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如此不知道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被放平了,温涯伸手抓了抓,抓住了人的手腕,含含糊糊地说:说句话再睡。
  耳畔有人说:好。
  于是他便又被拿被子卷着,转移到了一个怀抱。
  因为药力的作用,温涯困得眼睛也睁不开,被人抱住了,感觉安全得很,也放松了下来,喟叹道:其实我有点怕了。
  如果结果不好,你该怎么办呢?
  结果不会不好。抱着他的人声音确定,仿佛这不是一个安慰,而是他已经悄悄拖拽过了进度条,在向他剧透故事的结局。
  你知道?
  我知道。
  第66章
  翌日二人拍摄仍旧不在一组,《丹衷》的原著作者前来探班。
  牧野这头正拍初入魔域,老魔尊妄渊疑心长风身世,授意魔域众人于闹市中出手的剧情。
  他一身黑袍,脸侧有落魄散发,身侧是珠玉雕成一般的蓝衣少女。
  少女神色淡然,哥,你打发了他们,咱们去找个地方吃饭。
  牧野道:好。
  他将手缓缓按在剑柄,拦路的魔修拔出双刀冷哼,狂妄!
  在魔域灰白黯淡的天空下,牧野拔剑,窄而狭的街市顿时狂风大作,贩卖灵符灵草的小摊悉数翻倒。
  饰演老魔尊的香港帅大叔坐在一旁休息候场,顺便跟探班的作者闲聊,我好坏噢,我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好兄弟的儿子
  作者大约三十来岁,戴着眼镜,外貌斯文,邪恶地笑了笑,黄老师,您有没有看到过网友的分析,大家都觉得长风很可能是你的儿子。父与子,注定相爱相杀,是对死敌。
  魔尊大叔吃瓜脸,真的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反派,比较符合长风父亲的角色是温祝余。
  作者耸了耸肩,说:男性读者普遍认为温祝余是父亲,但其实我觉得不太准确,认真论起来,还是你与牧长风更像父子关系,亲爱的仇敌。
  温祝余不像你们,一开始他没有很明确的背景设定,多少有点工具人吧。写到鬼哭崖那里,是他自己要救长风,理由我也不太懂,但我成全他,就是前文很多事情交代的不足,只好留到后面打补丁。后来还是我一个爱写小作文的读者给出了个不错的解释,有点说服我了她说温祝余是牧长风的业,他们是业胎关系,可能他真的是来还债的,因为他上辈子欠了牧长风。
  魔尊大叔很震惊,翻出手机找到准备人物小传时收藏的角色分析帖,可是我看到有网友说温祝余这个名字就是个伏笔啊,因为祝余是祝余草,是《山海经》里的仙草,吃了就不会饿,所以是他救了小长风,他会为了滋养他而死。然后祝余又通祝予,是悲悼用语,因为灵山宗师祖是个卦修,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就算到他没有仙缘,注定早亡
  作者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山海经》里选的名字倒是真的,不过什么仙草,什么祝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书既然完成,作者已死,《丹衷》的世界里有它自己的逻辑,他知不知道,好像也不重要。
  就像粉丝说的,他懂什么《丹衷少年行》,他就是个写书的。
  他们闲话几句,这一条刚好拍过,牧野从檐牙跃下,空翻,落地。
  他的核心力量很强,落地也稳,举重若轻,不必NG。
  导演喊:咔!
  这是今天上午的最后一场,工作人员过来帮牧野卸威亚,小丁介绍作者给牧野认识,哥,这位是《丹衷》的作者一行老师,他今天是被邀请过来探班的,你可以跟他聊聊。
  牧野向他点了下头,眼神却像是一只不善的食肉动物。
  一行不自觉抖了抖,莫名觉得牧野好像很讨厌他,心里OS,瞪我干什么难道是因为新书第一二部 的版权卖给煊赫,之后拖了两年也没出第三部?可他们买的是一二部,我第三部就是坑了又关他们什么事。
  牧野说:跟统筹谈一下,帮我把下午的时间错开两个小时,晚上夜戏照常。
  我请一行老师吃饭。
  一行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看看,下午去看看另一组,晚上就回上海,还有工作要谈。
  牧野点点头,仍坚持对小丁说:去吧。
  下午我跟你一起去另一组。
  一行忽然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牧野好像还没有出戏,可是他又不是他刚刚饰演的那个刚刚跻身强者之列、行事无所畏惧、心上却有个潺潺的血洞的少年长风。
  他是牧长风,但又不是为人所熟知的牧长风。
  一行想到这里有点好笑,感觉自己的脑洞开大了。
  剧组开工,一天就是上百万烧着,别说是原著作者过来探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为他收工,不过该尽的礼数总归要尽,具体表现为导演助理过来给作者拿了一份盒饭。
  夏夏端着整理箱路过,箱子里装着几个饭盒,哥,面片留了一半,山药白菜一盒都留下了,海带不吃,鸡肉不吃,鳜鱼留了一条还剩一条,你吃吗?
  牧野点了点头,打开餐盒开始吃饭。
  一行扒拉扒拉自己的盒饭,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牧野淡定道:剩菜,不方便给一行老师。
  明明那盒鸡和海带都没有开封。
  一行确定了这位小爷是真的挺讨厌他的,但是他又搞不懂既然讨厌他为什么下午要跟他一起过去。
  下午还有一场依霜妖印解封的剧情。
  书中写,依霜本为雪妖与修士之女,后其生父为攀附世家女,将那痴情天真的雪妖虐杀。幸而依霜机警早慧,带着弟弟躲入了山中方才得以苟活。却没想到修士婚后数年无子,又复打起了他们姐弟的主意,竟放火烧山将他们逼出,又巧言令色地哄骗两个孩子,将他们带了回去。
  验过血脉后修士发现,弟弟身上并无妖血,姐姐却是完全的妖身,便对外谎称弟弟原是他夫妇之子,刚刚出生就不幸被那雪妖夺去,今日才得以寻回。又见依霜虽只是孩童,却已生得清丽无双,便将她妖力封住,送去了某位大人物门下,留待将来作为炉鼎。
  弟弟为了优渥的生活,对姐姐的命运故作不知;父亲亲手将她送入魔窟,未有一丝怜悯恻隐,之后,便是在那位道貌岸然的大乘修士跟前的七年,拼死脱身后又落入魔族笼斗场,受尽斗奴捉弄欺凌
  她的前生写完血泪,为了保全性命如履薄冰,直到妖印解封的这一刻,她才终于不必再在男人手中辗转求生,她自由了。
  如果说从前依霜还对长风有所怀疑保留,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她是真的将他视为兄长,从此随他闯刀山剑树,入龙潭虎穴,都没有一刻后悔过。
  这一条拍过,程宁宁有点入戏,忽然蹲下来大哭,哭得停不住,牧野拍了拍她,一行也凑了过来,说:好了,依霜苦尽甘来,以后都不受欺负了。
  程宁宁抽泣了半天,原本好了些,抬起头看到作者,又想起了什么,忽然哭得更凶,那你怎么不让温祝余也苦尽甘来,最后还把他写死了
  一行说:没死没死,开放结局。
  程宁宁正陷在这个世界好不幸情绪里,听到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嚎啕道:那他伤那么重自己一个人下落不明,他怎么活下来啊!
  程宁宁的助理用谴责的眼神看了一眼一行,一行很囧,他书里的人气配角很多都死得惨,他在网上没少被骂,人早已滚刀肉一样,但现实里遇上女粉丝哭成这样,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推说自己要过去B组看看溜了。
  但是他好像忘了,牧野说要跟他一起过去。
  夏夏过去开车,牧野脱掉了外面的披风,只留里面的黑袍,小丁拿了伞帮他打着,代拍们看到他出来,又都架起了镜头。
  牧野全程并未跟作者讲什么话,一行怀疑他其实根本不是想送自己过去,而是单纯的想给自己放个假出去闲逛。
  不过他是坐高铁从上海过来了,自己没有开车,也没有带助理,不坐他的车也要自己叫车,麻烦得很。再加上煊赫买了他几部书,价格他都满意,这时也不好转身就走了得罪人家的太子爷,只好频频看看手机掩饰自己的尴尬。
  其实他的心里略有些不快,感觉牧野还挺傲的,心说枉他当初为了他演牧长风还给自己的书打补丁,却忘了自己当时出来打补丁引骂其实是为了炒话题蹭热度给新书预热来着。
  下午B组正在拍摄温祝余在外门柴火房初遇牧长风的一场,温涯穿着半旧的浅灰常服,并未留心到牧野来了,见小长风被脸朝下按在了脏兮兮的假雪堆里,现身冷冷喝退了众外门弟子,伸手一提,便将小孩子从雪堆提了起来。
  他掏出手帕,递给他道:此事我会禀明宗主。
  他注视着他,见那孩子转身欲走,并不去接那手帕,似有些迟疑,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仙门早已不是什么清净之地,各大宗派世家为求生存壮大,争夺灵脉灵宝,广收弟子门徒,吞并小门小派,灵山宗为了守住开山立派的祖师心血,也只有走上了这条路。如今九峰固然仍是干干净净的灵气汇聚之地,霜雪峰上经年洁白无垢,可外门却早已混沌污浊,便像是牧长风被按进的那一堆脏雪。
  外门弟子为求在大比中脱颖而出,正式踏上仙途,常年武斗不休,年长力强者欺凌年幼体弱者,双灵根三灵根者欺凌废灵根者,筑基成功者欺凌炼气者,在这样的风气之下,能入内门者,除非天资卓绝,便只有心狠手毒之徒。宗主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尽量压制住大规模的武斗,只要不闹出人命,其余的却是无力多管。
  饶是如此,比起其他世家仙门,灵山宗却已算得上是德泽深厚了。
  温祝余喜静,平日多只在自己的霜雪峰不出,若不是今日偶然来外门,只怕绝不会想到灵山宗之内,竟会有这等事。
  小长风注视着他,眼神警惕,缓缓道:牧长风。
  一行站在一旁,方才牧野没怎么理他,便有意想要显显自己的厉害,故作深沉地开口说:温祝余的宿命开始了。
  牧野并未理会,目光还追着温涯。
  一行清了清嗓子,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温祝余注定为了牧长风而死。祝余,是《山海经》里令人食之不饥的仙草,所以为了滋养牧长风而死就是他的宿命。
  牧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了下来,一行觉得,他脸上的表情翻译过来应该是你TM再说一句试试,他不想表现得很怂,但牧野的身高实在太有压迫感,于是他闭了嘴,虽然他不能理解自己刚刚那句话哪里出了问题。
  温祝余又将手帕往小长风跟前递了递,说:自己擦干净。
  牧野虽然不信那作者的鬼扯,头脑里却不断盘亘着宿命、宿命。
  不对,没有这鬼东西。
  就算有,他的宿命也不是死,是我。
  小长风接过了手帕,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牧野暗自道,你只有一张手帕。
  他的温涯没有手帕,他当时蹲了下来,用衣袖擦干净了他的脸。
  对,他是用衣袖。
  他的眼前猛然闪过一道白光,头脑中的杂音全部消失了,感觉自己仿佛被带回到了那个时刻。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慢放的电影一样清晰可见,他踩在雪地里刺痛到麻木的脚趾,眼角那处伤疼得他的太阳穴砰砰跳动,温祝余更为清淡柔和的面貌,他衣上柔软的褶皱,身上暖烘烘的柑橘香味,他眉头皱起时细小的纹路,他似乎是想摸摸他的伤处,白瘦的手指伸出来,见他躲开,便也如被火烫到一般地闪开。
  他说话的声调,他的衣袖抹上他的脸时的那种触感。
  他震惊地问:你是,长风?
  他在那一刻难以言说地心脏狂跳,跳得他觉得胸膛仿佛里揣进了一只向往天空的鸟,马上就要撞破他的肋骨,飞出去了。
  这是,什么?
  第67章
  九岁的牧长风站在门外,手里端着茶盘。
  沙棠师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阿沿,我早同你说过,那孩子天生资质不宜修炼,就算你一时心软怜悯,用丹药强行帮他筑基,他也根本就毫无结丹的可能。等再过上几十年,他的同门容颜不改,唯独他日渐衰老,修为未有寸进,难道这于他就不难堪吗?
  温祝余温和道:师姐,我不是怜悯他。
  带他回来之前,我也认真考虑过,是否灵山宗才是他最好的去处。如果我送他下山,为他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呢?
  牧长风低下头晃了晃茶盘,试图震飞落在茶盘上的小虫,没有作声。
  但我认真考虑之后的结果就是,他应该留下。
  他比这次通过大比的那七名外门弟子,都值得留下。要是先师见过长风,也会同意将他收入九峰的。
  沙棠师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轻叹道:今时不同往日。也许长风真的是个好孩子,但如此资质,他会被人嚼得连骨头也不剩下的,还是你准备好要护他一辈子了?
  茶盘上的茶碗滚了下来,摔在木地板上,骨碌碌滚出去很远。
  温祝余听见响动,站起身问:怎么回事?烫到了?
  新棉被还没有送上山的小孩子睡在了师父的寝居,温祝余修为已至元婴,不怎么需要睡眠,只是帮他掖了掖被角,便坐在一旁打坐。
  牧长风闭上双眼,低声说:师父。
  温祝余拨了拨炉火,问:冷了吗?
  牧长风摇了摇头,手里攥着被角,又安静了许久,久到温祝余都只道他已经睡着了,他才开口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温祝余心中蓦地一软,将蒲团挪得离他更近些,说:那日师父拿了米糕给你,给你藏在柴堆,叫你自己偷偷拿着吃,你分给了那个个子小小的小丫头,是不是?
  牧长风睁开眼说:阿珠,和我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她娘让我关照她。
  温祝余伸出手,轻轻蒙住了他的眼睛,示意他把眼睛闭上,她娘让你关照她,是因为她心里知道,长风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小孩子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掌心扫了扫,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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