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淡淡地说:“你来得正好,有条家规跟你说一说。”
“什么家规?”
段母瞥了眼身边的另一个老妈子,后者冷着脸背书一般念道:“凡被禁足却偷偷出逃者,须受三百鞭,禁足加一个月,三天不许吃饭。”
三百鞭?是要活活打死人吗?打完还不给饭吃?
阮苏头一次听说如此残酷的家规,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段母见她表情有变化,十分满意,笑里藏刀地说:
“做人呢就要守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说好了禁足,却要偷偷往外跑,是明目张胆的轻视家法吗?你们别觉得残忍,这些都是她该受的。要是有人敢犯她同样的错误,就做好挨这三百鞭的准备。”
阮苏自她到来,念在她是长辈,生育了段瑞金的份上,一直忍气吞声由她闹,心想等她走了就没事了。
可是在此时此刻,她决定不忍了。
“你给我们定规矩,谁来给你定规矩?”
段母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她没说话,大步走过去朝老妈子猛地一推,将其推倒在地后夺走她手里的藤条,劈头盖脸地朝她身上抽去。
老妈子嗷嗷惨叫,因身份不敢还手,拼命向段母求助。
段母给旁边的老妈子使了个眼色,让她过去帮忙。
老妈子仗着人高马大,抓小鸡似的抓住阮苏的胳膊,要扇她嘴巴子。
小曼不知从哪儿拿到一把水果刀,指着段母的鼻子说:“你敢对她动手,我就敢一刀削了你的鼻子!”
段母自打嫁入段家,养尊处优多年,还从未碰见过如此野蛮的人,震惊地看着她。
“你敢用刀指着我?”
小曼冷笑一声,“我不光敢指着你,我还敢削你呢!让她们放手!”
段母气得直翻白眼,冲阮苏骂道:“你管管你的人!”
阮苏被两个老妈子抓着,娇小的身躯在她们面前脆弱得像一根嫩笋。听见段母的怒骂,她笑眯眯地冲小曼比了个大拇指。
“干得好。”
段母气急败坏,蹭地一下站起身。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敢对我动刀子!来人啊,来人!”
她喊得破了音,却无人进来。护卫是段瑞金雇来的,他不在,他们根本不知道听哪一位的,干脆缩头不吭声。
阮苏可悲地看着她。
“你以为你是天,是神,别人不听你的安排就活不了。其实二爷他们是因为你是母亲,所以才孝顺你。倘若你对待别人并无长辈的慈爱,又如何要求别人仍然尊重你?”
段母火冒三丈。
“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吃段家的住段家的穿段家的,你们这种女人就是寄生在段家的吸血虫!”
阮苏道:“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带着她走好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你看如何?”
段母陷入迟疑。
她们走掉固然好,可自己还没有想好安抚儿子的办法。姨太太闹不要紧,儿子若是闹起来,那就不好办了,金矿的运作都仰仗着他。他回来看见阮苏不在了,能善罢甘休吗?
思来想去,她咽了咽唾沫,抬头道:“做梦!段家在你们身上花了那么多钱,说走就走?今晚我不管你,但沈素心我是管定了,赵妈李妈,你们给我把她抬到楼上去好好关着,不许给她饭吃!”
两个老妈子松开阮苏,将已经抽到半死的沈素心抬上楼。
阮苏并未真的打算对段母动刀子,便冲小曼使了个眼色,后者没好气地收起刀,回到她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段母。
段母到底没怎么见过血,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呼吸略显急促,忍耐着说:
“你既然对我不服气,那我就让瑞金快点回来,亲自管教你,看你到时怎么说。”
阮苏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拉着小曼回到房间。
小曼一进门就大叫了一声,在地上蹦了两圈。
“太好了!原来这老太婆是只纸老虎,也是怕刀子的!咱们以后不怕她了!”
阮苏直叹气。
“你真当人家没见过世面呢?今天是你拔刀太突然了,所以被你吓到。要是多来两次,保不准挨刀的就是你了。凭那两个老妈子的力气,你打得赢?”
小曼不服气,“打不赢就让阿升来,再不行把饭店里的人也叫来。这里是寒城,她能指挥得动的也就那两个老妈子,咱们怕她?”
“你呀,天真。”
阮苏说:“打人杀人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可以拿枪把她杀了,可杀完以后呢?二爷回来如何交待?他又如何向晋城交待?他那重病的父亲知道了,怕是要直接气死过去。”
小曼还真没想那么远,只顾着出气了,闻言耷拉下嘴角,往床上一坐。
“照你这么说,咱们以后不能再像今天似的对付她了?”
阮苏笑笑,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能用,只是要省着用。办法这种东西,一次两次有效果,到第三次人家就不怕你了,知道吗?”
小曼点点头,“好吧……你困不困?我放热水给你洗澡?”
阮苏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盒胭脂,递给她。
她满脸不解,“做什么?”
“送你呀,今晚你表现得好,值得表扬。”
小曼喜笑颜开,接过胭脂打开看了眼,赫然是她偷偷用过的那一盒。
她还以为阮苏不知道,原来只是没戳穿而已。
“谢谢太太!”
小曼收下胭脂,欢欢喜喜地放热水去了。
洗完澡她打算回自己的房间,阮苏却拉住她摇摇头。
“你今晚跟我睡。”
“啊,为什么?你以前不是不怕黑吗?”
“我是担心你啊。”阮苏说:“她怕二爷生气,暂时不对付我。可是你拿着刀说要削掉她鼻子,让她下不来台,怕是心里已经恨死你了。晚上要是让老妈子遛进你房间揍你一顿,保管你跑都没地方跑!”
小曼听她这么说,也害怕起来,于是听她的安排留在她房间睡。洗完澡后穿着阮苏的一套旧睡衣,与她并肩躺在被窝里,两人宛如亲姐妹一般,聊了半宿才睡着。
夜里她起来上厕所,想到阮苏的话生出好奇心,蹑手蹑脚地走去佣人楼里看了眼,果然看见自己房门大大的敞开,里面还有人说话。
“太太这嘴也太灵了!”
她在心中惊叹,没有打搅她们,悄无声息地回到阮苏房间,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小曼持刀威胁段母的行为固然够解气,但阮苏已经大致了解段母的性格,不认为她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因此为了保证小曼的安全,接下来的两天她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她,二人形影不离绝不分开。
饶是如此,对方仍然没有放弃。
一天晚上,她们从百德福回来。刚走进门老妈子就冲上来按住小曼,令她动弹不得。
阮苏抬起头,看见段母表情阴森地站在楼梯上,问:“你抓她做什么?”
段母嗤了声,抬手一扔,一条男人的领带被扔在阮苏面前。
“这是我从她房间里搜出来的。”她居高临下地说:“你身为主子也太不小心了,连贴身丫头偷了男主人的领带藏起来都不知道。多亏有我在,不然你等着被她取而代之吧。段家一向是最不能容忍丫头作乱的,一旦发现,赶出去永不聘用。”
小曼惊愕的听她说完,立刻大声叫道:“你放屁!是你陷害我的!我才没有藏领带!你撒谎!”
段母不以为意,根本没听她说话,一步步走到阮苏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太年轻,许多事都不懂。以为能帮你出气的就是朋友,实际上那些蠢货只会拖你的后腿。你该抬起头,往高处看,抓住往上爬的机会,人生中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懂吗?”
阮苏捏着那根领带,“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段母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把她赶出去,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你知道的,有了我的支持,你才能在段家待得长久,待得安稳。”
小曼本来一直在喊阮苏,让她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但是这句话一出来,她不敢说了,心中涌出强烈的恐惧。
长久安稳的待在段家,她的支持……多么诱人的条件啊,太太那么喜欢二爷,会为了她区区一个丫头,放弃自己留在段家的机会吗?
她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眼中无声地流出泪来。
“你一定不许她留下?”阮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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